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茫茫天地,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李自牧又昏死过去,不知还能撑多久。竹曦静静地背着他淌过泥沼。白雾在逐渐消散,滂沱的大雨此时也小了许多。
似乎是上天在帮李自牧活下去。从前竹曦不信鬼神,但如今要谢谢这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找到了身处绝境的李自牧。
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活下去呢,竹曦不知道。这里没有避所,没有火,没有食物,逃过了蛮人的敌手,又如何逃得过身体的极限。
竹曦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南方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忽而听到马鸣之声。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马?竹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匹孤马,独自站在崖边。它的身上按着马鞍,不知是谁的战马。
那马踱步走向竹曦,缓缓垂下头。竹曦握着马笼头,这次他看清了。出征前,是小满亲手做的马鞍与笼头,竹曦看她辛苦做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牛皮。
它是吴解的马。
那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吴解……
竹曦摇摇头,试图将这些晦气的想法甩出脑海。
那马乖顺地俯下身子,让竹曦将李自牧推上马背,又让竹曦爬上马鞍。随后它站起身,稳步朝丛林中迈去。
竹曦失了力,趴在马背上昏睡过去。
竹曦再次醒来时,马已然在一处山洞前停下脚步。这马似乎知道他想要什么,倒也是稀奇。竹曦将李自牧背进漆黑的山洞,这是唯一可以避雨的地方。
马儿卧下身,趴在竹曦的身侧。它露出柔软的肚皮,让竹曦依偎着他取暖。
竹曦细细地掀开李自牧的上衣,血水使布料粘连,轻易不能分开。李自牧在昏睡中闷哼着忍受磋磨不断的伤痛,只是仍未转醒。
李自牧伤得极重,新伤覆着旧伤,层层密密,光是看着就疼痛不矣。这十几年的仗,不过是将他的皮肉层层扒开,又细细愈合的循环,他真的打累了。
疲累一旦埋下种子,便迅速在全身蔓延。无力,死亡,只要战争还存在,痛苦依旧会世世代代地笼罩所有人。
可是……可是若他死了,竹曦怎么办。在李自牧眼里,竹曦总是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年,要他时时刻刻护着,尽管如今事实已然不是这样。
“牧哥,你不能睡,我还在这里。这里很冷,很黑,就好像当初在浮香楼住的那个屋子。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就在黑暗里,是你带着我慢慢走出去的。现在我不喜欢这里,你得带我出去。”竹曦不断地喃喃,“你要醒过来,然后带我出去。”
山洞内一片寂静,除了竹曦自己微弱的回声,没有其余的回答。他将两块石子来回磋磨出火星子,用一小根干树枝点燃火,微微火光燃起,总比方才暖和些。
李自牧吃力地睁开眼,视线满是猩红,看来是血水流进眼睛里了。他的头枕在竹曦的腿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老骗子,别食言。”竹曦细细地擦着李自牧脸上的血污,那最惊险的一刀,划过了李自牧的眉骨,“你说过……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回去,别骗我了。”
李自牧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些气音:“冷……”
确实冷,但如今外头全是潮湿的枯木,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烧的东西。竹曦取下身上的包裹,将裹布丢到火堆里。又抖落出几本破旧的小册子,来回最后翻看了一遍。铁下心一页一页地撕了,投进火里。
火舌吞噬着旧纸,重又燃起熊熊烈火。就这般周而复始地撕扯着旧日的回忆。
李自牧依稀记得,当初与竹曦初见之时,对方是何等地惊喜,拿着这些册子找他要押字。这小子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
「没别的意思,就是留个纪念……」
懵懵懂懂的小子忐忑地看着他,就怕他的会拒绝似的。一双眼睛闪着光亮,这是竹曦为数不多欣喜的时刻。
说得那样轻松,但却寸步不离地守着。就好像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明明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几张纸,却被如此珍视。
如今却一张张地被火吞噬干净,留下乌漆的灰烬。
“这些……你怎么舍得……”
李自牧知道竹曦舍不得。上一世,他就算时日无多也要带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走,到死都不肯放下。
无非就是几本烂大街的小画册,他胡乱涂鸦的信纸罢了。竹曦拿块宝似的捧着,走哪都要带着。反而是那些值钱的金银纸票,说给人就给人,从不见他带着走。
“牧哥将来,再给我画就是了。”
竹曦见李自牧有力气开口说话,心道这些东西烧得还是值得的。
血腥味涌上鼻腔,李自牧剧烈地咳嗽着,他断断续续地应答着:“咳咳……好……将来,我每日画一张……补齐它。”
在竹曦烧完所有东西之前,李自牧都没再说什么。一面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张口说话,一面是因为他不忍心开口。
自己除了静静地看,不能再做些什么。
夜深了,竹曦昏昏沉沉地烧完了最后一点儿东西,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觉得自己也再难撑下去。
他轻轻道:“牧哥……那我们明早,再一齐醒来。阿曦也好累……我们明早,一定要醒来。”
“好……”李自牧撑着微弱的气息,闭上了双眼,“一齐醒。”
他总不自觉地答应竹曦一个又一个的请求,看着竹曦的脸,他总不忍心拒绝。
其实李自牧也没有把握他到底能不能在明日醒来。他的胸口的刀伤在不断地腐烂,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死亡,这样的结局只能说是情理之中。毕竟他的死换回了许多人的活。走到如今这一步,他自认为他的悔,终于到了填平的一天。
只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将他搂在怀里的竹曦,他的挚爱,泥沼地里开出的花。
竹曦不该和他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应该好好活着,去享受上辈子短促半生所没体会过的生活。
这是他对竹曦唯一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