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猛地扑向结界,却不是从修士的方向。

  蛇尾狠狠拍在结界上,硬生生将结界凿出一个洞!

  噗呲!

  箭扎入麦色的身躯,鎏金符文同时大亮,将长箭粉碎成灰烬。

  巴蛇凶狠地盯着眼前的人类,宽阔的身体挡在所有魔物的前方。

  蛇信吐出又收回,磅礴的魔息即便隔着结界,都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巴蛇的下腹并没有疤痕,不知为何逃过了一劫,依旧拥有魔丹。

  转念想想,他是前任魔尊的直系下属,无论是此刻还是过去的修真界,恐怕都没有多少对手。

  即便魔龙陨落,魔族式微,巴蛇的实力依旧强悍。

  正因如此,修士们也不敢妄动。

  年轻的净尘站了起来,神情严峻地望向被破坏的结界。

  巴蛇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人类修士,你们背信弃义。”

  “魔物残存人间,注定会引发浩劫,”净尘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道,“千百年前是龙族妄图勘破天道,打破盟约,背信弃义的该是尔等才对。”

  秦顾心下一凛。

  且不论如今的净尘是否言行合一,至少言语上,他确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佛门方丈。

  而眼前这位,年轻气盛,毫不掩饰性格里的锋芒。

  他所说的盟约,应当是千年前的人修至尊与龙尊签订的和平盟约,互不侵.犯,和谐共生。

  后来盟约因瞑烛君的堕魔而被打破,人魔交恶,势不两立。雁单听

  可巴蛇所说的信义,显然并不是指这件事。

  秦顾曾见过迁境司的书册记载,说龙族灭亡之后,修真界特意留出一段时间,让魔物撤回魔域,归还他们侵略的土地。

  彼时他只觉仙盟仁慈,竟给穷凶极恶的魔物以退路。

  可若巴蛇幻境中这桩桩件件都是真实,那么至少有两件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其一,魔域中的魔物并非全部杀孽深重,其中不乏从未伤人,只是跟随魔尊来到新“土地”的魔物。

  就像邦国之间征战,开疆拓土而百姓移徙。

  其二,仙盟并未如约。

  他们筑造起围场,挖去魔物的魔丹,用秘法让他们不至于死去,而后,以虐.杀取乐。

  ——这和魔物有什么区别?!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会将所有卑劣抹去。

  若真是这样,那么修真界自己也知道,此等种.族.灭绝般的行径,与所谓道义相去甚远,甚至无法记载下来。

  秦顾的血都快凉透了。

  他想立刻离开这场幻境,去找秦如练、找司命问个清楚。

  究竟是巴蛇扭曲事实,还是仙盟…扭曲了事实?

  巴蛇和净尘的对峙还在继续。

  巴蛇冷笑起来:“千百年前,寰宇主宰乃我魔族,人族之贪婪掠夺,难道还要我再说么?”

  “还是说,”巴蛇的金瞳眯起,看向在场的年轻修士,“你们业已将这段历史删去了?”

  净尘立刻否认:“闻所未闻,一派胡言!”

  巴蛇的蛇尾猛击地面,将悄然弥合的结界再度震碎。

  净尘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本想趁巴蛇不备,将结界弥合起来,以将巴蛇一齐囚困,不想却被这魔物察觉了出来。

  巴蛇道:“是不是胡言,你去问仙盟盟主、世家掌门,看看他们敢不敢告诉你们真相。”

  低沉的嗓音落在每一个人耳中,震得耳膜一阵嗡鸣。

  涧泉行宫的现任宫主、此刻的首席司徒颜大喝一声:“净尘!你和魔物废话什么,还不快快拿下!”

  如此急切,就像对谈再进行下去,就会有什么要浮出水面。

  他拉弓,放箭,青翠长箭中途就被魔息折断。

  断箭坠落,巴蛇道:“原来此辈人修,净是敢做不敢当之徒。”

  司徒颜怒急,又是几箭射出:“敢在我们的地盘大放厥词,魔物,让你今天有来无回!”

  净尘念一声“阿弥陀佛”,手掌一挥:“列阵!”

  人群中的慈悲寺僧人迅速聚拢在一起,柘黄灵力在他们身上膨胀,破碎的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铁锁铿锵。

  一人动后,围观的修士总算不再事不关己,法器、秘术纷纷祭出,一时间光晕缭乱,齐齐向巴蛇攻去!

  秦顾身旁的修士也都齐齐出手,抽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动?”

  ——砰!

  不知是谁的斩击破开了巴蛇的抵抗,防守瓦解的刹那,攻击雨点般落在巴蛇身上,鎏金符文将攻击化去大半,却仍有小半无法化解。

  巴蛇的身上流下数道鲜血,沿着偾张的肌肉线条流进鳞片之间。

  与此同时,修士们的攻击也不再拘泥于巴蛇本身,而有目的性地向没有抵抗能力的魔物们而去。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司徒颜的长弓顷刻出现数条琴弦,竟成箜篌模样,弓拉满时,便有音律从其间传出,如战鼓擂擂的入阵曲调。

  曲调愈响,长箭凝萃上灵力,只听琴弦一响,便势不可挡向巴蛇而去!

  巴蛇正在围剿之中疲于应对,如何挡得住这一击?

  可他一步不退,蛇躯如一块坚韧顽石,守在同族身前。

  高尚否?卑劣否?

  多么讽刺,自诩正道的修士们群起围攻,避开巴蛇而攻击失去魔丹的魔物,一如恃强凌弱之徒,只对弱者出手而畏惧强者。

  反观巴蛇,素来以无情无义著称的魔物,竟撕开修士的铁幕,为同族而赴必死之约。

  谁人高尚,谁人卑劣?

