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殷盼柳一首诗吟罢,对面那些攻击过来的人都开始摇摇晃晃,仿佛喝醉酒一般。

  莲衣也感觉到这笛音有扰人心神的作用, 她急忙用内力压制, 却觉得内力在体内相冲, 愈发乱了心神。幸好殷盼柳的一只手抵在了她的后背上,一股内力传入她的体内,才免了她走火入魔的危险。

  一曲《故园情》吹罢,对方基本都已经失了神智。为首的黑衣女子最为镇定,运用内力强行压制, 此时似乎受了内伤, 一口血喷出, 身子摇摇欲坠。

  一个粉衣女子从官道上缓步走来。手中一根墨玉的笛子反着柔和的光。“柳姐姐!”她走到殷盼柳身边,颇为害羞的叫了一声。

  大多时候, 闻弦歌都会依着礼仪叫殷盼柳“公主”,虽然很小的时候,殷盼柳就让她称呼自己“柳姐姐”, 但是她依旧觉得和殷盼柳的交情还没到那么深, 所以还是以“公主”称呼。

  下午她出城继续赶路,就在下一个镇子遇到了殷盼柳。两人在客栈里吃了饭,殷盼柳说江湖不比朝堂,两人京城中的身份都不宜再用。闻弦歌这才改口叫“柳姐姐”。

  殷盼柳心中的吃惊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小。纵然闻弦歌无意中领悟了含音集, 那到底是雅音, 并没有让人失了神智的作用。方才这笛音, 分明就是闻弦歌之前练习的魔音。

  “哎!这些人怎么了?”闻弦歌见过殷盼柳,往前一看, 她自己被吓了一跳。一大群人在地上群魔乱舞,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莲衣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感情这位闻家三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那一曲笛音的威力。

  “你方才一曲《故园情》之后,这些人就这样了。”殷盼柳好心地给她解释。

  “啊?”闻弦歌被吓得用手捂住了小嘴。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殷盼柳,那意思是她完全不是有意的。

  “不过倒是救了我,也救了他们。”殷盼柳知道这些人只是暂时被扰了心智,是可以恢复的。可如果被她烧成了灰,那就只能下辈子投胎做人了。

  “真的吗?”听说自己无意中救了殷盼柳,闻弦歌当然激动。激动之后,她指了指这些人,“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殷盼柳真的想看看闻弦歌的含音集到底有什么威力。“你能让他们清醒吗?”

  “可以。”这个闻弦歌在行。她的暗飞声再次凑到嘴边,这次也不是什么曲子,就是简单的几个音节,那些人就清醒了。

  莲衣看得瞪大了眼睛,这位闻小姐有点神。

  这群人清醒之后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个两个都倒在了地上。殷盼柳朝着莲衣使了个眼色。莲衣心领神会,过去抓住受了内伤的黑衣女子,几人离开了这里。

  山中村落。

  小花是个十岁的女孩子。她早起刚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几个美丽的大姐姐站在自家大门口。她愣了一下,怯生生地问:“几位姐姐,你们找谁?”

  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大姐姐过来问:“小姑娘,我们想投宿,看来看去,只有你家最大。能租给我们一间房吗?我们多付银钱。”

  小花不敢做主,跑进屋问她娘去了。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出来道:“几位姑娘快进来。我们家人口少,空房子还有几间。几位不嫌弃就住下来吧。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们做早饭去。小花,带几位姑娘去东厢房。”

  小花带着几个人进了东厢房。虽然房屋陈设都很陈旧,但是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青衣女子看后满意地点点头。之前说话的女子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三粒金珠子给小花。“小花,你把这个给你娘,算作我们的租金。”

  小花一看那金光闪闪的金珠子,吓得不敢要。“我……我娘说了,不要银子的。”说完就跑了。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殷盼柳、闻弦歌一行。殷盼柳看着莲衣,无奈摇头。“你把人家孩子吓着了。”

  莲衣无辜脸。

  闻弦歌从怀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出门去了。殷盼柳不放心,让莲衣跟出去,也不用靠近,远远看着就行。

  不多时,两人回来了。闻弦歌笑眯眯的,“小花娘收了银子,一会儿会送早饭过来,我闻着好香呢。”

