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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膏药买回来的时候，陈怀予正在会议中心的停车场旁边走边打电话。
顾旌远远看着他贴着电话笑得开朗，眉眼间还有些羞涩的恼怒。
是在跟洪潇宇打电话吗？
在没有拒绝他的吻后，就迫不及待地跟男朋友打电话确认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
顾旌有些羞愧，但更多的是嫉妒。
他走过去故意抖了抖手里的塑料袋，侧对着他的陈怀予偏头看了看他，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声回聊，就挂了电话。
“是洪潇宇吗？”
顾旌默默地问，语气禁不住酸溜溜的。
“你不是说要赔我一件新的衬衫？”陈怀予没有回答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把手机放进裤兜里，昂着头看他，春日的阳光暖和明亮，把他棱角分明的脸照得非常好看，“我没开车，你带我去。”
顾旌不敢不答应，他拎着药膏就找车去了，半晌把车缓缓开到他的身前，提前放下窗户跟陈怀予说：
“我刚刚搜索了一下，附近有个商场，我们导航过去。”
陈怀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转头上了车的后座。
两人开着车一路往东走，车从这片空旷的郊区上了三环线，又转上高架桥，顾旌盯着前方的道路丝毫不敢分心，这是陈怀予第一次坐他的车，他心跳得厉害，就怕出了什么差错。
车内静悄悄的，陈怀予盯着窗外闪过的景色，二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前方开始出现成片的楼栋和商铺，车辆从岔道开下去，顺路插进城市中间的车流中。
路过一个红绿灯，顾旌把车稳稳地停住了。
“你今天说的挺好的。”
顾旌从后视镜里正偷偷看他，便听见陈怀予抬头盯着镜子，语气很清淡地又夸了他一句。
虽然听着就像打破尴尬的客套，但是顾旌内心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他笑笑，点头自谦道：“您谬赞。我也就是抛砖引玉。”
“我听向经理说，你大学的时候很优秀。”
“没有没有。只是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东西可以做，你知道的，我家庭条件不怎么好……”
察觉到陈怀予没再接话，顾旌有些懊恼，他又笑着跟他说：“我的大学生活挺无聊的，真的。也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钱出去玩，就只会埋头学习，学校也不算多好，只求毕业能混口饭吃了。”
奇怪的寂静在此时达到顶峰，顾旌自知自己的话总是干枯无趣，在陈怀予面前似乎很难让他表情生动起来，就连笑一下似乎都是很难得的。
想到此，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那天下午日光洒进室内，陈怀予趴扶在沙发上，满脸通红回头看他然后一笑的样子。
他那个时候的表情，是真的很生动……
“到了吗？”
回忆的主人又换了个话题，冷冷地催了他一句，似乎对于跟他坐在同一辆车里十分不耐烦。
顾旌盯着屏幕上导航的轨迹，低沉地答了句“大概还有十分钟。”
31
二十分钟后，二人从商场楼下的停车场里出来，顾旌赶紧上前按好电梯，抱歉地跟陈怀予解释：
“我也没想到车位那么不好找……”
陈怀予不置可否，只是掏出手机点亮随便看了几眼，漫不经心地问他去哪里买东西。
顾旌赶紧拿出手机找找，正在搜索的时候，电梯发出叮咚一声，门开了。
他赶紧挡住门口，让陈怀予先进去，自己在电梯上看了半天，选择了一个写着“男装”的楼层。
电梯门合上，缓缓启动。
顾旌忽地就想起上次跟他买生日礼物时的事情，脸上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就突然爬上了心头。
下了电梯，两个人直接往男装区走，二人身形高大挺拔又都是西装革履的，一前一后走在光线明亮的商场，活像两个模特在走秀。
正是周末，逛街的人来来往往，有好几个人都看向他们，其余路过的人更是频频侧目。
顾旌尴尬得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可见他还是没有修炼成那种脸皮金刚不坏的神人，他有些懊悔，工作这么多年，轰动一时的大案他也接过，上电视上媒体接受采访他也做过，被对方当事人堵在法院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时他也遇到过，但是此情此景，他只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买东西的这种社交场景他是真的很难招架。