  秦顾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了。

  横秋破空,剑意先至!

  起先是一点火星,尔后是火苗,火蛇…

  金红灵力吞没长箭,众目睽睽之下,将长箭燃烧殆尽!

  司徒颜大惊:“是谁?!”

  巴蛇也一愣。

  秦顾从横秋剑跃下,站在结界前方。

  他的对面,是无数大惊失色、对他怒目而视的修士。

  他的身后,是同样面露犹豫,不可置信的魔物族群。

  秦顾孤零零地站在楚河渭水之间,竟不属于任何一方。

  “你是…”司徒颜凝眸看向他,“饮枫阁的人?”

  如火的剑气与一身夺目红衣,还有青年眉间那耀眼的枫叶纹样,此人师出何门,不言而喻。

  但…

  青年生得俊朗漂亮,如璀璨日轮,修为却高深,能斩断司徒颜化神期的全力一击。

  他至少是化神期。

  如此年轻的化神期修士,出自世家饮枫阁,他怎么会从未见过?

  究竟是谁!

  秦顾眯眸环视一圈,在人群中见到了几个饮枫阁修士。

  即便身处幻境,他依旧本能地不愿饮枫阁惹火上身,便呵呵一笑:“闻所未闻。”

  饮枫阁修士见状,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立刻道:“饮枫阁中从未有这么个弟子,别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要蹭我们饮枫阁吧!”

  秦顾的眸子暗了暗。

  掌门之子被判歪门邪道,这种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秦顾侧身看向巴蛇:“我为你争取时间。”

  巴蛇的蛇身动了动,突然道:“你身上有尊主的气味…但…又不完全一样。人类修士,你是什么人?”

  秦顾汗颜,巴蛇口中的“尊主”,应当是陨落的魔龙,也就是季允的生身父亲。

  而他身上魔尊的气味,来自于季允。

  父子二人气息相似,但不完全一样。

  该怎么解释?因为我被你未来的尊主强.吻了?

  秦顾放弃了解释,只是拧眉道:“你走不走?”

  巴蛇后缩几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顾摇了摇头:“我不要魔物的谢恩。”

  况且你们蛇族的报恩都有些诡异。

  “我不是在救你,巴蛇,”手臂牵引横秋剑,秦顾将剑尖对准对面的修士,“我是在救…无辜的生命!”

  众生平等。

  “说得好!”

  一个熟悉的黑影一闪而过,黑鹰振翅,像一道迅雷,带着林隐出现在秦顾身边。

  林隐自鹰上跃下,看了一眼巴蛇:“算你走运,本少爷最看不惯以强欺弱之辈!”

  白鹤载着宋无,悠悠落在秦顾另一边,宋无点了点头:“少盟主。”

  三人,对千百人,饶是如此,秦顾依旧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多谢。”

  林隐锤了他一下:“谢什么谢,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来不及问一路发生了什么,秦顾猜测林隐应该也见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场面。

  一向奉为信仰的修真界,百年前却竟做出赶尽杀绝之事,说是三观崩塌也不为过。

  秦顾到底是穿越来的,也已经感到心中烦闷,比堵着巨石还难受。

  遑论自小就以世家身份为荣的林隐,接受的全是修真界如何伟大正义的教育,在亲眼目睹真相时,只能比他更加痛苦。

  林隐对着面前众人怒目而视:“你们这样做…和魔物有什么区别?!我真的、替你们感到羞耻…!”

  “又是哪里来的叛徒,”司徒颜“啧”了一声,“浊云谷的?”

  立刻有浊云谷修士道:“休要胡说,谷内没见过此人!”

  林隐咬了咬牙,到底什么都没说。

  秦顾看了他一眼,颇有一种看到小辈成长的慈爱。

  换做以往,林隐身为浊云谷少主,被当众与浊云谷划清界限,早该炸起毛来了。

  但此刻,他虽气得脸色铁青,却只是愤愤咽下了火气。

  他本该无忧无虑、恣意潇洒地度过尊贵的一生。

  却最终还是在命运的洪流中收敛羽翼,学会了忍耐。

  司徒颜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冷笑:“看来是魔修?”

  林隐朝地上一“呸”:“我看你们更像魔修。”

  多说无益。

  术法轰然落下,冰弓拉到满月,佛号隆隆,似千军万马向他们奔来。

  秦顾一剑当先,领域展开,枫树破土而出,层层叠叠,将攻击尽数截下;

  黑鹰与白鹤同时振翅,花草在他们羽翼下生长绽放,又随着羽翼扇动,毒雾阵阵刮向对面。

  与此同时,巴蛇带着失去魔丹的魔物飞速后撤,利爪撕开结界,魔物们如蒙大赦,飞也似的从洞中钻了出去,向魔域的方向奔逃。

  巴蛇等着最后一只魔物离开,却并没有急着跟上,而是缓缓转过身,看向挡在他们前方的三人。

  金色的瞳孔一明一暗,视线最终凝聚在中央那名红衣青年身上。

  秦顾察觉到了,在凌厉攻势中堪堪转过头去。

  身后的巴蛇不再是幻境的虚影,他身上的伤痕消退,蛇身也更加壮硕,俨然是现实中的模样。

  ——巴蛇在自己的幻境中来去自如,他取代了自己的影像,在最后一刻以真身亲临。

  幻境开始崩塌,强光吞噬了一切,包括林隐、宋无和在场的其他人。

  只剩秦顾与巴蛇,远远对视。

  巴蛇道:“少盟主,此便是,你所求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