  “饿了吧?”殷盼柳问。

  她们几人为了避免被后面人追上,连夜赶路,终于走到这个偏僻的山村,才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这时候几人才有空来盘问一下抓来的黑衣女子。一路奔波,黑衣女子脸上的面纱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此刻她脸色苍白,看着几人神情愤恨。

  殷盼柳示意莲衣去问问,莲衣过去解了她的哑穴。

  黑衣女子刚要说话,就听莲衣说,“姑娘,我们不想杀你,所以你最好配合一点。我们几个大老远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为了问话的。这就是你唯一的价值。”

  黑衣女子并不是个怕死的。“你不用吓唬我。我既然敢来招惹你们霜火宫,就不会怕你们。那些人都是我指使的,就是为了得到焰阳沙。”

  闻弦歌挨着殷盼柳坐着,看着莲衣盘问。听了黑衣女子的话,她转头小声问殷盼柳:“柳姐姐,莲衣还没问,为什么她就全说了?倒像是着急把话说出来似的。”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黑衣女子的脸色却变了。莲衣嘴角抽了抽,“你听见了吗?莫当别人都是傻子。”

  黑衣女子转头瞪了闻弦歌一眼,吓得闻弦歌往后缩了缩,一副胆小的模样。殷盼柳觉得闻弦歌一个人跑出来就敢独闯千音阁,哪里会害怕这样一个阶下囚?

  “你怎么了?害怕?”殷盼柳问。

  闻弦歌点点头。“她身上好像有个会响的东西。”

  一路走来,闻弦歌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可是就在刚才,她突然就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从黑衣女子的身上发出来。她本能地觉得这声音很可怕。

  殷盼柳眯了眯眼,“莲衣。”

  莲衣手中短剑出鞘,轻轻一划,黑衣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破,露出一大片白腻的肌肤。还好房间里都是女子,否则肯定被人误会。

  衣服被割破,黑衣女子身上落了一个小竹筒。莲衣刚要伸手去拿,却见一道乌光,闻弦歌的墨玉笛暗飞声已经将竹筒一挑,挑到墙角去了。

  竹筒一摔再摔,竹筒的盖子打开,从里面游出来一条翠绿翠绿的小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奔着几人就游了过来。

  “危险!”殷盼柳说话的同时,青缯裁叶扇一扇,那条小蛇已经被扇到了墙根下。同时殷盼柳手中一股火苗窜起,小蛇瞬间被烧死。

  黑衣女子穴道被制,动弹不得。但是看到小蛇被烧死,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恨恨地盯着殷盼柳,“我要杀了你!”

  殷盼柳却完全不为所动。她看着黑衣女子,“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一寸青蛇吴青君。此女武功很高,但是最难缠的却是她精心饲养的一条小青蛇。小蛇只有一寸,动作极快,很难防备,且毒性剧烈,见血封喉。

  “吴青君,你虽然出身毒火门,不过听说你早就叛出师门,难道你现在还在为毒火门办事?”殷盼柳未见得了解江湖中的每个门派,但是对于霜火宫的朋友或者敌人,她还是十分了解的。

  毒火门,号称毒火双绝。不过用她娘叶云桑的话来说,“毒火门毒不如万毒宫,火不如霜火宫,所以就是个四六不靠。”

  想到了毒火门,殷盼柳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偷焰阳沙。江湖传闻,焰阳沙是霜火宫的镇宫之宝。毒火门一定是想用焰阳沙做分析,从而配制出能灭焰阳沙之火的东西。只要他们能够灭了焰阳沙的火,那就不怕霜火宫了。

  可是……看到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劲,死了这么多人,殷盼柳都不忍心告诉毒火门的人,霜火宫的镇宫之宝真不是焰阳沙。

  叶云桑就曾说过:“谁会用一堆沙子做镇宫之宝啊?那群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就这么看不起霜火宫吗?”

  吴青君这会儿似乎冷静下来了。不过她的目光却如毒蛇一般怨毒地看着殷盼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霜火宫有什么小宫主,你又是谁呢?”

