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第不知道几只白灼虾扔进嘴里嚼着咽下后,宁堔扯了张抽纸擦手,顺便冲对面正专心致志神游天外的人晃了晃,提醒对方再不动筷子饭菜就该冷了。

  陆之衍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看着宁堔。

  “从坐下到现在你一口没吃,光发呆,怎么说都是你花了快一个半小时做好的,费这么大工夫,多少还是尊重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宁堔指了指一桌子菜说。

  听明白宁堔话里的意思后,陆之衍笑起来:“所以呢,这些菜都好吃吗?”

  宁堔:“属于参加厨艺大赛能拿一等奖的水平。”

  “谢谢。”陆之衍听完眼底没有太多波澜,靠回椅子盯着宁堔似笑非笑。

  放在以往,宁堔很受不了被人这么直勾勾看,甚至会产生这人是不是想和他打一架的错觉。但现在和陆之衍太熟了,加上放寒假陆之衍有事没事总上他租的房子里来做个饭什么的,宁堔竟然丝毫不觉得不舒服。

  “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宁堔问。

  陆之衍一愣,说:“可能放假太久了,有点无聊。”

  宁堔专心吃菜,过了会才点点头,没说别的。

  宁堔不傻,陆之衍这种前后态度的变化,肯定有事,只不过陆之衍不愿意提,宁堔也懒得问。

  毕竟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外头天气很好,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陆之衍将宁堔脸上的表情观摩了一遍,然后才慢慢移开转向餐桌。

  “你要实在没胃口就上沙发靠着吧,毯子我还放在那,你盖着能暖和点。”宁堔吃完边收拾碗筷边说。

  陆之衍见状跟着起身:“我去洗碗,你休息。”

  “不用。”宁堔拦住他,“我怕你等会全摔了,碗挺贵的。”

  面对宁堔朴实无华的理由,陆之衍在那笑,笑完朝客厅沙发走去,没走两步突然问:“宁堔你是不是打架挺厉害?”

  “嗯?”宁堔端着碗筷没怎么多想说,“还行。”

  陆之衍跟着宁堔进了厨房,侧身歪在门框:“不是还行,是特别厉害,没有对手的那种,是吗?”

  厨房的水龙头出热水得等一会,宁堔看着哗哗的流水,合着水声乌黑的眼珠转了一下:“宋羽扬和你说的吧。”

  “啊,其实我是没当真,因为感觉你……”陆之衍说一半发现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聊。

  宁堔:“感觉我看着太弱,不像是会和人动手打架的?”

  陆之衍打了个哈欠,笑笑说:“差不多。”

  为了通风,厨房的推拉窗开了条小缝,冷空气透进来让厨房的温度明显比客厅低很多,陆之衍搓了搓没穿外套的胳膊,扛不住冻蹦着返回客厅,拿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团人形毛球缩在沙发。

  宁堔看了一眼,关掉已经出完热水的水龙头,低头专心洗碗。

  洗着洗着宁堔叹了口气,不为别的,主要是突然发现天天洗碗确实太费劲儿,他有点怀念以前别墅里功能齐全先进的洗碗机了。

  客厅里,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陆之衍脑袋开发沉犯困,闭上眼睛忍不住回想起那晚当着那么多人,失控给人揍一脸血的事。

  虽然现在事情算是解决了,还是沈默出面解决的,而且宋羽扬最后也没说什么,但陆之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肯定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还是不怎么好的印象。

  谁叫自己总是装的一副与世无争,跟谁都友好相处的老实人形象呢,这回算彻底露馅了。

  但那种情况,就算重来一次,陆之衍知道自己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手

  只是看到沈默被人搭了下肩膀,就产生了要宰了对方的冲动,陆之衍想想都觉得挺离谱。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也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堔洗碗出来发现陆之衍睁着眼迷迷瞪瞪像快睡着,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调了个热闹点的综艺节目放着。

  自从出来租房后,房子里要是过于安静宁堔总觉得不踏实,必须得有点声响才行。

  “你明天乐队演出是几点?”陆之衍朝宁堔看过去。

  宁堔坐回沙发靠着:“得到十点之后了。”

  陆之衍来了兴致:“需不需要我过去帮你加油什么的,毕竟是你第一次登台。”

