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洲赶紧跟了出去,在一旁给少年递水擦脸。
短短几日,南国就被攻破了主城,但他命人搜遍了整个王宫,差点连地皮都翻过来了,却愣是找不到巫师的蛛丝马迹。
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贺洲暴怒,一连惩罚了十几个将领,命人加派人手,把守住南国的边界,抓住一切可疑人员。
并在南国的周边国家下了搜查令。
而宋祈安这几日也是无精打采的。
贺洲担心他会害怕地逃跑,下了令又增加了看守寝宫的暗卫。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跟宋祈安交流,解释。
但每次宋祈安都默默地推开他,转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听暗卫汇报,宋祈安总是会在他出去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宫殿的门,或者是天空发呆。
后来甚至被他抓到了少年覆着红痕的手腕,纤细又红肿,似乎一扭就断。
他杀了几个服侍的宫人,才有人说他们偶然发现宋祈安藏了一只勺子,在他不在的时候,经常用勺划自己的手腕。
他们知道陛下知道后肯定是饶不了他们,便有心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贺洲又惊又怒,那是第一次对宋祈安发了如此大的火气。
“宋祈安!朕可真是搞不懂,南国究竟对你如何之好,让你即使被他们下了毒还一心牵挂!如今更是怨恨朕到以死相逼的程度!”
几乎快化成实质性的怒火似乎灼烧着少年的手腕。
宋祈安被吓得一抖。
男人像是要他长个记性似的,并没有可以收敛自己散发出的暴戾威压。
面前的宋祈安低着头,等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才看到那张布满泪痕的苍白小脸,樱唇被咬出血痕。
“安安……”
贺洲猛地脸色一变,像是心软了的恶神。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想擦干少年的眼泪。
可刚触碰到一点温度,宋祈安就扭过了身子,又把自己整个人闷到了被子里。
之后无论贺洲如何花心思讨好他,宋祈安的目光都没有再像往常那般充满依赖。
淡漠的,无神的。
凝视着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安安,哥哥今天带你去狩猎会玩好不好?”
贺洲单手撑头,看着宋祈安的后脑勺,目光温柔。
少年身体单薄,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些软肉消失了,甚至看着比之前刚见时还要瘦些。
贺洲看着心疼,将宋祈安抱在怀里。
狩猎场?
在那里,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可以逃走?
宋祈安黑蒙蒙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些光。
他慢慢坐了起来,点了点头。
贺洲欣喜若狂。
少年虽然没有跟他说话,但这是那么多天,他得到的第一次回应。
这次春猎参加的朝中大臣、英杰甚多,还有不少人带着家眷儿女来参加。
怀着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眼看去,林前的营地,各种粉黛美人穿着精致华丽的衣服,与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山林格格不入。
贺洲只掀开自己的营帐向外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营地似乎成了一个交际场所。
甚至有不少的年轻男女,顶着姣好的面容在他的驻扎地附近漫步、交谈,那是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令他厌恶。
纵使贺洲狠辣暴戾的性子早已闻名朝野,但被名利冲昏了头的男女总认为,他既然能宠爱一个敌国质子,那必不是传言那般可怕。
毕竟,谁不想成为一位傲慢寡情的帝王的例外呢?
外面的人做梦爬上陛下的床,帐内的人在床上对陛下置之不理。
贺洲轻叹一声,上前理了理宋祈安的衣领。
“安安,跟哥哥出去好吗?”
“嗯。”
宋祈安没有什么表情,垂下眸子把手放进了贺洲的手掌中。
男人珍视地收紧手掌,又为宋祈安加了件白狐毛边的袍子。
两人走出营帐,瞬间聚集了众人的目光。
他们纷纷跪拜下来,不少人用余光轻轻瞄着陛下怀中的人。
嫉妒的、羡慕的、探究的……
宋祈安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下一秒,眼前飘着白色绒毛。
贺洲把披风的帽子给他拉了上,堪堪挡住眼睫。
“诸位爱卿,若是眼睛出了斜视的毛病,大可今日告假,好好回家去修养一段时日。”
贺洲的话说的不轻不重,却是让众人心中一紧,不敢再抬头乱看。
那些嫉妒宋祈安的人也不甘地收回目光,凭什么他们需要跪在地上,而那个质子却能被陛下抱在怀里!
贺洲没说话,不紧不慢地踏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了自己的马旁。
马儿看起来很健壮,肌肉紧实,黑色毛发锃亮,尾巴一甩一甩的,意气风发。
看到宋祈安后,黑马突然打了个响鼻,高仰着头走开。
低着头的人又忍不住了,悄悄看了一眼,恶意地勾起嘴角。
这可是曾随陛下亲征过的战马,连性子冷冽暴躁,一言不合就直接冲撞。
宋祈安有些惊奇地看着本来野性十足的高傲马儿突然低下了头,向他这边扭了两下。
贺洲轻笑一声,在宋祈安耳边低声说:
“他倒是聪明,知道该讨好谁。”
宋祈安疑惑地看着贺洲攥着他的手腕,举起手。
“他很喜欢安安,在求安安摸他呢。”
贺洲解释道。
宋祈安微微点头,抬起的手又向前伸了一下。
黑马连忙把头轻轻抵了上去,还蹭了蹭,鼻中发出舒服的响声。
贺洲看着少年柔和下来的脸庞,似乎都能瞧得见上面细小的白绒毛。
再看看飓风一脸卖萌讨好的样子,他有些吃味儿了。
“他叫飓风,我们骑着它去打猎。”
男人扣住宋祈安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又拢了回来。
宋祈安目光微闪,挣开贺洲的手,看着他,目光执拗。
“安安要自己骑马。”
“安安不要闹。”
贺洲脸上的笑容敛去,拧起眉头,很不赞同。
“安安没有闹。”
贺洲第一次见少年的眼睛如此沉静,像是潭平静的水面。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僵持了许久。
“好……”
贺洲最终同意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起的下颚冷硬地绷起。
“把白黎牵过来。”
贺洲沉声吩咐一旁跪着的太监。
太监立刻应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牵出一批白金色的骏马来,看着要比飓风低一些。
“安安会骑马吗?”
