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盼柳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如果有可能, 她不想抢公冶音的心头好。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吵过嘴,打过架, 但是, 可以生死相托。

  然而她们都爱上了闻弦歌。这个天真的小丫头就是她们的宝贝。她们俩都自认是强者, 闻弦歌却是个弱者。她的柔弱让她们俩的强有了用武之地,为此她们俩各自努力, 就是希望能够给闻弦歌更多的保护。

  “阿音, 眼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公冶音却听不进这话。几乎是一夜之间, 她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师门, 现在连她的所爱也要失去,自己的安全?有什么重要的?

  公冶音有些心灰意冷,她站起身, 却被闻弦歌拉住了衣襟。

  “师姐……”闻弦歌像一只即将被人遗弃的小猫,拼命抓着主人的衣襟不让其离开。

  公冶音以为自己承认了失败, 就可以放开这段执念, 此时才发现, 执念之所以是执念, 就是根本无法放手。

  “弦歌,你听话, 好好养伤,等你身体养好了, 师姐会来看你的。”这话说出来,公冶音自己都不信。一旦离开, 再见何时?

  闻弦歌摇着头, 泪如雨下, 她的喉咙被哽住,发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双手抓着公冶音的衣襟不让师姐离开。她知道该松手,这样的纠缠徒劳无益,但是她不能放手,她能够感觉得出,一旦放手师姐就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这样的场景连殷盼柳都湿了眼眶。

  “殷盼柳!”公冶音狠不下手,只能叫人。

  殷盼柳走过来,轻轻握住闻弦歌的手,“弦歌,听话。”闻弦歌的手终于松了,公冶音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房间。

  “师姐!”背后是闻弦歌撕心裂肺的叫声。

  公冶音的手颤抖着,她现在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样只能让闻弦歌更加痛苦。

  “弦歌!”殷盼柳的声音中带着惊慌。公冶音赶紧回到房间里,闻弦歌又昏倒了。

  殷盼柳刚刚将闻弦歌放在床上,就被公冶音揪着衣领子拽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殷盼柳伸手打掉公冶音的手,“你都看到了,我没骗你。弦歌的身体伤成这样,根本不能承受剧烈的情绪起伏。她昨天已经昏迷了一次,你再多刺激她几次,就算能保住她的命,她的一身武功也废了。”

  公冶音瞪着眼睛,“你不用说气话,我和她说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进来?”

  “我不进来你打算做什么?霸王硬上弓?”殷盼柳冷笑,“阿音,弦歌乖巧,你哄哄她,她连心都能剖给你,你忍心那样对她?”

  公冶音别过头,“我从没想过伤害她!”

  “不伤害她你带得走她?”殷盼柳这笃定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公冶音。她袖中的牵魂丝陡然飞出,飞向了殷盼柳。

  殷盼柳的青缯裁叶扇竖起,牵魂丝绕在其上。

  “盼柳,你处心积虑,明明早就对她有情,却一直装做不在意,让她一点点走进你布置好的陷阱里,你又有多光明磊落?我是输了,可我不是输给你的心机,是输给你的心狠!”

  殷盼柳居然承认了。“你说得没错。我是处心积虑,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弦歌的弱点在哪。阿音,你不用不服气,我也用了十年时间赢得她的心,我花的心思一点不比你少。”

  “狡猾的狐狸!”公冶音咬牙切齿。这家伙的心思藏得太深,别说闻弦歌,就是她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若是早就知道这只狐狸的真实意图,她一定把师妹藏得好好的,绝对不让这只狐狸碰到。

  “弦歌?”就在两人张牙舞爪剑拔弩张的时候,殷盼柳发现床上的闻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她们俩掐架。

  两人赶紧松开,都跑到床前看着闻弦歌。

  “师姐,柳姐姐,你们俩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闻弦歌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这会儿声音小小的,却无比认真。

  殷盼柳和公冶音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都冒出一个词:“完蛋!”

  殷盼柳陪着笑脸,“弦歌,你指的是哪句话?”

  公冶音暗骂狐狸狡猾,这就是要知道闻弦歌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到底听到了哪句话。

  闻弦歌可怜兮兮地看着殷盼柳,“柳姐姐,你真的喜欢我?”

  公冶音也盯着殷盼柳,心说这只狐狸要是敢否认,她就打爆狐狸头。

  “是,一直都喜欢,或许……比你喜欢我还要早。”殷盼柳承认了。

  闻弦歌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其实想笑的,比起自己喜欢她,原来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思,却装作不知这么多年。那自己这些年的深情到底算什么?自己的小心翼翼,自己的故做掩饰都成了笑话。

  “弦歌,怎么哭了?”公冶音心疼。瞪了殷盼柳一眼,“你把我师妹弄哭了!”