  宁堔笑:“用不着,就是个小酒吧开业,不算演出,过去热热场子而已,还有其他乐队一起。”

  “你倒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心态挺稳。”陆之衍说。

  “没什么好紧张的。”宁堔说。

  陆之衍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宁堔进房间拿出小提琴照着谱子练习了几遍,又定了第二天晚上的闹钟,一切才算准备妥当。

  演出当天晚上到了地方,宁堔发现自己想法有些过于简单,新开业的酒吧人流量比他预料的要多,一眼望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一颗连着一颗,跟结葡萄串儿似的。

  舞台上的DJ声音几乎要炸翻天,颜色绚烂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宁堔背着小提琴盒站在暗处安静看着四周男的女的群魔乱舞,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直到DJ声终于停止,跟着乐队成员到登上台那一刻,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宁堔依旧很是不在状态。

  跟做梦一样,稀里糊涂撑到三首歌结束,弯腰感谢完走下台宁堔觉得双腿还是轻飘飘的。

  表演完不能马上走,得等到其他乐队结束,找酒吧负责人结算尾款,分到了钱才算真正完成任务。

  好在乐队的人都知道宁堔是未成年,没强迫他跟着喝酒庆祝,特意点了果汁让宁堔拿着喝。

  主唱一个劲夸宁堔收尾时那段小提琴独奏,演出水准堪比专业小提琴手,让他们的乐队档次提高了不止八个度,非常有逼格。

  宁堔应付着笑笑,陪他们举杯碰了几回,盘算着还得等多久才能回家。

  酒吧环境太闹腾,要是整宿这么熬着,估计大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中途有俩穿吊带打扮非常时髦的姑娘走过来,听她们聊了几句宁堔才知道是乐队粉丝。两个人目标很明确,直接冲着贝斯手队长就去了,要完签名合影才高高兴兴离开。

  走之前说什么会把照片P好发在超话里,让队长记得点赞转发。

  宁堔见了觉得挺神奇,没想到这种不出名的乐队竟然也有线下粉丝。

  等终于过了凌晨两点,宁堔陪着乐队成员站在酒吧门口的街上吹冷风,虽然没喝酒,宁堔却感觉自己不比他们喝一肚子酒的人舒服多少。

  陡然到了安静的环境,耳边依旧嗡嗡炸个不停。

  除了宁堔肩头扛着小提琴盒,乐队成员也或拿或提着乐器,加上他们每个人一身奇装异服和化了妆的脸,往大马路牙子上光是站着,就非常惹人注目。

  好在是深夜凌晨,路人车辆不多,不会有谁拿他们当神经病一个劲瞅。

  “宁堔你过年回老家吗?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人?”乐队里的吉他手冷得直缩脖子,随口问了一句。

  “我不用回。”宁堔说。

  “早说过宁堔家就在本地,你是不是喝蒙了跟这瞎扯呢。”主唱很是嫌弃地说。

  吉他手一愣,呵呵笑着点头:“哦对,我忘了,真好啊,不像我们,还得费力气抢票赶回老家过年。”

  “你们都不是本市的吗?”宁堔看了看几个人醉醺醺的脸。

  主唱啊了一声,慢慢介绍着:“我和他俩都是北方的,咱们队长算是南方人,但也离得挺远,一会他直接上高铁站赶回去过年,等元宵后再回来。”

  “放心,我们都会给你带老家特产的,等着年后收礼物吧。”吉他手冲宁堔信誓旦旦保证。

  没一会,队长终于从酒吧出来,举着手机冲乐队成员们喊:“演出费我微信转给你们了啊,有空都收一下。”

  几个人听了这话,纷纷酒醒,集体说了句:“谢谢老板,老板发大财!”声音非常响亮愉快。

  宁堔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应该是微信收到转账的提示,但他没好意思当着人面拿出来看金额是多少。

  “不跟你们墨迹了,我得赶紧去高铁站,等会晚了怕误点。”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拖着个行李箱,冲几个人说完,又特意转向宁堔叮嘱,“你到家了记得微信群说一声,我们好放心。”

  宁堔点点头:“嗯好,队长再见。”

  “队长再见!”其他成员马上跟着喊。

  “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一辆出租车停了过来,队长上车后挥了挥手。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宁堔拿出手机瞟了眼,当看清微信收到的转账金额后,这才回头追着已经开走的出租车背影张望。

