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内,陆之衍仔细检查包扎好的右手,确认应该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后,将洗手台上一堆用过的医用棉花纱布扔进垃圾篓。

  接着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今晚太冲动了,见到有人对着沈默行为举止亲密,那种腾升而起的怒意和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崩塌,瞬间击垮他所有的理智。

  直到现在陆之衍心里那股火气仍旧没下去,后悔怎么不干脆将对方手给砸废。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无论对方是朋友间的玩笑,还是不带恶意单纯想接近讨好沈默,或者说其实并没有暧昧那方面的意思。

  这些都不重要。

  作为游走在道德秩序以外的边缘人,从不会区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陆之衍来说都一样。

  谁让他不愉快,谁就该死。

  想到这,陆之衍表情再次回到漫不经心不带情绪的状态,正好那人的脸他记住了,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对方为此付出代价。

  虽然很久没做了,但这种事他经验很丰富。

  最后宋羽扬和酒醒的沈默没在宁堔这留宿,两室一厅对他们来说窄了点,真住下宁堔就得陪着他们一块打地铺睡沙发。

  况且洗漱什么的都不方便,不如随便找个酒店凑合。

  宁堔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听说这俩人要离开,端着水杯直接送他们到门口坐电梯。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赶紧走?”沈默看着宁堔,因为还没完全从酒精作用下解脱,声音有着说不出的低沉。

  “也没有。”宁堔喝了口杯子里的水,视线平移过去,“怎么这么问?”

  沈默:“看你刚才笑得挺开心。”

  宁堔拿杯子的手一顿:“有吗?”想着找借口敷衍过去。

  一旁的宋羽扬不给宁堔找借口的机会:“有啊,我们说要走,你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特别明显。”

  宁堔丝毫感觉不到被拆穿的尴尬,靠在门口撑着满脑门困意说:“那不好意思,可能是没憋住,下次我注意点。”低头又喝了口杯子里的水。

  见宁堔要死不活快困死了一样,沈默摆摆手说了句“晚安”,转身和宋羽扬朝电梯走。

  宁堔没有任何回应,下一秒将门给关上。

  果然是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随着关门一声闷响,沈默盯着电梯表情没变,宋羽扬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身后紧闭的大门,然后重重了口气。

  “我觉得……”进电梯后,宋羽扬想说点什么。

  沈默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现在别和我说话,晕的很。”

  “哦。”见沈默确实一脸无精打采,宋羽扬只好闭上嘴。

  虽然他有一肚子的未解之谜想弄清楚。

  比如沈默为什么会跑到那种犄角旮旯里的低端消费场所,和一群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喝酒,还喝醉了。那些人无论穿着气质,看着就是社会上的普通青年,沈默上哪认识的?

  按照以往沈默的个性,别说和不熟的人喝酒,就是接触大半年已经知根知底,沈默都不见得会同意晚上约出去喝。

  这个线沈默分得很清楚,今天属实是过线了。

  想到这,宋羽扬扭头看了看身旁,沈默仰头靠着后座车窗闭眼没动,估计是醉酒加上晕车睡着了。

  期末考之前,邢舟口口声声说沈默拎得清,会逼自己放下。

  现在看来,放下个鬼啊,从头到尾沈默就一直陷在里面没放下过,可能也不打算放下了。

  要不想办法把宁堔重新追回来吧,宋羽扬很想对沈默说,但一想宁堔今晚那种冷淡无所谓的态度,他又死活说不出口。

  总不能让沈默厚着脸皮放下尊严,每天寸步不离跟着宁堔,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乞白赖求复合。

  画面太惊悚,宋羽扬光是想都觉得害怕。

  然后就是陆之衍。

  脑子里浮现出今晚发生的那些事,宋羽扬这会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和后怕,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陆之衍到底藏了多少事没告诉他?还是说从头到尾就一直在伪装。

  宋羽扬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干脆将脑袋撞向车座靠着。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

  回到客厅,宁堔发现陆之衍十分专注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深夜电影,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沙发没动。

  不过从陆之衍的表情宁堔就知道,他根本没在看,只是单纯发呆而已。

  见他这样,宁堔大抵能猜出今晚应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才让陆之衍魂不守舍成这样。