贺洲牵过白黎,问道。
宋祈安微微点点头,挣脱了贺洲的手,拉住缰绳,一翻身,上了马。
贺洲看着也立刻跃上马,叮嘱道:“安安一会记得跟紧哥哥。”
宋祈安轻轻嗯了一声。
罢了。
贺洲无奈地看了一眼宋祈安,摸了摸白马的毛发,说道“走吧。”
说着两匹马都一起跑进了林中。
等两人骑着马走远了,原地跪着的一地人才敢抬头。
林家的嫡女目光阴狠,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来。
但由于跪的时间太久了,她控制不住地腿软,一旁的丫鬟来不及站稳扶住她,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林倾倾咬了咬牙,站起来,漂亮的脸蛋瞬间狰狞起来,直接一脚又将那个丫鬟踹到。
嘴里狠狠咒骂道:“贱婢,要你有什么用!气死本小姐了,那个该死的南国质子,一看就……”
女人骂着骂着,换了对象。
气愤地踮起被泥土染脏的裙摆,气势汹汹地走向自己的帐篷。
一边走,一边咬牙骂着,众人纷纷避开这个煞星。
林倾倾刚一进自己的帐篷,就被人直接捂住了嘴。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听到耳边一道女声,带着妩媚的勾子。
“我可以帮你……”
林倾倾瞬间不再挣扎,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宋祈安一进了林子就转溜着眼睛观察着四周。
那张可爱的小脸,就差把“我要逃跑”这四个字印在脸上了。
贺洲用余光观察着宋祈安,两人的马慢悠悠地走着。
平日还颇爱捕猎的男人,愣是没拿出来一只箭羽。
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宋祈安鼓起脸颊,把披风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前面穿来。
“陛下……求您帮帮我……”
声音假的让人腻味。
宋祈安疑惑地指挥着马儿向前走了两步。
越过面前的灌木丛,看到了躺在地面的女人。
林倾倾头发微微凌乱,领口也有些敞,一双桃花眼含泪看着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贺洲,伸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陛下,呜呜,刚才我的马儿受惊了,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我的脚踝还扭伤了,站不起来,您能帮帮我,带我出去吗?”
美人落泪娇声求助。
注意到贺洲把目光从宋祈安身上挪到了她这里,女人忍不住窃喜,又挺了挺傲人的胸脯。
抬头想要再进一步勾引。
却对上贺洲那冰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扎得她浑身刺骨此来。
宋祈安早在看到女人热切盯着贺洲的目光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酸意。
“安安先走了,你留在这里帮她吧。”
少年别扭地瞪了他一眼,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似乎贺洲若是真的下马帮助林倾倾,那眼中的小珍珠就会立马滚落出来。
“安安,你知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心软的。”
贺洲看到宋祈安的神情,心中蓦地柔软。
宋祈安不高兴了,鼓起来狠狠擦了擦眼眶,甩了甩缰绳示意马儿跑起来。
白黎正在低头吃草,它明明是被喂饱了才拉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格外喜欢这片草地。
接到指示才慢悠悠地跑了起来。
贺洲勾起唇角,也指使着飓风跑了起来。
只是渐渐的,情况不对劲起来。
怎么回事?白黎怎么越跑越快?
宋祈安有些慌张地又拉了拉绳子,手轻拍白黎的马背。
谁曾想,马儿不仅不减慢速度,甚至跑的更快了。
少年看着飞快后退的树木,脸色惨白。
“安安!俯下身子!”
贺洲一直骑着飓风跑在身边,一开始觉得是少年闹脾气让白黎跑的快了。
看到宋祈安慌张地回望他的神色,脸色瞬间沉下来。
“哥哥!安安控制不住它了!”
慌张中,宋祈安忍不住喊出了那个让他感受到安全和依赖的称呼。
少年眼中泪花翻涌,乌眉可怜地皱着,面上都是惧意,白生生的手紧紧抓着缰绳,甚至被勒出了红痕。
两马并列奔驰。
贺洲一只手拿着鞭子不断打着飓风,让它快一点,想跑到白黎前头,拦住白黎。
另一只手伸出去帮宋祈安拉着缰绳,男人大声呼喊着白黎,想让它冷静下来。
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一批了疯的马。
宋祈安咬着嘴唇,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飘洒着。
“安安别怕!”
说完这句,贺洲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的断崖。
来不及思考,贺洲纵身越上白黎的马背,在冲进断崖的最后一刻,紧紧把身前的少年护在怀里。
断崖下,就是湍急的河流,昭示着两人即将九死一生。
身体下坠的最后一刻,宋祈安听到贺洲在他耳边的声音。
坚定低沉,极致温柔。
“宝贝别哭,哥哥会护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