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口罩>第6章 06

  ==

  016

  顾旌取完蛋糕回来,又炒了两个菜,破天荒地,陈怀予难得笑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顾旌托着蛋糕底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上面还插了几根蜡烛。

  “点蜡烛做什么?”他把手里的电脑合上,放到沙发旁边,给蛋糕留了放下的位置,脸上却在皱眉,“一会儿还要扔。”

  顾旌有些语无伦次:“许愿……给你许愿啊。”

  陈怀予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愠怒,“不用。”

  顾旌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放下蛋糕后又把客厅的灯熄了一盏。

  橙黄色的烛光摇曳,照得离它最近的陈怀予脸上一片明亮,他愣愣地看着跳动的火苗,似乎在想些什么。

  顾旌走过来蹲在他对面,又轻声说了句:

  “……许愿吧。”

  对面的人才反应过来,终于恢复了平时淡漠的语气:“咳,没什么必要。”

  他抬头示意顾旌处理一下,“把蜡烛扔了吧,你想吃就吃点。”

  “反正也是别人订的,直接扔掉也可惜了。”

  顾旌开了灯拔掉蜡烛,切了两块蛋糕,先给陈怀予身前放了一块,自己端起来吃了两口,很甜。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有再吃过这个东西了。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上一次他能记得的生日,好像是十年前某个夜晚。那天陈怀予大晚上的拨通了顾旌所在宿舍楼层的公共电话,在那个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使用智能手机的时代,这个挂在墙上的破旧的电话响了快十来分钟,才有人接通了。

  顾旌正在宿舍的洗手池边搓衣服,听到有别班的同学挨个宿舍地问:“顾旌在吗?有人打电话找。”

  他百般不解地出去接了电话,就听见陈怀予跟他说,刚刚从他爸那里打听到了保送的消息,他保上A大了,秋天会在A大等他。

  顾旌当时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宿舍楼层的公共电话的,陈怀予没说。他只是跟他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吧,祝顾旌18岁生日快乐。

  他们的生日距离很近,顾旌只在他生日后的两个月。

  顾旌吃完手里的这块蛋糕,就看见陈怀予放下筷子,转身去书房取了个东西过来。

  他打开那个木质的盒子,拿出来一瓶红酒,说:

  “喝吗?”

  顾旌当然认得这酒,只是这酒的价格似乎不应当是在只有两个人吃饭小酌时的规格,他没应。

  陈怀予把盒子里的酒杯拿出来放桌上,跟他说:

  “洗洗倒上。”

  收到命令的顾旌只得拿起杯子去厨房洗干净,又仔细擦好了,回来开了酒给他倒了醒上。

  灯光下陈怀予眸光闪亮,似乎酒还没喝就已经有些醉了。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顾旌摸不懂陈怀予的意思,只能低着头吃菜喝酒,时不时看看陈怀予的眼睛。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酒过三巡,陈怀予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毕业之后,有想过联系我吗?”

  顾旌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是“啊?”了一声。

  “我自从毕业后,就一直在找你……大学的四年我也找高中同学问过你的联系方式,我还去找过高中班主任,可是你爸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你们家也搬家了……”

  为了能联系到你,我真的已经用尽了自己能知道的方式了。

  他似乎只是把顾旌当成一个普通的听众,叙述的故事也好似跟他们都毫无关系,仅仅只是一种接近于喃喃自语的陈述而已。

  顾旌终于回过神来。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年因为我的高考成绩不理想,父母之间爆发了很严重的矛盾。他们一向关系紧张,争吵中他的手机摔坏了,我母亲也因此受伤住院了。”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又低着头继续说:

  “我父亲平时脾气不好,挺招人恨的……家里租的房子当时刚好要拆迁,就只能搬走。……我高考落榜,他也没脸见人,害怕亲戚的寒碜,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陈怀予看着他的脸,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对不起。”

  顾旌又跟他倒了一遍歉。

  “我知道我也没脸见你。”他的脸都快要低到蛋糕后面去了,“你恨我……不,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是应当的。”

  陈怀予之前只知道顾旌家里经济条件很不好,但他没听顾旌提起过他父母的事情。

  他嗫嚅了一下嘴唇,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旌第一次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但是我每一次跟您说对不起都是认真的。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做错了,是我太懦弱,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毕业后,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虽然我知道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你,再追赶上你了。

  他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把抓住陈怀予的手缩回去了。

  “对不起……陈总,我说多了。”

  “您就当没有听到过。”

  “现在呢?”陈怀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旌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到他的回答,陈怀予放下手里的酒杯,“没什么……吃完了你收拾下就回去吧,”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但是人却看着轻松了不少。