更何况，他们此时真的太像一起逛街的情侣了。
陈怀予在前面浑然不觉地走动，而自己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走进一个店内，自己就掏出手机随时等着付钱，对于商品的评价，也是仔细看着陈怀予的脸色，怎么看怎么都像陪女朋友逛街的男人。
“这个怎么样？”
陈怀予抬头指指售货员拎着的一件白色衬衫，示意让顾旌看看。
顾旌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
但他不敢这么跟陈怀予说。只能含糊地挑了两个实在算不上缺点的错处，又夸了一下衣服的材质，才觉得自己的发言应当是非常中肯了。
陈怀予瞟了他一眼，很客气地跟售货员说放回去吧。然后又转头去了另外一家店面。
顾旌看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心想肯定是自己刚刚评价得太犀利，下定决心一会儿还是多夸一下。
各色的衬衫整整齐齐地挂在墙面上，明黄色的灯光将他们照得崭新而精致，陈怀予负手一排一排地走过，回头就看见顾旌出神地跟着他，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停下不快地说：
“你来选。”
顾旌难得慌张地“啊”了声。
陈怀予心中一笑，用手指了指墙上的商品，“既然是你要赔给我的，还是你自己选吧。”
那次挑领带夹的噩梦又开始在眼前上演，顾旌犹豫地答应了，开始在店内绕着货架打圈来回转，他双眼发直，从一件一件的衣服上飘过，根本想不起来要买哪种东西了。
走完一圈，手里还是空的。
“换一家吧。”陈怀予站在门口，偏头跟他示意。
顾旌忙不迭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出了门。
32
二人又转了好几家男装店，情况跟前面如出一辙。顾旌面色黯然，他觉得自己真的挺无趣的，既不能跟店员谈笑风生，也不能跟陈怀予沟通顺畅，或许真的只有像洪潇宇那种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才能把陈怀予哄得心花怒放吧。
“先生您看看这件，这是100%纯棉材质，版型合身，您穿上绝对好看……”
店员跟他介绍到第三件，顾旌才礼貌地打断她：
“不好意思，不是我穿，是我旁边这位穿……”
店员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她面色羞怯地盯着陈怀予那件昂贵的衬衫领口，有什么淡淡的红色印记隐约露出来。她才突然恍然大悟，红着脸对顾旌继续说：
“那先生您看这件满意吗？”
顾旌没敢回答，只是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怀予。
陈怀予未置可否。
店员心中瞬间明白了，原来决定权在后面那位帅哥手上。遂又挑了一件纯色的衬衫，用更加甜美的笑容来打动他：
“先生您看这件呢。质量什么的就不跟您再过多介绍了，您看您男朋友确实是想给您买东西的，只是怕您不满意，其实您看，只要您点个头，我们店里所有的衬衫他都会给您买下来，是吧？”
她本来就见二人衣着不凡，谈吐气质更是与常人不同，更何况从头到尾，两人就没有表现出来过对价格的在意。
“啊……不是，”顾旌的脸已经红了，饶是刚刚在作报告时舌战群儒的口才也僵住了，他小声提醒了一下店员，“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店员一副我懂的的模样，很快给他们道了歉，一直未动的陈怀予突然插进来，伸手就拿走了那件衬衫：
“我去试一下。”
顾旌看着他缓缓走向试衣间，步调轻松身形舒展，心里奇怪，但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陈怀予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顾旌正在被两个店员围着问话。
他有些不悦，毕竟顾旌今天穿着一身妥帖的西装，宽肩窄腰的，手腕上那块名表就彰显了他收入不菲的事实，更何况他在外都是一副顾律师的模样，脊背板正冷静自持的样子，看得他有些火大。
他缓慢走过去，顾旌就赶紧绕过店员过来了，对着他讨好地笑：
“我觉得很好，穿上好看，没有任何缺点。”
即便能听出顾旌敷衍的意思很明显，但他还是很开心，面上不动声色地盯着顾旌，“我觉得一般。”他转了一圈，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算了就这件吧。”