  一旁的闻弦歌扁嘴。“你们江湖人怎么都不讲究先来后到呢?明明是柳姐姐先问你的,你不回答问题怎么反而问起问题来了,这样是没办法继续对话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仔细想想,闻弦歌说得倒也蛮有道理的。

  殷盼柳忍住笑,“听见没?该你先回答。”

  吴青君赌气不说话。莲衣可不是吃素的。伸手直接戳断了她的一根肋骨。吴青君疼得脸上满是冷汗。“你们真够狠!”

  “别说得像你们仁慈似的。”莲衣冷冷地说。

  “吴青君,你也算江湖前辈,这样实在太难看。”殷盼柳说,“我这个手下脾气不好,你要说什么最好快点说,否则你下一根肋骨就要断了。”

  吴青君还想坚持,为此她付出了四根肋骨的代价。莲衣在这方面真的一点不手软,有耐心,有毅力,可是却把闻弦歌看得直皱眉。她下意识抓着殷盼柳的衣襟,似乎想要藏到殷盼柳的衣服里去。

  断了四根肋骨之后,吴青君终于妥协。她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偏偏还昏不过去。“我想重回毒火门。门主说,只要我能够拿到焰阳沙,就准我重回毒火门。”

  “为什么?”问话的是殷盼柳。

  “那是我的私事!”吴青君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问你为何要重回毒火门,我问的是为何毒火门要焰阳沙。”虽然殷盼柳心中已有计较,却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切地答案。

  “为了能配制出熄灭焰阳沙的药水。”吴青君苦笑。以为成功了,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为什么让云茗四秀去偷?”

  吴青君抬头,“难道我们有机会吗?”云茗四秀和霜火宫素无往来,出现在霜火宫附近也不会太引人怀疑。但是毒火门的人若是出现,只怕一进霜火宫方圆十里就会被发现,提防。

  殷盼柳点点头。莲衣就将她提起来,出门去了。

  安静了半天的闻弦歌拉着殷盼柳的衣袖问:“莲衣带她出去做什么?”

  “你说呢?”殷盼柳问。

  “不会……不会是杀了吧?”闻弦歌瞪大眼睛,脑补着可怕的画面。

  “有可能哦。”殷盼柳很严肃地点头。

  闻弦歌捂嘴,“她……她罪不至死吧。”

  “江湖哪有什么至于不至于的。今天若是我们落到她手上,只怕会比她更加悲惨。”殷盼柳话音刚落,小花端着一盘菜进来了。闻弦歌赶紧起身接过盘子,小花笑着道谢后,又出去端菜了。

  小花一进来,把原本紧张的气氛冲淡了。闻弦歌这会儿脑子也反应过来,噘嘴道:“我知道柳姐姐又唬我。”

  殷盼柳挑眉,“何以见得?”

  “像你这么温柔的人,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要人命的。”闻弦歌笃定地说。

  殷盼柳没有继续逗她。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闻弦歌眼中“温柔”的人。她娘叶云桑说,她是个最有心眼的人,所以就算把她一个人放在后宫中,她娘都不担心。

  莲衣回来的时候,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农家饭菜,又是早饭,并没有什么好的,清粥小菜,几个玉米面的饼子,胜在刚出锅热气腾腾,似殷盼柳、闻弦歌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女也吃得津津有味。

  莲衣回来的时候闻弦歌就想问她怎么处置的吴青君。不过她也懂得规矩,莲衣是殷盼柳的人,这个问题她问莲衣不合适,还得问殷盼柳。

  吃过饭,三人一夜未睡,这会儿都觉得有些乏了。房间里是一个大通炕,被褥整整齐齐地放在炕的一端的大木箱上。

  莲衣过去把被褥拿过来,先给殷盼柳铺好,又给闻弦歌铺了一床。闻弦歌还觉得挺不好意思,急忙自己过来铺。

  “一会儿洗漱一下,都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弦歌,我们陪你去边关。”殷盼柳道。

  “啊?”这一声出自闻弦歌和莲衣两个人。

  莲衣自知失言,急忙躲到一边去铺自己的被褥去了。

  “你要陪我去边关?”闻弦歌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诡异了。

  “霜火宫也在那个方向,我们顺路。”殷盼柳好笑地解释。

  “哦。”闻弦歌没有再多问。说实话她有一点点失望。刚才她真的以为殷盼柳是要专程陪她去边关呢,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若是师姐……公主大概就会专门陪着去吧?