  客厅的灯投照在陆之衍脸上,白森森没一丁点血色,还带着说不出的灰败气。

  可能是夜晚温度低,冻的。

  宁堔回房间衣柜找了条厚毛毯,抱出来扔到沙发上:“盖着吧。”

  陆之衍回神,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拽着毛毯胡乱往身上一搭,继续冲电视愣神。

  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宁堔对他说:“你那手明天还是得去医院缝个针,伤口太深了,光这么包扎肯定愈合不了。”

  好半天陆之衍才低头看着右手纱布,手心伤口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来了血渍。

  陆之衍缓慢活动了下右手,暂时不觉得疼,也可能是他这会精神上有点麻木,所以疼痛感跟着消失了。

  “次卧我加了床被子,实在不行你今晚就住下,明天白天再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伤口。”宁堔说完准备离开客厅回房间睡觉。

  “你不问我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陆之衍看向宁堔。

  宁堔:“我没有打听别人的兴趣。”

  陆之衍微微一笑:“宁堔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你指哪方面?”宁堔问。

  “方方面面吧,要是能和你交换,死也值得了。”陆之衍眼睛里依然带着麻木,然后冲宁堔笑笑。

  “放着有钱人少爷的生活不过,过我这种住房生活费全得靠自己挣的苦日子?别扯淡了。”宁堔没把他的话当真。

  陆之衍:“挺好的,能过这种生活也不错。”

  接着陆之衍又问:“是不是过几天还有乐队演出?”

  “嗯,小年夜前一天。”

  先前乐队小提琴手的面试已经通过了,对方告诉宁堔演出都在过年前这段时间,让他有空准备准备。

  按理说找着工作是件高兴的事,能挣到钱,也解决了生活费的问题。

  但宁堔除了心情复杂,其他没有任何感受。

  主要原因是,这个“MASK”乐队给他一种不靠谱到离谱的地步。

  宁堔去面试的地点,既不是商业写字楼,也不是什么正规乐队排练室,而是一栋破烂得像随时会有拆迁风险的小区居民楼里。

  居民楼里的电梯也很破旧,内外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虚假传单广告,开锁办/假/证收旧家电通下水道墙上打孔等等,五毒俱全应有尽有。

  宁堔肩头背着小提琴,很有种即将被骗进了传销窝点的不知所措,傻子似的站在电梯口犹豫要不要上去。

  最后宁堔抱着来都来了先去看看的心态走进电梯。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宁堔通过了乐队面试,并且了解到乐队名“MASK”是指面具。乐队对外演出从来不露脸,都是以各种假发帽子以及化些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的妆去掩盖外貌,非常有个性。

  意思是在如今这个看脸的时代里,乐队坚持以才华吸引粉丝。

  宁堔对此没意见,他本意就是想赚点生活费,露不露脸都一样,只要有钱拿,给他化妆成山海经里奇形怪状的动物也行。

  他不挑。

  乐队的贝斯手是队长,一周前在微信上给宁堔发了曲谱,告诉宁堔负责哪几个部分,让宁堔先照着谱子熟悉熟悉,接下来的一场演出会带他上场。

  关灯睡觉前宁堔点开手机,找到那几份曲谱看,想着明天起床后还是得拿小提琴练练。

  谱子是五线谱,宁堔天生过目不忘,收到时就已经全背下来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乐队演出,还是收了钱的演出,宁堔不想给乐队拖后腿。

  房间很安静,黑暗中,宁堔整张脸被手机那点光照着,到睡着后,梦里宁堔还是满脑子二分音符八分音符休止符等各种谱子绕来绕去。

  第二天早上,宁堔起床发现陆之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次卧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沙发上的毛毯被整整齐齐叠好放着。

  —

  “事情都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宋羽扬见着沈默就是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询问。

  沈默嗯了一声,摘掉耳机挂在脖子上,将游戏设置成自动模式,拿出烟点燃叼着:“赔了医疗费,已经答应不会报警追责了,放心吧。”

  “那就成,快给我一根,我压压惊。”宋羽扬一屁股怼在沈默身旁坐着,“我失眠两天了,老琢磨这事,当时那么多人看见陆之衍的脸,万一他们非要报警,陆之衍肯定得拘进看守所蹲几个月。”