  017

  春天早高峰的江城让人格外喜欢不起来。顾旌开着车缓缓从高架上下来,前方绵延数公里的长龙让他明白一时半会是到不了所里了。正捏着方向盘浏览同行分享的最新司法解释的时候,突然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凝神一看,是王施礼。

  “顾律师吧?您瞧我的记性,前几天就说要给您打电话说这个事情来着,一直没想起来。”王施礼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的,似乎真的只是忘记了。

  “嗯。什么事?您说。”顾旌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热络又不失客气。

  “是这样的,分期付款合同上不是说上周前把第二笔款汇到怀玉那边去吗,但是拾力的情况您也知道——”他的语速放缓,似乎真的有些为难,“协议也是双方一起签的,您看能不能跟陈总那边再协商协商,再晚个几天?”

  “这样啊王总。只是这个打款的事情你这边也没提前跟我这边提过,我这样贸然过去……”

  “唉,小顾,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也不怕你笑王哥我。跟怀玉的付款协议也是我不得不出的缓兵之策,拾力的房子和地皮现在也是人家买家在手里拿着,也在催我赶紧腾退出去,不然也得再做一次被告。这一栋楼的员工,你让我一时半会往哪挪地方?更何况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占用费,拾力也付出不来啊。”

  “您看要不跟怀玉的陈总再说说晚几天。这几天我又复阳了在家休息,就胡总在公司,要是有什么情况我随时跟您联系,有什么文书送过来,也劳烦您帮忙看一眼。”

  顾旌又跟他推脱了半天,但是这王施礼是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直说自己现在病得人都站不起来了,就把电话挂了。

  这种人顾旌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刚执业两三年那会,碰到过一个身背十几个亿债务十几年的老赖,跟人耍手段的技巧那是层出不穷,什么生了重病、儿女上学、父母瘫痪这种借口都是惯常手段,偷奸耍滑似乎已经是这种人的人生常态了。

  这种官司打起来麻烦,执行起来更麻烦,但奈何接了案子,就得打到底。去年案子终于因为一个转机结了,他的当事人收到法院回款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到律所情绪激动地给他送了面锦旗。

  至于王施礼,虽然算不上顶难缠的那种人,但是他给的费用实在太多了。

  果然过了不到半个月,顾旌就收到拾力科技胡总的电话,说怀玉那边派了人过来递解约函,他们不懂,请顾律师过去帮忙看看。

  顾旌开车到拾力科技楼下找停车位的时候,就看见前面刚刚停好的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西装革履俊逸非凡,步履匆匆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

  是陈怀予。

  不就是解个约的事情吗,怎么陈怀予也来了?

  他停好车跟着上了24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陈怀予和怀玉集团风控部的向总站在大厅里,身后还跟着几个风控部的助理。

  “顾律师!”拾力科技的副总胡连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越过人群走过来握住顾旌的手,“您终于来了!”

  他似乎十分委屈,脸上的表情也很为难:

  “这个协议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都是王总在操办的。公司钱款的事情我也没有过问过,怀玉这边的文书我是真不敢收啊。”

  顾旌笑着跟他说:“胡总,您先别着急。文书的事情等我看过了再说。王总呢?您跟他联系过了吗?”

  “王总的电话没打通。但是我昨天还能跟他打通电话,说是在医院住院,可能是没听见提示音。”胡总人有个四十来岁,矮瘦,脸上留了一撮小胡须,说话的时候胡子上下颤动,让人不免觉得心里跟猫挠一样。

  顾旌知道跟他继续说下去是没什么能问出来的了,说话间胡总又让人把他们安排进了一间会议室,开灯倒茶,语气里全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意思。

  陈怀予一直没有出声,甚至连看一眼顾旌都没有。

  向总把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书规规整整地递过来,似乎也有些不快:

  “顾律师您看一下。”

  顾旌拿起文书仔细看了半晌,又听见向总旁边的助理跟他说:

  “这份文书是我们风控部上周就寄过来的,但是拾力科技这边一直拒收,投递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今天早上过来亲自来送达。”

  “但是他们实在不愿接收,甚至还说继续胡搅蛮缠就要把我们赶出去,没办法我们才跟向总汇报了这个事情。顾律师,您也是个法律人,知道怎么样就算是有效送达了,总不能为难我们吧。”

  文书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拾力科技违约,怀玉集团等不下去了只能通知解除分期付款协议。之前拾力科技已经支付的100万,算是违约金,怀玉集团也不会再返还给拾力科技了。

  只是顾旌不清楚为什么陈怀予会过来。

  他清了清嗓,准备让胡总再跟王施礼打个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进来一个打扮精致的美丽女人。

  “胡总!”她似乎有些生气,“王总的事情您不应该管也不能管,这个事情本来就是王总自己做的决定,我们股东会这边都不知道,您现在在这里跟他们说来说去,到时候麻烦的是你自己。”

  胡总似乎有些难堪,但是面上却显得很仗义的样子,“我是不能管,但是人家来都来了,”他朝着顾旌笑道,“更何况有顾律师在,这也是我们拾力的事情,要是没处理好我们股东都要担责的。”

  “那有些话你也不用说。知道吧?”