  这一声“哦”,失望的情绪太过明显,连一旁的莲衣都听出来不对,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殷盼柳摇摇头,这丫头不能宠着,也不能放着,实在有些麻烦。在远近距离的把握上,殷盼柳觉得是个难题。

  等小花娘提着一大壶热水进来,几人先后洗漱,躺在床上,闻弦歌终于问殷盼柳,“那个吴青君,是不是放走了?”

  殷盼柳朝躺在另一头的莲衣比了个手势,莲衣道:“喂了药,放走了。”

  “药?”闻弦歌回头。

  莲衣在看到殷盼柳点头后,才道:“霜火宫的药,能让吴青君一辈子记住,不要招惹霜火宫。”

  闻弦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江湖。江湖不只有那些英雄传说,名宿轶事,还有这些背后的阴暗残忍。

  殷盼柳见闻弦歌久久不说话,问:“吓到你了?”

  闻弦歌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次若是遇不到你,我会怎么样。”

  “你会少很多麻烦。”殷盼柳伸手勾了一下闻弦歌的鼻尖。

  “也会少很多乐趣。”闻弦歌已经抛开方才的感慨,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看着殷盼柳近在咫尺的脸,觉得这么幸福的时候,为什么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殷盼柳看出闻弦歌已经放开刚才的心事,也就不再多言,闭上眼睛睡觉。

  闻弦歌看到殷盼柳长长的睫毛,闭上眼睛后在卧蚕处留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目光如同手指一样,自殷盼柳的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向下,挺直的鼻子,微抿的嘴唇,还有小巧的下巴……

  闻弦歌越看越觉得奇怪,殷盼柳的五官长得都极为小巧,但是组合起来却给人一种大气雍容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气度?

  她正走神,突然眼前一黑,殷盼柳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睡觉。”

  小花将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发现厢房里的三个姐姐都睡着了。她不敢打扰,小心地关上房门,回到正房。

  “娘,姐姐们都睡着了。”

  小花娘正在择昨天采的蘑菇。这些蘑菇中有一部分都是纤细小巧的那种,虽然味道鲜美,但是择起来太费劲。

  “那几个姐姐都不是一般人。你说话要有规矩,别得罪了她们。我看她们的样子也不会在这里长住,咱们好好招待就行。”

  “知道了,娘。”小花懂事地帮忙择蘑菇。

  晌午过后,小花娘熬了一大锅菌菇汤,配上特意给几人蒸的白面馒头,香味引得隔壁家的狗都叫个不停。

  莲衣是最先起床的。她是护卫,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确定两位主子是否已经醒了,不过有些事情她要提前打理一下。

  闻弦歌醒过来的时候,睁着眼睛瞪着周围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坐起身,刚刚穿好自己的衣服,就看见殷盼柳已经穿戴整齐地走了进来。

  “醒了就洗漱吧。小花娘熬了菌菇汤,美味得很。”殷盼柳说完又出门了,显然刚才是听见房间里的声音才进来看看的。

  闻弦歌迅速整理好自己,莲衣这时送进来热水,侍候她洗漱。她洗漱完毕,莲衣又帮她重新梳好头。别看莲衣脸上缺少表情,这双巧手竟然不必荷衣差。

  殷盼柳进来看到闻弦歌若有所思地盯着莲衣看,笑道:“你怎么了?莲衣没有侍候好?”

  闻弦歌急忙摇头。“她和荷衣……真的好像啊!”

  “一起学的东西,又是双生姐妹,怎么会不像。只是她的表情少了些,所以才做了暗卫。”殷盼柳解释完,对莲衣招招手,“笑一个。”

  莲衣委屈脸,这是耍猴吗?

  菌菇汤端上桌,三人都喝了一大碗。此时虽是夏天,但是山里露重,还是有寒气的。殷盼柳练的是霜火宫的内功心法,倒是不在意。可是闻弦歌喝了热汤才感觉体内寒凉。

  几人热热地喝了汤,额头上都见了汗。殷盼柳问:“弦歌,你急着赶路吗?”