  “哪那么容易被拘。”沈默将烟盒打火机递给他。

  抽完半根烟,宋羽扬情绪平静不少,心有余悸地说:“你是醉晕过去没见着,陆之衍下手贼他妈狠,直接冲进去哐哐两下给人砸的脑门脸上全是血,我差点以为要闹出人命。”

  沈默大概能想象得出是种什么样的惨烈场面,点点头重新戴上耳机继续玩游戏,不愿再提这个事。

  宋羽扬自个心有余悸地扯了一通,又连忙打电话给陆之衍,告诉陆之衍事情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电话里陆之衍听完后很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结局感到高兴,只问赔了对方多少医疗费,事情是他惹出来的,钱得由他出。

  手机开了免提,宋羽扬转头看沈默,用眼神询问沈默的意见。

  沈默拿过宋羽扬手机:“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大部分责任在我,你顶多算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沈默的话让宋羽扬一头雾水,什么叫解决了麻烦?沈默还能遇到麻烦?

  手机里半天没人吭声,就在沈默准备将手机还给宋羽扬时,才传出陆之衍的声音:“现在那人还是麻烦吗?”

  “不是了。”沈默说。

  陆之衍似乎笑了笑:“那就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宋羽扬问:“啥子麻烦?”

  “很小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沈默丢了个游戏手柄过去,“陪我玩会。”

  宋羽扬对着沈默的侧脸观察到,突然冒出灵感:“我懂了,是不是看上你了一直缠着你不放?”

  沈默一脸复杂转向宋羽扬。

  “被我说中了吧!我早该猜到的,那孙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陆之衍揍他不算冤。”宋羽扬捏着游戏手柄发泄似的狠狠摁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傻逼玩意儿,老男人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长得跟他妈猪一样也敢喜欢你,他配吗,给猪配种都轮不上他。”

  沈默笑起来,冲宋羽扬鼓掌:“骂的好,再多骂点。”

  “那天在包厢凑你那么近,摆明了就是想占便宜。”宋羽扬越想越不爽,扔下游戏手柄重新点了根烟,“赔个鸡毛医疗费,赔点棺材费才差不多,给丫直接入土为安得了。”

  沈默整个人歪在沙发靠背上,看向宋羽扬:“占便宜不至于,没那么严重,就搭了下肩。”

  “肩膀更不行,碰你根头发丝都算耍流氓。”宋羽扬转头问,“你怎么认识那一群人的?”

  “唔,骑摩托车赢了他们车队,一来二去就熟了。”沈默说。

  宋羽扬想起什么:“摩托……机车啊?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不碰那玩意了吗,上回骑好像还是中考考完没几天,推着辆H2R和人跑车比。”

  宋羽扬说着说着一脸感慨:“不过现在想想,你骑机车的样子是真帅,愣是没一个能赢你的,可惜后来就再没见你骑过,当时我就特后悔没多拍几张照片。”

  “所以为什么后来就不骑了啊?我一直挺纳闷的。”宋羽扬问。

  沈默笑笑:“不为什么,就是没兴趣了。”

  “行吧。”像是早料到沈默会这么回答,宋羽扬伸了个懒腰从沙发蹦起来,“瘫一天腰都瘫废了,现在怎么着?找个地方溜达会去?”

  “算了。”沈默闭眼躺着没动,抬起手冲宋羽扬指过去,“我等会睡觉,哪都不去,你自己爱上哪溜达上哪溜达。”

  宋羽扬听完问:“睡觉?你别是又开始失眠了吧?”

