◎又被捡回家◎

  周苏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走马灯似的晃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大汗淋漓, 手脚冰凉。

  他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面, 手背上插着静脉输液针, 吊瓶挂在床头,房间里很安静。

  一侧头,看见了粉色的窗帘,透纱的,像一片早樱轻轻晃动。

  还有一个人站在窗帘背后,倚靠着露台扶手, 只能窥见一点笔直利落的后背。

  亚麻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很温暖, 周苏郁没来由地伸出手,想碰碰他, 确保自己不是在幻境里面。

  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楚鸣鹤转过头, 愣了一下, 用懊恼的语气说, “你怎么又把被子踢掉了?会着凉的。”

  明明比自己要大,生病了却和小孩子一样。

  周苏郁猛地缩回手, 佯装无所谓地说, “是你啊。”

  楚鸣鹤走过去把鹅绒被捡起来, 在周苏郁胳膊下掖好, 全身捂严实了, 将他卷成一个小烧饼。

  手臂贴到他额头上面, 试探体温, 还是有点烫。

  让智能管家把房间温度调高几度, 然后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唇角抿紧。

  楚鸣鹤鲜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刻,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看见周苏郁晕倒在祭坛前面,对着这个无理取闹自作自受的人,忽然感觉很辛酸。

  尤其是顾戚风把他们经历的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到周苏郁会曾经陷入过如此绝望的境地。

  通讯器震动一下,是顾戚风的邮件。

  楚鸣鹤点开链接,是一份关于“天使猎人”计划的完整纲目,他逐行阅览,手指在发抖。

  “人体实验”“器官衰竭”“失败,失败,失败……”“反人类”“禁闭室”“蛇宫”“惩罚”

  ………

  黑色的字眼仿佛淋上献血,楚鸣鹤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刺目猩红。

  “喂。”

  手腕被握住,沁凉的触感叫他一惊。楚鸣鹤神情复杂地望向罪魁祸首。

  “这里不是你家?”

  终于让楚鸣鹤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周苏郁心情好了点。

  总觉得窗帘的颜色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我记得你那破公寓没这么大,还是终于攒齐首付换房子了?”

  “这里是我家的庄园,你现在需要静养。”楚鸣鹤将他的手拿开,塞进被子里面,“不知道撞什么邪,你的精神波动非常大,肾脏功能紊乱,医生说这几天最好都别出门。”

  而且一到晚上就胡言乱语,乱蹬被子,甚至还用枕头砸好心给他换衣服的他。楚鸣鹤默默吐槽着,侧身去找医生吩咐的药瓶。

  刚转头,却发现某个好动分子忽然安静下来。

  “哪里还难受?”

  周苏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悠悠的,“我没这么脆弱。待得闷,我要出去。”

  “这时候逞强有什么劲。”一不小心,楚鸣鹤把心里话说出来,“你给我老实歇着,哪里都不准去。”

  他想让周苏郁安心,于是说,“昂赛汀教授被送去审查了。他工作压力大,精神起伏不定,没人会伤害你了。”

  周苏郁不开口,楚鸣鹤有种被忽视的感觉,咬着牙说,“我家有防护电网,还有红外线侦测隔离带,平时有护卫兵把守。你也知道我身份,外面的人没那么容易进来,所以这里很安全。”

  安全?周苏郁忽然笑喷,既然安全又怎么会让十年前的自己“偷渡”进来?

  “我说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说话一是为了试探底线,二是觉得楚鸣鹤性情大变的奇怪,莫名让他很不舒服。

  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觉得很假。

  假得可笑。

  楚鸣鹤深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顾戚风已经把你们以前的事儿全部跟我说了。人体兵器计划,你脖子背后的伤怎么来的,还有退学当宿管的原因。”

  “所以呢?”

  所以?楚鸣鹤忽然哑然,这人怎么这样,迎面就是一盆冷水。

  “既然系统将我们匹配,我,我会好好负责。”

  这种煽情滥调的话说出来,显得自己像个渣男。

  楚鸣鹤一本正经习惯了,完全没意识到周苏郁的不爽。

  “呵呵。”周苏郁的语气覆盖一层寒冰,“楚小少爷,您真没必要同情我,反正也没几个年头可以活,劝你早把离婚提上日程,不然就只能当鳏夫,没小姑娘要了。”

  谁知楚鸣鹤忽略了话里的尖酸,耳朵只抓住了“年头”两字。

  他一下将周苏郁扳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什么意思?”

  原来还蒙在鼓里呢。周苏郁嘟囔着肩膀疼,楚鸣鹤迅速放开手。

  他活动一下筋骨,慢悠悠的,锻炼楚鸣鹤的耐心。

  然后在楚鸣鹤等得快面目全非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人体兵器早年注射过大量违禁药物,损伤身体的再生细胞,寿命普遍短暂。”

  像璀璨的流星,闪耀一瞬,爆发巨大的能量,然后立即陨落。

  周苏郁拍着楚鸣鹤的胳膊,“甘蔗没有两头甜,小朋友。”

  真奇怪,明明是自己先招惹楚鸣鹤,最先反悔的也是他。

  他想说你放弃我吧,谁料却被楚鸣鹤反手捉住。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茧子的手掌,摩挲着病白色的皮肤,周苏郁感受到一股刺痛。