  闻弦歌摇头。她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何况就算到了边关,其实她也没想清楚该如何去查心中一直记挂的这件事。

  殷盼柳看她有一点烦恼的样子,心里好笑,却就是不问。“既然你不急,今天我们不赶路了,住上一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闻弦歌没有异议。整个一下午,她和小花在院子里用叶子吹曲子。闻弦歌从来没有试过用叶子吹出声音,可是一旦小花教会了她,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能吹出曲调来。看得小花一愣一愣的。

  莲衣站在殷盼柳身后,一向不多话的她都忍不住道:“闻小姐果然是音律高手。”

  “这就是天赋。她在音律上的天赋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殷盼柳一边说,一边站在窗边,她身边的桌子上已经出现了一幅画,画的正是闻弦歌和小花一起吹叶子的样子。画上的少女娇俏可人,粉衣黑发,手里一片绿色的叶子,极为灵动。

  莲衣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画,心说小宫主在绘画上的天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

  殷盼柳低着头看了几眼自己的作品,摇摇头,将墨汁未干的宣纸交给莲衣,“收着吧,别让她看到。”

  莲衣急忙接过来,小心吹干墨迹,还要时刻提防闻弦歌,总算赶在闻弦歌进门前卷起来收好了。

  闻弦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小花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子上吹叶子的图画。

  “柳姐姐,我呢?”闻弦歌瞪着那张画,为什么没有她?

  莲衣识相地低下头。

  “你不觉得这样的田园风光里,并不适合放进你这样的侯府千金吗?”殷盼柳一本正经地说。她不仅说,还拉着闻弦歌过来看,说什么色彩啦,风格啦,构图啦,巴拉巴拉,成功把闻弦歌绕了进去,最后她傻傻地跟着点头,“确实不适合把我画进去。”

  小花得了一幅画,高兴得去给她娘看。她娘看了画上的落款印章,吓得扔掉了手中的针线笸箩。

  “娘,你怎么了?”小花也被吓得不轻。

  “这……这画是谁给你的?”小花娘抓着小花的手问。

  “就是那个青色衣裳的姐姐,她刚刚画的。”小花老实地回道。

  小花娘又拿过来那副画的落款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她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让小花把散落在地上的针线都捡起来,她去了东厢房。

  莲衣听到有人敲门,过来打开门,竟然是小花娘。

  “大姐,有事?”莲衣问。

  小花娘的嘴唇有些颤抖。“请问,里面的可是颖王之女,承云公主?”

  莲衣皱眉,不置可否。屋子里的殷盼柳和闻弦歌互相看了一眼,殷盼柳道:“莲衣,让大姐进来说话。”

  小花娘进了房间,对着殷盼柳跪地磕头,“奴婢倩云参见公主。”

  这一句话惊了在场的三个人。“倩云?”殷盼柳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记得的所有名字,终于想起来,她在儿时确实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在太后的延寿宫里听太后说的。

  “你是父王的贴身宫女倩云。”殷盼柳皱起眉问。

  “正是奴婢。” 倩云流着泪说,“奴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主,奴婢就是死也无憾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殷盼柳对于倩云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名字。她的父亲颖王病故的消息传来时,朝堂上,后宫里,暗流涌动。大家都在关心他们最看好的颖王没了,还有谁能名正言顺地去争位?一个小宫女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是太后注意到了。

  颖王是太后的幼子,自然偏疼一些。颖王病逝,对于太后的打击太大。屹立后宫数十年,太后还是能够稳住心神的。她一方面悉心照顾年幼的殷盼柳,一方面了解了情况之后,秘密派人前往边关调查,生怕颖王是被人所害。

  秘密调查持续了一年之久,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颖王确实是病逝。事实清楚明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唯独有一点,就是颖王的贴身宫女,当初陪着颖王一同前往边关的倩云失踪了。这件事一直没有查出来,后来在某一年的颖王生辰之时,太后和身边的江吟姑姑议论起这件事,倩云这个名字才被殷盼柳听到。

  当年边关的事,既然颖王没死,那么倩云怎么会失踪?殷盼柳多年居于宫中,就算回到霜火宫,其实也和颖王说不上几句话。或者说,对于当年的事,父女两人都没有多谈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是我?”殷盼柳问。