  非常想问队长是不是转错了。

  第一次参加乐队演出,表演了三首歌,微信上收到了整整三千块钱。

  作为刚加入乐队的新人,收到这个金额的演出费,宁堔是万万没想到的,和他预想的收入相差快十倍。

  并且从头到尾宁堔压根没怎么出力。

  “宁堔你发什么愣,给你叫的车到了。”吉他手拍了拍宁堔肩膀。

  宁堔背着小提琴盒一脑袋懵地坐上出租车,和司机确认完目的地后,才想起得在微信上向队长说声谢谢。

  深夜快三点,车内极为安静,司机透过后视镜不断偷瞄后座上一声不吭的宁堔,好几次差点和宁堔视线撞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有很多话想说。

  宁堔当然知道司机为什么会拿古怪的眼神看他,谁叫他现在头上戴着几乎遮住眼睛的假发,以及化了满脸夸张符号的浓妆造型,还贴着乌七八糟闪得不行的亮片。

  司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半夜搞cosplay的神经病。

  不过没办法,乐队的风格就是这样,宁堔一开始也不习惯,但实际真正登台演出后,发现还真就得这么打扮,否则发挥不了最佳演出效果。

  回家摘掉假发卸完妆,宁堔沾上枕头闭眼没几秒很快睡着,酒吧里恨不得将房子给炸掉的剧烈DJ声反复在耳边循环回放,眼前一会是酒吧一会是演出时台子底下站着的观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乍一下周围变得完全静止,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充斥宁堔全身上下。

  他现在能自己赚钱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家靠人养活,除了混吃等死什么也干不成的废物。

  —

  正是午休吃饭时间,住院部没有那么人满为患,宁堔在一楼大厅窗口进行简单登记过后,进电梯按下对应病房的楼层数字。

  相比普通病房,需要特殊护理的重症监护室更加显得格外冷清安静,病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脚步声一下下敲进耳中,频率似乎和心跳是相同的,尤为清晰突兀。

  监护室探望时间有限,宁堔推开病房的门,映入眼中的首先是各类仪器设备,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有节奏地滴答作响,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走进病房的人,病床上的患者身体机能和普通人一样,依旧维持着生命迹象。

  宁堔对着全身插满各种输液管以及呼吸机的人叫了声叶阿姨,走向病床旁的电视柜,将上面的透明玻璃材质的花瓶拿下来。

  又熟门熟路地将自己买的花束插进花瓶中,然后才重新回到病床前坐下。

  之前护士医生总告诉宁堔,家属可以和病人多说说话,植物人虽然不能动不能睁眼,但基本都留存了大脑意识,能准确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包括熟悉的亲属所传递的言语信息,病人也是听得到的。

  宁堔不知道医生说的情况可能性有多少,但每回来他都跟没长嘴似的,从进病房到离开,都遵循打死不说一句的原则,安安静静坐在病床前当个称职的陪护。

  “叶阿姨。”宁堔犹豫着开口,但很快又闭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病床上的叶秋梦看着十分削瘦,呼吸机罩着苍白没血色的脸,早已没有宁堔初见时那种生动与惊艳感。当然,一个几次三番在鬼门关游走的伤患,维持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是奇迹,自然不能要求对方红光满面精神气充足。

  宁堔突然想,他是不是得向叶成学习,将要说的事先写在纸上带过来,否则也不至于关键时刻憋不出半句话。

  离开病房,宁堔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早,现在回去能赶在晚饭前做两套寒假试卷。

  寒假作业其实不算多,但宁堔还是决定尽早写完,剩余的时间拿来专心练习小提琴。

  自从第一次演出收到非常可观的演出费后,宁堔难得有了想为某件事去努力的干劲。

  小提琴练习得太过投入,手机设置静音放在客厅始终没管,宁堔察觉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时,外边天已经完全黑透。

  短暂思考过后,宁堔摁下拨打电话,响铃不到一秒对方很快接通。

  叶成打电话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告诉宁堔别墅已经拍卖出去了,而且卖的很好,远高于市场价。那些钱除了能还清叶秋梦残余的那些债务,剩余的也足够支付未来几年的医院疗养费,总体来说是个好消息。

