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我来瞅瞅，”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瘦弱的身躯藏在了被子下，看到沃伦，她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笑容可掬地向他伸出了手，“果然我们沃伦就算是个女孩子也还是这么漂亮。”
沃伦和史蒂夫赶到医院的时候，桃乐丝已经脱离危险清醒过来了，早已习惯的两人这才发现沃伦甚至没有换装，就顶着这么一身女生行头跑进了病房，难怪刚才赫莉和辛克莱是那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奶奶，我要解释一下……”蹲靠在病床旁，将自己的头顶在老人发颤的手下，沃伦破天荒觉得有些难为情。
“没事儿，你奶奶我可不是老古板，GBT嘛，我懂。”桃乐丝轻飘飘地说，脸上满是慈爱地笑容。
她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看向了史蒂夫，满意地说了下去，“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是一对儿了，干得漂亮，小沃伦，把你奶奶的男神拐到手了。”
史蒂夫一哽，张了张嘴却不知怎的都没能说出任何解释的话。
“……不，等等？”沃伦一脸懵，连酝酿满怀的惆怅和伤感都被桃乐丝不着边际的说法惊到了一边。
“等什么等，你不知道你奶奶最操心你的事了吗？”一直守在旁边的卫老爷子揪着沃伦的后脖领将他拎到一边别碍自己的眼——虽然是自家孩子，但突然打扮成这样他这个老人家是真有点儿接受不良。
粗声嘎气地数落完沃伦，他自己拉过老伴儿的手坐在了床边，语气瞬间轻柔了不只一个梯度，“你得休息了桃乐丝，让孩子们明天再来看你好吗？我在这里陪你。”
本就是强打着精神的老人顺从地点点头，眼里也只剩下自己挚爱一生的丈夫。见状，沃伦兄妹三人跟史蒂夫也知趣地退出了病房，跑去拿手续单的山姆也回来了，深知内情的他对沃伦的打扮没做任何评价。
“奶奶这是？”沃伦看向面色憔悴的辛克莱轻声问。
“……复发了。”辛克莱叹了口气低声说，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疲惫地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史蒂夫这才知道，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桃乐丝的时候，对方刚刚做完手术结束了化疗，所以看上去才一直那么虚弱。
“她明明都已经好了……我们都以为没事儿了……”赫莉话说到半截儿，哭腔就又上来了，不想被病房内的老人听见，只能把脸埋在男朋友的胸口闷声哭泣。
史蒂夫目露同情，他知道，得到希望又被很快夺去是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事之一，桃乐丝这个年纪能撑过上一次治疗已属不易，这么快又复发……他透过玻璃看向病房内，不知道言笑晏晏的卫凯是如何压下心中的悲痛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如此轻松自如的，但那一定很难。
沃伦也一直注视着病房内的那对老夫妇，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再看看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兄姐，某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击中了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与他们、与世界都隔了一层薄膜，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挤了挤干涩的眼球，沃伦心底的不安扩散得越来越大。
那之后，史蒂夫独自往返了一趟基地给沃伦带去一些换洗的衣物，一家人里就数沃伦的工作弹性最大，莱特曼和复联众人对他的突然缺席也都非常能理解，因此沃伦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留下来陪床的那个。
“我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捏着手里的袋子，沃伦神情飘忽地对史蒂夫说，“但巴恩斯的事，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随时跟我说。”
“我会的，”看着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精气神的室友，史蒂夫心中满是感同身受的难过，他摸摸沃伦的头顺势又给了对方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打起精神来，沃伦，桃乐丝和凯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副样子。”
沃伦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心，若不是百事缠身，史蒂夫一定会陪着他留在医院，奈何上帝好像最近热衷于开这些超级英雄的玩笑，让他们的生活波折不断。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除了史蒂夫，病房里两个老人的其他亲朋好友也是往来不断，卫凯几乎是一手操持照顾桃乐丝起居，事事不假人手，除了接待客人沃伦几乎沦为了背景板。而在卫凯和桃乐丝营造出的虚假却真实的温馨氛围中，沃伦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麻醉的动物，逐渐忘却了他们可能面对的结局——直到那个跟往常一样阳光明媚的早上来临。
“奶奶？”
“你爷爷呢？”今天醒得格外早的桃乐丝看了看晨光熹微的窗外，就开始寻找自己的爱人。