  说话间,女人已经在胡总身旁站定,胡总赶紧又跟大家赔笑:“这是我们拾力的黄总黄艾,平时管公司财务内勤的事情。”

  黄艾冷冷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在陈怀予的脸上停留住了,她笑道:

  “这位是?”

  胡总赶紧跟她介绍:“怀玉集团的陈总,陈怀予,现在怀玉的上上下下都是他当家。”

  黄艾有些不好意思,在胡总的介绍中迤迤然走过来跟所有人握手打了个招呼,又巧笑倩兮地盯着顾旌:“顾律师,给你添麻烦了。”

  顾旌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把文书又在心里通读了一遍,跟胡总说:“这份文书没什么问题。但是是否需要签字确认签收还是在于您……”他又看了一眼黄总明丽的脸,“和黄总这边定夺。”

  “当然,如果实在无法签收,其实怀玉已经来人亲自送达,怎么也能做一个留置,换句话说,无论拾力这边签与不签,都不会影响到这个协议已经通知解除的事实。”

  胡总听完他的话,一张脸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问:

  “顾律师,这件事本来就是王总的不是。我们拾力违约了,应当承担违约的责任。王总他这个人平时也是经常有事也不跟我们说,要不是怀玉这边有人上门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您看可不可以……”

  “胡总!这些话您不用说!人家没问,你也不用答。”黄总大声打断他的话,似乎对他大包大揽责任的事情很生气。

  “既然这样,您看您这边签不签吧。”一直没有出声的向总突然说了句,然后把脸朝向了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陈怀予,“陈总,实在不行我们直接拍好照片录好送达的视频,就视为送达了,这件事实在不用劳烦您过来一趟。”

  陈怀予看了看他,眼神又看向那份捏在顾旌手上的文书,不置可否。

  “这样吧,”顾旌笑着站起来打了个圆场,“胡总,您再跟王总打个电话,这件事情本来也是他经手的,如果实在还是无法接通,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胡总如梦初醒般又打开手机给王施礼打了个电话,会议室内空气焦灼,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胡总那张皱巴巴的脸。

  还是没有接通。

  顾旌眉头一挑,等着胡总跟他说话。

  黄艾在一旁叉着手冷冷地看着众人,似乎快被老好人胡总和消失不见的王施礼气死了。

  那厢胡总又回拨了几次,但是一直无人接听,只好苦着一张脸说要不向总您看这样,这个材料您想怎么送达怎么送达,我们也没办法,要是有点闪失也怕王总出院了找他们追责。

  话刚说完,黄艾那边就不同意了,她跟胡总说你为王总背黑锅谁为你考虑啊,这个东西你就不能收,碰都不要碰。至于怀玉这边,他们就当没看见过,拍照拍视频送达这个事情,他们也不同意不配合,这么多人在场难道没法证明送了东西吗,非要把人的脸录进去?

  一时间气氛僵持不下,顾旌只好跟黄艾解释了送达的一些事情,她语气软了些但也坚持不让步,胡总这边也一直好声好气地表示怀玉这边怎么做都行,但是签字他也怕没法担责——

  “向经理,按你的方案来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怀予突然发声,他冷冷地看着在坐的几个拾力科技的人,眼神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

  说完他就站起来,跟胡总和黄艾点了点头,“之后我会亲自跟王总那边回电话。”然后就离开了。

  顾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把手里的文书交给了向总,然后也收拾了公文包站起来,并不再发出任何言语。

  向总带着两个助理出门去大堂拿着文书拍了几张照片,期间胡总站在会议室内根本没出去,黄艾则用手挡住脸往门外追过去阻止他们,听着门外的吵嚷声,顾旌揉了揉眉心,问:

  “胡总,您刚刚说王总用材料款支付分期协议款的事情,之前股东会不知道?”

  胡总没看他,只是闷闷地说不知道。

  此时应该是东西也拍好了,向总带着助理过来跟胡总道别,顺带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了。

  顾旌又听胡总跟他抱怨了几件王施礼的事情,才在黄艾指责胡总的声音中告别了。

  他们拾力科技内部,看来也是水深火热。

  下了楼他急急忙忙地去找车,果然陈怀予早就已经走了。

  他开着车出了停车场,拐过一道弯,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辉腾停在路边,车牌号是他熟悉的号码,一抬头,方向盘前坐着陈怀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