  将近一百平的空间,没有人说话。仿佛一百个世纪过去,楚鸣鹤松开手,就在他松懈下来的时候,忽然贴进他的胸膛,探进病号服里面,游移到左侧。

  “流氓啊你!”周苏郁脱口而出,像个逼良为娼的娇弱妇女。

  “有心跳。”

  半晌,楚鸣鹤弯起眼睛,温柔得像海市蜃楼,反正周苏郁从来没有见过楚鸣鹤对自己露出这副表情。

  “说什么屁话。”

  他早就将一半心脏献祭给兽灵之祖。周苏郁虽然这样想,但看到楚鸣鹤的脸,居然格外认真,这让他一瞬间恍惚。

  “你先休息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看到我。”

  让他自己静一会儿。楚鸣鹤狠狠心,准备丢下一头雾水的周苏郁走掉。

  正起身,忽然被什么东西往下狠狠一拉,只好坐回椅子上。

  疑惑回头,周苏郁却把自己翻过身,半张脸掩藏被子里,喑哑的声音传过来,“我想吃芒果。”

  “………………”

  果然还是自己太纵容了,楚鸣鹤正色道:“芒果已经过季了,不然你就等几天,我叫人去热带星采摘新鲜的。”

  话音刚落,就被周苏郁一句话堵死,“那我不吃了。”

  “…………”

  气坏无人替。气坏无人替。

  “你………”楚鸣鹤瞥到红起来的耳尖,刚才还病恹恹的人,忽然间活了起来,“在向我撒娇吗?”

  周苏郁浑身发热,羞愤的火苗熊熊燃烧。他什么时候变得跟小女孩子一样了?

  他弹起来,扯住楚鸣鹤的领子,可受伤的幼兽根本凶恶不起来,“你少瞧不起人。”

  很近。

  呼出的热气扑到楚鸣鹤的口鼻上面,叫他喉结重重地翻滚几下。

  仿佛回到昨天晚上,周苏郁在噩梦里抱紧他的胳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他到底和谁说话?央求谁不要走?

  这让楚鸣鹤稍有嫉妒。尽管他自己死不承认。

  眼底氤氲的水雾暧昧了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楚鸣鹤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是周苏郁的自我防御机制。

  自尊心非常强,看上去轻佻脸皮厚,实际上比谁都经不起逗。

  “好,我不说了。”

  楚鸣鹤摸摸他的额头,安抚着。

  周苏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奇怪,自己从来不会这样一戳就破,今天怎么这么容易破防?

  他啧了一声,枕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楚鸣鹤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救我回来,凶你才是不对,是我的错。”周苏郁盯着粉色的窗帘,回到大人样子,“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想起来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门铃响了,梁孝洲提着一盒典藏白茶进来,一眼见到楚鸣鹤,“哎呀,都半个月没上学,又是请病假,大家都以为你病危了,可把我老人家这颗小心脏吓得。”

  周苏郁疑惑地看向楚鸣鹤,挑着眉,“我晕了半个月?”

  还以为只有两三天来着。

  楚鸣鹤也挑起眉毛,颇有扬眉吐气的味道,“你就我一个法定伴侣,不然想谁照顾你?”

  “天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特殊种!”梁孝洲进大观园,围着周苏郁打转。

  “小楚,金屋藏娇啊!”

  忽然一声感叹。

  两人的脸同时黑下来,偏偏梁孝洲读不懂空气,他凑到周苏郁面前,向来心直口快,“长得挺俊嘛,看你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老人家就别用了吧。”

  周苏郁觉得他声音很像一种鹦鹉,聒噪且难听。

  楚鸣鹤没忍住笑出来,周苏郁用胳膊肘顶他肚子,“你怎么忍他这么久的?”

  楚鸣鹤皮笑肉不笑,将作祟的手放回去,“咳,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

  梁孝洲担当研究院副所长一职,由楚璟成提携上来,也是长子楚烨的恩师。

  “你的耳朵和尾巴怎么不见了?”

  梁孝洲上手去摸,被楚鸣鹤挡开。

  “病人皮肤敏感,没做消菌处理,随便碰会长疹子。”

  楚鸣鹤笑着,语态轻盈,态度却很强烈。

  又在正儿八经地说胡话,听到这话,周苏郁喷出来,不过莫名有点开心。

  不料手里的维生素水洒到楚鸣鹤裤子上,湿了一大块。

  卧槽。周苏郁半张着嘴,“嗯……”

  “我去换一下。”

  楚鸣鹤拿纸巾擦了一下,没什么反应,放在以前,早就炸锅了。

  房间里只剩周苏郁和梁孝洲。周苏郁显然不想也没心情理睬他,梁孝洲自讨没趣,借用紫砂壶泡了白茶,给周苏郁一小瓷杯,对方将信将疑抿一小口,味道还可以。

  过了一会儿,气氛有所缓和,梁孝洲看向心率仪表,曲线平稳地波动着,“这小子,果然!”

  周苏郁放下瓷杯,指腹被氲得有点烫,心里莫名其妙地发紧。

  “什么果然?我总觉得你们有事儿瞒着我。”

  “我们检查出你缺失了一半心脏,不确定是否先天,但是严重损害了你的身体。”梁孝洲不确定地看了一眼,“你自己知道这回事儿吧?”

  当然知道。周苏郁拧着被单,苍白指尖用力碾出痕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直觉告诉他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所以小楚他把自己的一半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