  沈默无奈地半睁着眼:“你看我像失眠吗?就是困,想睡觉,没那么复杂。”

  “啊。”宋羽扬上上下下将沈默的脸打量了一遍,笑起来,“确实,气色挺好。”

  “那我就不陪你搁家瘫了,和人约了晚上打桌球呢。”宋羽扬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三点了,“我走了啊。”

  沈默躺那嗯了一声:“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默感觉有人走近,动作很是轻柔小心往他身上搭了块毯子。

  家里的佣人怕沈默这么睡着凉,又不敢直接给吵醒,所以没叫他起来回楼上房间睡。

  一觉醒来后,外头已经天黑并下起了小雪。

  沈默抓了把头发,扭头看落地窗外市中心万丈高楼的繁华夜景,估摸着这会应该快七点了。

  睡得太久,沈默撑着发木的脑袋慢吞吞挪着脚步走上楼,打算先泡个澡清醒清醒。

  手机在兜里胡乱震动时,沈默看也不看是谁打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直接挂断。

  刚睡醒,他懒得开口说话。

  结果等了一会,手机提示微信消息进来,沈默漫不经心一瞅,看清内容后,嘴角轻轻牵动一丝冷淡。

  发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小时前被宋羽扬大骂特骂的那位仁兄。

  原本沈默将这人的电话都拉黑删除了,唯独漏了微信。

  沈默边走边打字: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事?

  对方几乎是秒回: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能不能找个时间见面聊一下?

  沈默面无表情回绝:没误会,用不着聊,以后也别联系了。

  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沈默打算把微信也拉黑,谁知对方动作更快,没等他点完确认拉黑,语音通话邀请立马出现在了手机屏幕。

  沈默皱起眉,不耐烦的情绪几乎飙到顶峰,突然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原本沈默觉得,一个成年人,但凡头脑正常有点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那么很多事不需要将说话的太过直白决绝,表达个意思,大家都能心照不宣。

  既避免撕破脸皮,也恰如其分给彼此留点尊严。

  而眼下这人,明显大脑没开化,或者说压根就没脑子,沈默深吸了口气,顶着最后那点耐心划开语音接听。

  “沈默,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对方语气带着掩盖不住的惊喜。

  “嗯。”因为太过烦躁,沈默点了根烟塞进嘴里。

  男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交集,但我真的忍不住,你懂这种感觉吗?”

  沈默没说话,沉着脸吐出一口烟,听对方继续放屁。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第一面,就没办法控制住那种喜欢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终于,沈默低头将手里的烟摁灭,淡淡问,“合适吗?”

  男人短暂安静了半秒,陪着笑:“哪方面的合适?”

  沈默:“你作为一个二十五六的成年男人,和没满十八岁的未成年高中生表白说喜欢,合适吗?”

  男人语气明显有些慌乱:“不是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没有现在就想和你……”

  沈默不给对方将话说完的机会:“表白还不算完,常常在深夜发些很有某方面暗示性的视频和文章,过后又以发错为理由装傻混过去。以及三天两头约我出去,还搞些小手段引我上套,你觉得这些行为,构不构成骚扰未成年的刑事犯罪?”

  这次男人终于说不出话了。

  “那天在包厢,如果我朋友没及时赶过来,你是不是真就打算对我干点什么?”沈默冷冷问。

  男人忙为自己辩解:“没有,绝对没有!沈默你得相信我,我就是太喜欢你,但从没想过做让你反感的事,那天就单纯想和你喝喝酒聊聊天,只是没预料到你朋友会突然……”

  “总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都是误会一场,在医院躺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什么医疗赔偿精神损失费我都不要,毕竟也算是为你挨顿打,我觉得挺值。”男人叹了口气,如同恳求般低声说,“沈默,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你外在条件这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特别多,看不上我也正常。”男人悠悠开口,“就是别真就不联系了,以后还可以继续当朋友是吧,车队也会给你留位置,你哪天想比赛或者骑摩托车,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用。”沈默说,“我朋友打伤了你,该怎么赔偿让律师去处理,其余的就免了,另外别再打我电话。”

  懒得听对方磨磨唧唧扯下去,沈默毫不犹豫将其微信拉黑删除,然后进浴室简单冲洗完在浴缸闭眼泡着。

  像往常大冷天泡在浴缸里,不出一刻钟都会被热气蒸得脑袋发晕,但这回却清醒的不行。

  除了亲姐沈钰,家里一般没有人敢随便进他房间,所以沈默每回洗澡或者干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刻意锁门,非常自由随意。

  此时浴室门也是大开着,正在沈默想再泡会就穿衣服下楼,一阵叮铃哐啷的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这会又是谁打的。

  手机扔在床上,沈默睁开眼朝房间方向看了眼,根本不想起身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