顾旌终于松下了一口气。刚刚陈怀予进去试衣服的时候，店员又给他推荐了好几件其他的，他其实觉得哪件都挺好的，陈怀予就是个衣架子，一片布披上他也觉得好看。
当然哪天他要是在自己面前……
将莫名的邪念甩去，顾旌跟着店员去结账，陈怀予那件弄脏的衬衫自然是不能穿了，只能委屈他先把新的衬衫穿半天回去再洗，走到半路店员又塞了好几件衣服给他，他也照单全收了。
穿好衣服，陈怀予站在店门口等着顾旌，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三四个袋子，看见自己后快步走过来了。
“怎么这么多？”他又给自己买的吗？陈怀予心想。
“嗯……实在拒绝不了她们，我一会儿都给你送到家门口吧，免得你提。”
原来是给我买的。
陈怀予笑了笑，很快又抿住嘴角，他边走边说：“你拿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怎么吃饭。”
“啊？”
还能跟他一块吃饭吗？顾旌忙不迭地跟着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陈怀予的后脑勺，看见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瞥自己，又赶紧自己找补说，“也是，已经快到吃饭的点了。”
他们又往楼上走了几层，一条一条的扶梯上去，有些卖着小玩意儿的店面播放着热闹的歌曲，打扮靓丽的几个女生在门口打卡拍照，情侣们紧靠着在电梯上依偎，甚至有一对还站在一上一下的台阶上旁若无人地接吻。
顾旌直愣愣地看着站在上面的女生亲吻完，又深情地紧紧搂住了她的男朋友。
多美好啊，就像他们也在谈恋爱一样。
陈怀予在他身前的一个台阶，只要一转身，他们也能吻上，就跟上午在卫生间的时候那样。
顾旌觉得最近自己可能是道德感又降低了。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到陈怀予，幻想跟他的亲密举动，明明这个人是别人的。
“去哪吃？”
沉浸在自我反思中的顾旌被突然回头的陈怀予问愣了，他抬头看见陈怀予随意指了指楼上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店面，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吧……我都可以……”
陈怀予下了电梯，在走廊处慢慢踱步，顾旌看着一个个店面的名称，各色服务员在门口热情邀客——确实很难抉择。
转了快一圈，陈怀予指着一家江城味道的店面说，就这个吧。
二人进门，找了间安静的包间坐下，顾旌把东西放在自己身侧，就扫了菜单让陈怀予先点菜。
陈怀予很快就点好了，顾旌只添了一些茶水，就下单了。
气氛又陷入尴尬起来，顾旌想起刚刚电梯上那对拥吻的男女，陈怀予肯定是看见了，瞬间如坐针毡，毕竟他们今天为什么来商场，原因还不是因为那件衬衫——
窘迫的气氛中，顾旌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看您对商场也挺熟悉的，你平时和洪潇宇……也经常逛街吧。”
说完他恨不得以死谢罪。
陈怀予淡淡道：“还行。”
一句话堵死了顾旌其他的任何想法。他还没想好怎么再尬聊下一句，幸好包厢的门开了，服务员将他点的茶水端了上来，顾旌轻声道谢，接过就跟欲给陈怀予倒水的服务员说了句“我来。”
他帮陈怀予涮好了杯子碗筷，就拿起茶壶给陈怀予倒茶：
“富硒毛尖，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淡色的茶水尽数跌进碗内，顾旌将茶给他添了大半杯：“也不是什么名茶，就是江城郊区山上产的，但好就好在鲜，早上采的茶叶下午就晒好，第二天就能泡出清汤了。”
陈怀予捏着杯子品了一口，挑眉看着他，“你喜欢喝茶？”茶汤淡绿不涩不腻，竟还有点回甘，他点头笑道，“确实不错。”
他的笑容让顾旌一时忘了接话。包厢内的灯光清透，但也绝对算不上明亮，但是陈怀予喝完他倒的茶，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笑容，虽然幅度不大，语气也不见得多开心，但是真的就像嘴边的茶香一样，有种朦胧又悠久的美感。
或许，真的要感谢那杯自己刚刚不小心泼到他身上的茶。
他嘴上下意识就回答他：“经常跟客户吃饭，有时候有求于人，少不得送点什么东西，烟酒茶，无非也就是这些……自己当然也得研究研究……”