  殷盼柳也慌。她看出闻弦歌闭眼前的失望,心中就是一翻,现在真不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闻弦歌默默拉起被子,“我……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你们……你们都出去吧。”

  公冶音哪里肯放闻弦歌一个人胡思乱想,刚要说话,却被殷盼柳拉走。

  刚出门,公冶音就甩开殷盼柳的手,“盼柳,你要是哄不好她就交给我,反正我不会放着弦歌伤心不管的。”小时候,闻弦歌哪次哭都是她陪着,哄着。那小小的女娃流一滴眼泪她都心疼。

  “你忘了她的伤?我们留下只是火上浇油,让她冷静一下也好。”殷盼柳哪会不心疼?她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的欺骗闻弦歌不可能轻易接受。原本她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透露,结果遇上个搅局的,在闻弦歌身体最糟糕的时候,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用一种最糟糕的方式说了出来。

  被子下的闻弦歌觉得自己无比的蠢。这么多年被这两个女子护着,她竟然什么都没发觉。以为师姐只是师姐,以为公主只是公主。可笑,如果没有感情牵绊,这两个优秀的人为什么要围着平庸的自己转啊?

  负了师姐的情,看不清柳姐姐的意,这样的自己,如何配得起她们?

  好乱啊!她回想着这十年的点点滴滴,现在看来倒是清晰了然,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如今的局面该如何收场?

  清晨,天蒙蒙亮。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出了宋家后门,上了不远处的山。

  在宋晖阳的墓前,闻弦歌点燃了香。“外公,您说弦歌是不是很笨?我知道自己笨啦,您不会在下面笑话我吧?”她嘟嘟囔囔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又问:“外公,您说弦歌现在该怎么办?我舍不得师姐和柳姐姐,可是……对着她们俩,我就会想起自己的蠢。”她捂着脸,觉得自己好委屈啊!自己是笨啊,可也不想被聪明人玩弄。

  “外公,您说我离开好不好?嗯……我如果回京城会被找到的,我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反正我也不是永远不出现啦,等我觉得自己可以面对的时候就回来,我还是放心不下师父的。”她倒了酒,慢慢洒在地上。

  “外公,您给我出出主意嘛?我怕我藏起来会被发现,我笨嘛。”闻弦歌对手指,和聪明人躲猫猫好累。

  “你不笨。”突然出现的声音把闻弦歌吓得毛都炸了。她抬头,就看到殷盼柳靠在一棵树上,无奈地看着自己。

  “柳……”闻弦歌刚要叫人,突然记起自己还在生气,扭头不看人。

  “想藏起来,嗯?”殷盼柳过来,蹲下身和坐在墓碑前的小丫头对视。

  闻弦歌莫名心虚。可是想想自己才是受害者,心虚什么?

  “你骗我……”她本来想理直气壮地控诉的,但是话说出来气势就散了,委屈巴巴。

  “我错了。”殷盼柳认错干净利落。

  闻弦歌后面的话被堵在嘴里,这还怎么往下说?“为什么一直骗我?”

  殷盼柳想了想,“弦歌,你还记得你5岁那年,我送你很多东西吗?”

  闻弦歌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礼物,都是你喜欢的。”那一年殷盼柳遇到了闻弦歌,一见倾心。她整天在宫里翻找闻弦歌喜欢的东西,攒起来逮着机会出宫就送。

  闻弦歌继续点头,她记得这件事。

  “后来呢?那些东西哪去了?”

  闻弦歌心虚地低头,“送……送人了。”

  殷盼柳送的必然都是好东西,外面罕见。闻弦歌确实喜欢,但是少年心性,喜欢了一阵子就放到一边去了。她倒是记着这是殷盼柳送的,没有丢也没有送人,一直好好地放着。可是国乐坊一同学艺的姑娘们有喜欢那些东西的,起先只说看看,后来就说借去用,再后来就直接要。闻弦歌年纪最小,人好心善,东西多了也看不住,时间一长东西就都没了。

  “我花了心思挑的东西,你转手就送人。”听到殷盼柳这告状的话语,闻弦歌不好意思地摇着她的手,希望她不要再说了,却听她问,“为什么呢?”

  “啥?”闻弦歌不懂。

  “我想过。”殷盼柳看自己已经在道义上压倒了闻弦歌,就也坐下,顺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因为那些东西是我送你的,不是你来求的。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你根本就不会珍惜。”所以她时常说闻弦歌没有心,所以她宁愿忍受十年相思苦也要装作不在意。她让闻弦歌对自己相思入骨,对自己求而不得,这样闻弦歌就不会再将这段感情转手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