  倩云道:“奴婢多年服侍王爷,对于他的印信最为了解。公主的落款提字上有祥云图案的云字,世人只道和公主的封号有关,奴婢却知道这是公主用来纪念王爷的。”那个祥云图案的云字,确实是殷盼柳为了特意沿用了颖王的,她觉得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是能时时提点自己到底是谁的。

  “那么你又如何证明你的身份?”殷盼柳很谨慎。

  倩云从自己的衣襟里取出一块腰牌。“回公主,宫女出宫必要领取腰牌。当初奴婢随颖王开府出宫,太后特地赏了奴婢这块腰牌。这与寻常腰牌不同,是当年宫中特制的一批,专门赏给随主子出宫开府的奴婢的。”

  莲衣结果腰牌交给殷盼柳。殷盼柳看了几眼,她是绘画名家,对于雕刻也十分在行。这腰牌是用上好的木料雕成,雕工精美。上面还刻着大内的专有记号,做不得假的。

  殷盼柳将腰牌重新交给莲衣,示意莲衣送还腰牌的同时把倩云扶起来。“坐下说话。”

  倩云也没多客套,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殷盼柳问。

  倩云叹了口气,“公主,当年奴婢随王爷出京远赴边关,到了边关就看到闻侯爷身受重伤依旧勉力支撑的样子,奴婢钦佩不已。王爷见闻侯爷身边没有合用的人手,就派了奴婢过去服侍闻侯爷。奴婢过去之后,刚好遇见闻侯爷的哥哥前来送药。奴婢既然是王爷派过去的,必然要事事上心,物物经手。”她并不知道在座的这个粉衣小姑娘是谁,所以当年的事情就这么没有一点铺垫地说了出来。

  殷盼柳转头看了一眼闻弦歌,闻弦歌贝齿咬着下唇,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可是她这样的女孩,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手被人握住,她抬头,就看到了殷盼柳温柔的眉眼。

  “说下去。”殷盼柳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经历的事情远比闻弦歌多,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也比闻弦歌更加清楚。

  “闻侯爷的哥哥送来名医配置的药,奴婢久居深宫,知道一些龌龊伎俩。是以每日亲手熬药,亲手端给闻侯爷,绝不敢假手他人,生怕其中出了是岔子。”倩云娓娓道来,条理清楚,一看就是宫里教出来的人。

  “你果然是个机灵的。”殷盼柳见过太后身边的宫女,纵然只是一个粗使宫女,都十分懂规矩。延寿宫出来的人,从来没有在礼仪上出过问题。

  倩云摇摇头。“奴婢虽是奴籍,却也知道闻侯爷关乎我朝边境安危,但能献上一份力,奴婢都是尽心的。”她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可是……奴婢服侍侯爷一月有余,侯爷的伤情却越来越重,王爷觉得事有蹊跷,从外面找来一位郎中,发现了闻侯爷兄长送来的药有问题。

  殷盼柳握着的手突然一紧,她知道闻弦歌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拍拍她的手。

  “这么说是闻侯爷的兄长在药中下毒,致使闻侯爷伤情不愈,才最终殒命的?”

  听了殷盼柳的问话,闻弦歌也是这么想的。却听倩云道:“并非如此。当时王爷请的那位郎中医术十分了得,使用金针疗伤,短短几天已经使闻侯爷的伤情得到好转。那时,王爷要去边境之地解决问题,临行时吩咐奴婢好好照顾闻侯爷。然而王爷刚走,城中局势骤变。底下兵变,意欲开城引敌兵入城。闻侯爷于病榻之上披甲执戈,镇压兵乱。乱局之中,侯爷自保尚不可能,他念奴婢是王爷的人,派人将奴婢趁乱送出城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派的心腹其实是侯爷兄长的人,出了城就要取奴婢性命,幸好遇到一名白衣女子救了奴婢。不过她告诉奴婢,大局已定,就算奴婢回城也无力回天。她让奴婢躲得远远的,这样才能保性命安全。”

  倩云说到这里,跪倒在地叩头不起。“公主,是奴婢贪生怕死。按照那白衣女子所说的话一路出逃,直到此地才敢安身。因为奴婢是宫里出来的,比寻常女子多识得一些字,又懂规矩,所以嫁给了此地富户,生了小花。”