陈怀予当然明白这些，他只是觉得顾旌真的跟以前的他不一样了。他现在风光无限，覆手下去就有很多老板大亨想花高价聘请他去做法律顾问，翻手上来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想让他帮忙代理案子，他在台上能雄姿勃发地侃侃而谈，在庭下能义正言辞地据理力争，他不再为几十块钱的教辅资料而不得不回家向父母伸手，他现在豪宅名表香车宝马，俨然是一个成功人士。他变了，但是这个人却还是在面对自己时，总是不自觉地变回十年前的那个他。
语气总是不那么笃定的，眼神也是直接又闪躲的。其实有时候他挺烦顾旌这点的，但是每当想起来，这点待他的不同，是不是就说明他一定是喜欢他的。
就像那天他跟自己说的，可不可以再次追他。
很快菜也上来了，蒜薹炒肉、爆椒牛肉，还有几样时蔬小菜。
顾旌问服务员要了点米饭，先给陈怀予盛上了。
他知道陈怀予喜欢蒜薹炒肉拌着饭吃。
两人默默吃饭，吃到一半陈怀予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顾旌瞟了一眼，是洪潇宇的消息：
[哎，陈总回来了没，有饭吃吗？]
不等陈怀予拿起来，又快速弹出一条消息：[饿死我了，不等你了我自己先点外卖算了。]
顾旌默默地收回目光，等着陈怀予跟他说要尽快回家之类的话。
等了好一会儿，陈怀予像是没有看见消息一样，继续泰然自若地吃饭，手机被他拿起来盖在桌面上，再也看不见消息了。
一顿饭吃完，顾旌拎着东西引着陈怀予出来，在服务台结账了，才看到陈怀予站在饭店门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可能在跟洪潇宇解释中午回不去的事情了吧。
他心里有些难受，但是也不好表现出来，走过去跟陈怀予笑笑，催促说：
“我开车送你回家吧。别让人等急了。”
陈怀予回复完消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声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顾旌害怕他是埋怨自己耽误了中午回去跟洪潇宇一起吃饭的事，紧跟在后面抢先帮他按了电梯按钮。
旁边站着一对也在等电梯的夫妻，他们正跟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孩子说话，听口吻就知道是他们的孩子。女孩儿本来靠在电梯门旁边玩，看见二人大踏步走过来，特别是顾旌步履匆匆气势汹汹的模样，害怕地往妈妈怀里钻。
顾旌有点尴尬，他知道自己又让陈怀予不开心了。
二人下了电梯，顾旌跟女孩父母道了个歉，就跟着陈怀予出去找车去了。
33
把东西一袋袋摞好放在副座驾上，顾旌启动车辆出了地下室就往市区内开。
走过红绿灯，穿过热闹的商圈，又转到冷清的玻璃CBD，开上浔江大桥，拐下桥头，终于到了陈怀予的房子。
顾旌只敢把车停在这片小区外面，他拉好手刹，拎着东西就说到了。
陈怀予已经睡着了，靠在座位的椅背上，俊美的面容上是难得的平静和祥和。
下午的阳光很暖和，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上了金边，顾旌没有近视，他甚至能看见陈怀予鼻尖的绒毛。
他的睫毛好长，好想吻他。
可是现在他们离洪潇宇所在的位置不到几百米。
正在盯着的时候，陈怀予醒了。
他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车已经停了。一抬头，就看到顾旌慌忙躲开的目光，有些疑惑，但还是开门准备下车。
顾旌手里捏着一把纸袋的绳子，笑着说：
“下车了。我就送你到这吧，再去……不大方便。”
陈怀予留意到副座驾上还单独留着的一个纸袋，漫不经心地开门下车，“你帮我提进去吧。”他又扫了扫那个已经被椅背挡住的袋子，“走吧。”
顾旌只好提着东西跟他进了小区。
走到他们家大门外，洪潇宇正在门口扔外卖盒子，身上穿着件奇形怪状的连体睡衣，脚下却踩了双凉拖，一转头看见他俩，就看到了顾旌手里的袋子。
他露出神秘的笑容：“买的啥啊？”
顾旌只好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洪潇宇阴恻恻地瞟了几眼，才正色道：“你给我们家怀予买的？”
这种像电视桥段里被正宫质问的感觉是真不好受。况且顾旌心有愧疚，也不敢大声回话，“嗯。上午开会出了点意外，把陈总的衬衫弄脏了，所以赔了他几件。”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陈怀予，又补充道，“是我的问题，跟他没有关系。”
“咳，”陈怀予自己拿过袋子，似乎不想让洪潇宇再瞟里面的衣服一样，“今天谢谢顾律师了。”
他提着东西就从门口进去了。
洪潇宇踩着个趿拉板，笑着跟顾旌下了逐客令：
“拜拜，顾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