“他太累了，我让他先回家休息，一会儿他会带你喜欢的鸡蓉粥过来。”沃伦乖巧地答道，拿过一块湿毛巾轻轻地为桃乐丝擦拭面颊和脖颈，她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这让他心里很受鼓舞。
“最近辛苦你了。”桃乐丝合了合眼，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上次病重的时候沃伦并不在她身边，现在一睁眼就能看到小孙子，居然让她心里分外满足。
“我哪里做了什么，爷爷把什么活儿都揽了过去，根本不让人插手。”沃伦仔细地擦着老人的手指，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这几日桃乐丝时不时就会陷入一阵短暂的昏迷，他和卫凯就会这样轮流擦拭、按摩她的肌肉，因此沃伦现在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了。
桃乐丝闻言笑得更是幸福满溢，“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爷爷，然后有了你们这些体贴懂事的孩子。”
沃伦的手顿了顿，心里涌上些许歉疚，辛克莱和赫莉或许如此，但他……似乎从未成功地扮演好孙子这个角色。
“你很好，沃伦，”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桃乐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拍拍沃伦的手示意已经可以了，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很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奶奶……”沃伦抿起嘴，直到桃乐丝如此虚弱地躺在床上，他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对方生命的流逝，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对对方的亏欠，他不觉得自己是桃乐丝口中的好孩子。
“唉，”老人悠悠地叹息一声，无力的手指握住了沃伦温热的手掌，气息虚弱地微笑道，“奶奶其实最担心的就是你啦，你这孩子从小就跟人不一样，心里主意多，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又这么优秀，奶奶很为你骄傲……你虽然不说，但是我和你爷爷都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你记住，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沃伦动了动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桃乐丝的眼神有些微微涣散，但她的思绪依旧清晰、睿智，“奶奶不问你到底在为谁工作，在做些什么……奶奶只希望啊，以后你能快快乐乐的生活……”
“我会的，奶奶。”
“我知道，你从来都很聪明，”桃乐丝牵了牵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我注意到你最近活泼了不少，对不对？奶奶真高兴奶奶的小沃伦终于学会敞开心扉了……”
不去听沃伦磕磕巴巴的辩驳，老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她凝望着沃伦那张表情淡漠却线条柔软的脸，无数零散的回忆在她的眼前飞过，让她不免怀念起沃伦儿时的样子，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小时候总是那么孤僻，我和凯总担心你会融入不了这个社会……但这个世界还是很有意思的，有很多东西等待着你去经历、去体验，你可以多去看看，啊？”
沃伦心头微微一动，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别扭，但还是乖乖应了，“你放心吧，奶奶，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都有新挑战什么的，简直不能更刺激。
“那就好……”桃乐丝安心地笑笑 眼睛向门边扫去 但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你爷爷还没来吗？”
“我打个电话问问。”沃伦从床头柜取过手机 却被桃乐丝阻住了。
“算啦
他也很累了 让他多歇歇。”说完 老人就像有些力竭一样 静静地躺在床上细细地喘息。
沃伦垂下眼 将手中的毛巾扔到一边 打开音箱为她放起了舒缓的音乐。
没过多久 被桃乐丝心心念念的卫凯便拎着一个保温桶赶了过来 一屁股挤走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沃伦 没好气儿地斥了一句 “走走走——快去吃饭！你个小闷葫芦 也不知道陪你奶奶说说话！”
“他已经陪我说了很久啦 倒是你 怎么才来。”被卫凯的声音惊醒 桃乐丝勉强睁开眼嗔怪道。
类似的场面沃伦见过太多 甚至已经形成了自动自觉消失给他们留下二人世界的行为机制。对两个老人甜甜蜜蜜的晨间喂饭视若无睹 他默默地将需要清洗的物品擦干、晾好 又悄无声息地将大袋的生活垃圾提出了病房——为了照顾桃乐丝的心情不让这里太过“像”一家医院 除了必要的检查 他们没有请任何护工 一应打扫清理也不让这里的工作人员动手 因此每天沃伦都要这样仔细的清理一遍。
当沃伦快速解决完一餐返回病房的时候 迎面正好撞见了桃乐丝的主治医师 他猜测对方应该是刚查过房 刚想打个招呼 那位医生却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叹了一声。心头萦绕多日的不安感一瞬间吞噬了沃伦 他木着脸丢下试图说些什么的医生撒腿就往桃乐丝所在的病房疯跑。
“沃伦 去打电话给辛克莱和赫莉。”
病房里 卫凯没有回头 他依旧温柔地注视着面容沉静、仿若沉沉睡去的老妻 声音平稳地对沃伦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