  殷盼柳示意莲衣将倩云扶起。“当年的事,你也是要保命,无可厚非。”那次兵变,闻钧带伤平叛,努力支撑到颖王回城,这才护得边关安宁。可是在后面呈上的奏表中,却成了闻钧的庶兄闻钊临危不乱,代弟弟镇压平乱,立下大功。否则以闻钊的庶子身份,就算闻钧去世,他也不可能承袭侯爵之位。

  “公主宽宏大度,可是奴婢心中有愧。闻侯爷当世英雄,奴婢明知他的死有蹊跷,多年来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实情。”倩云用衣袖拭泪,一脸悔恨。

  “倩云,时过境迁。闻侯爷和我父王都已经不在,你今日说的我都记下了,来日回宫必会向皇上禀告。你不过是个女子,没有必要承担过多的责任。倩云,谢谢你今日的款待,今后你好好生活吧。”

  倩云还要再说什么,殷盼柳却已经示意莲衣送客。莲衣冰山脸,一指门口,倩云多年察言观色,不敢再言,转身出了门。

  殷盼柳转头望着一直低着头的闻弦歌,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的,闻弦歌这时的反应比刚才平静多了。看到殷盼柳看着自己,她抬头,扯出一抹笑意。“我不会信她的话。”

  殷盼柳挑眉,“为什么?”

  “因为很假啊。”闻弦歌掰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说,“第一,听刘嬷嬷说,除了我娘,我爹身边从来都不用女人服侍。沙场铁血,就是怕沾了女人被敌人钻了空子。”她看到殷盼柳点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当年跟在我爹身边的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我爹对大伯一直多有提防,绝不可能会用大伯的人。第三,我爹镇守边关多年,军中袍泽情意深厚,就算有军反叛,也绝对不会是我爹手下的亲军。若不是亲军,通常是不会驻扎内城,自然也不会威胁到我爹的安全的。”

  闻弦歌收起三根手指,“所以,倩云所言一定是说谎。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说谎,还是她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但既然是谎言,我完全没有必要认真,对吧?”闻弦歌觉得这一刻自己的智商闪着光辉。

  殷盼柳的手又落到了闻弦歌的头上。她揉了揉那顺滑的长发,手感一流。“既然你给了三点,我也给你三点。”她同样伸出修长的一根手指,“第一,倩云是皇祖母派给我父王的宫女。虽然出宫进了王府,她依旧是宫籍,当年皇祖母曾经多方派人寻找她,都没有结果,你说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躲起来了。”闻弦歌说。

  “没错。她躲其他人都可以理解,可她为什么要躲宫里的人?”殷盼柳继续问。

  闻弦歌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我知道了,她心里有鬼!”然后她的头又被撸毛了。

  殷盼柳的手掌温暖,摸在额头上好舒服的。

  “第二点呢?”闻弦歌抓着殷盼柳的手,帮她竖起来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父王是谁?”

  “颖王啊。”闻弦歌继续想,“颖王以聪颖闻名,所以如果边关城里真的暗流涌动,颖王是不会出城的。”

  “真聪明。”殷盼柳继续撸毛。

  被撸毛的闻弦歌果然就像被撸顺了毛的猫一样,眯起漂亮的眼睛,一脸高兴的样子。

  “第三。”她抓着殷盼柳的手指又竖起了一根。

  “第三,你伯父因边关平乱有功才得以袭爵。而那次叛乱时我父王尚在边关。就算他当时不在场,事后赶回必然会了解情况,既然是令尊平乱,后来呈给皇上的奏表上,有怎么会是你伯父的名字?”

  闻弦歌这次终于答不上来了。她皱着眉,咬着唇想了好久,终于妥协道:“为什么呢?”

  “因为那次作乱并不在城内,而是在我父王去往的边关村落。那次率兵前去救援的却是是你的伯父闻钊。我父王虽觉得事情有异,但为了感激闻钊救援之恩,还是向皇上上了奏表。”

  这件事在中枢是有存档的,做不得假。原本这样一件事不足以成为袭爵的功劳,只是后来闻钧和颖王相继离世,皇上为了恩赏这两人,所以选了和这两人都有了关系的闻钊袭爵。皇恩浩荡,世人皆说天家是知恩图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