  另外就是问宁堔过年打算怎么安排,以及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见见之类的。

  叶成这种明显长辈关心晚辈的心思,让宁堔有些不习惯,没拒绝的太明显,绕开话题从头到尾敷衍着。

  叶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铁了心非得见宁堔,说是必须亲眼看到宁堔确实一个人过得不错才安心。

  没办法,宁堔只好答应。

  当天叶成穿得跟要见什么大客户一样,非常正式且隆重,而且还喷了香水,宁堔差点没认出来。

  果然平时再不着调的货色,只要肯花心思好好收拾,都能变得人模狗样。

  “比以前瘦了。”见着宁堔,叶成首先发表了自己的点评。

  宁堔试着嘴角朝上弯,没成功,于是放弃笑脸相迎,叫了声“叶成叔”算是问好。

  一句“叶成叔”哄得男人喜不自胜,忙招呼宁堔坐下,特意将菜谱挪到宁堔面前,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宁堔没怎么多想,对着菜谱认真研究着。

  吃饭途中,叶成明显有话要对宁堔说,东拉西扯起了几次头,全是些不知所云的废话,遮遮掩掩像藏着什么大机密。

  “之前见你一直戴着副眼镜,怎么没戴了?”男人突然问。

  宁堔喝了口汤,对上叶成诧异的视线:“镜框不小心摔坏了,没去配新的。”

  “是不是钱不够花?”

  “够花。”宁堔立马听懂叶成的意思,放下喝汤的勺子,“我眼睛本来就不近视,戴不戴都一样。”

  “哦,为了好看才戴的吧。”叶成点点头,自以为是觉得宁堔纯粹青春期爱臭美才戴的眼镜。

  宁堔应了一声,没反驳。

  “咳,那什么。”叶成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男式手提包,“这回叫你出来,不光是看你过得好不好,其实最主要是要把这张卡物归原主。”

  宁堔扫了眼叶成递给他的银行卡,卡号非常熟悉,正是叶秋梦出车祸后他给叶成的那张。

  当时卡里只有十几万,原本是让叶成拿着付叶秋梦手术期间的住院医疗费,没想到过去两个月不到,卡又回到他这了。

  宁堔放下筷子,眼神飘忽看着那张银行卡:“卡我没打算找你还,你还是收着吧,叶阿姨往后治疗住院什么的都得花钱。”

  叶成一听,说:“别墅卖了不少钱,不差这点,而且你交学费吃饭全是花销,手头没钱怎么能行。”

  “总之这卡我一分没动,里边呢,我还另外转了五十万进去。”叶成说着点了根烟,慢慢沉着语调,“你叶阿姨当初和你签的财产移交协议,确实是将别墅转给了你,现在别墅卖了钱,按道理也得分你一部分,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就五十万,多的我也给不了,听说私人医院医疗条件更好更先进,余下的钱等年后会用来转院治疗。”叶成将银行卡再次递到宁堔面前,起身准备结账走人。

  一桌子饭菜基本已经凉透,宁堔问:“你觉得叶阿姨还有醒来的可能,所以会一直坚持治疗是吗?”

  叶成笑起来:“我统共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不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说的什么混账话。”

  宁堔心想这种混账事你也没少干,笑了笑,拿起银行卡随手放进外套兜里。

  见宁堔收了卡,叶成顿时跟办完一桩大项目似的,整个身心都松快不少,笑出一脸眼纹:“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大年三十那天你要不忙,就上医院陪陪你叶阿姨,我到时候也会去,不管怎么说当一家人团聚过个年了,以前咱不也是年年这样过吗。”

  “好。”宁堔点头答应。

  出酒店大门后,宁堔还沉浸在叶成那句“一家人”里,毫无血缘关系的也算家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撑,揣着张大几十万存款的银行卡,随人流进了地铁站,宁堔一路上昏昏沉沉险些睡着。

  好不容易站在了小区电梯口前,宁堔满脑子只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手机却不合时宜缓慢震动着。

  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宁堔直接划开接听,顺便摁了电梯走进去。

  耳边静止了有半分钟,就在宁堔以为电梯里信号不好听不清楚时,对方终于舍得开口说话:“宁堔,我……我是爸爸啊。”

  拿手机的指尖陡然冰凉,顿在半空中,宁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宁景洪自顾自继续说着:“我想见一见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