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些挑拨离间的话,怎么这么担忧?

  秦顾并未追问,他还有更好奇的事情:“刚刚怎么问我这么个问题?你明知道我答不上来。”

  季允捡起剑——花妖死后,身形消散,剑落在了地上:“花妖可以窥探他人的记忆,但当时师兄受蝉娘操控,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所以能够答上这个问题的,就是妖物。

  秦顾由衷感叹:“聪明极了。”

  不过…

  他顿了顿:“所以我到底回答了什么?”

  季允却弯眸:“恕我不能告诉师兄。”

  他的想法无异于掩耳盗铃,只要秦顾不知道,就不会解释当时的真实想法,这样,他就能将这弥足珍贵的记忆藏在心里,偶尔拿出来骗一骗自己。

  ——或许师兄也对自己有超出同门的感情。

  季允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被秦顾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任由这个问题保持高深玄妙。

  他是休息过了,季允却没有,不仅没有,还接连与花妖战了两场。

  好在归墟永夜无昼,分不清上下半夜,秦顾半强迫季允休息,自己守在一旁放哨。

  许是真的累极了,季允的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沉入梦乡。

  又或许这个姿势实在睡不舒服,季允换了个睡姿。

  他们二人都是坐着的,这么一侧身,季允的手指恰好碰上了秦顾的手背。

  秦顾低头看了一眼,又平静地移开目光,他生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季允,并没有挪动。

  殊不知季允根本没有睡着,他轻轻地、偷偷摸摸地又贴得更近了一些。

  …

  果腹的浆果吃完了,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前方地貌并不明朗,离开了林地就未必能遇到可以食用的果实,秦顾决定在林子间多采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采到一半,又是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秦顾手一僵,叹息自己不过是想囤点东西而已。

  神识迅速向声音来处探去,一个修士的模糊轮廓出现在感知范围内,他似乎断了一条腿,正坐在地上拼了命地后退。

  死亡在归墟秘境是家常便饭,但既然被他看见了,秦顾不会见死不救。

  时间紧迫,浆果只能暂且放在地上,秦顾踏着叶片飞速前进,又分出一道灵力去通知季允。

  离得近了,居高临下,只见那名修士穿着涧泉行宫的衣袍,左腿软绵绵拖在地上,狼狈地扭动着身躯躲避妖物的攻击。

  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柄玉箫,急促嘲哳的音律自箫中吹出,翠绿的灵力拍击在追逐他的妖物身上。

  秦顾看了便知道,正是这法器送出的箫音掣肘了妖物的动作,不然他断撑不到秦顾赶来。

  伤得如此重,还能使出这样强力的攻击,这修士的修为至少已至化神中期。

  秦顾再转眸,信手摘下一枚叶片,眯了眯眼。

  追击他的妖物不止一只,树荫里不断钻出各种妖魔鬼怪,好在看起来智慧都不高,只是胜在数量众多。

  那修士已经有些绝望,箫声越来越慌乱,不成曲调,杀伤力也大大减弱。

  一只长着女人脸的巨型竹节虫从群妖中脱颖而出,腹足急切地鼓动着,张开血盆大口向修士扑去。

  噗!

  竹节虫低下头,一片绿叶飘忽忽落地,下一刻,它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腹足齐齐断裂,腹部紧接着漏开一个裂口,鲜血喷涌而出。

  它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仰面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血如喷泉将修士淋得湿透,又是几片绿叶破空而来,精准切断数只妖物的喉管。

  一道红衣身影跃下出现在他身前,修士大喜过望:“少盟主…!”

  秦顾稳稳落地,横秋出鞘,平扫而出,剑浪将冲在前方的妖物掀翻在地。

  枫荻剑法第一式,以守为攻。

  这还没完,另一名更为高大的青年紧随而来,手中的铁剑挥出雷霆万钧之势,剑光一闪,许多妖物眨眼头颅落地。

  枫荻剑法第二式,攻于无形。

  “师兄,”季允将剑从妖物尸体上拔出,擦去脸上的血,“太多了。”

  前仆后继,杀不光。

  秦顾眯起眼睛,看向那修士的腿,断骨刺出血肉,与筋脉连成一片,碎得彻底。

  他不忍地皱起眉,这条腿算是废了。

  距离此处最近的掌门化身都有百里的距离,带着这人只会是拖累。

  那修士急切地抓住他的衣摆:“少盟主,我不想死…”

  秦顾刚反手抓住他的腕子,打算将人扛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横插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泉入石般的琴音,音符似乎化为实体,如水流裹挟而上,将数只妖物卷在其中。

  徐且行从一侧树上落下,长琴横于身前,指尖拨弄琴弦:“少盟主,带许师弟走,这里交给我!”

  不容秦顾拒绝,徐且行又急抚弦,道:“涧泉行宫功法特殊,我能拖住它们,快走!”

  语气急切,不容置喙,这虽不是最优解,倒也可行,秦顾便不再推辞:“我将人送到安全地就回,徐首席一切当心。”

  又朝季允点头:“小允,你且留下帮徐首席,我去去就回。”

  季允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秦顾旋即用肩膀顶着对方的胸膛,将许姓修士扛起,快步向着距离最近的掌门化身跑去。

  场外又是一阵哗然:

  “徐首席大义啊!若有这样高尚无畏之人做领袖,实乃修真界之大幸!”

  “秦顾竟然真的跑了?不战而退,叫人不齿!”

  “救人要紧,道友这么说恐怕有失偏颇。”

  高台上,陆弥表情微冷,注视着戒面投影中大汗淋漓的青年。

  他正艰难地躲过妖兽的袭击,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背上修士的安全。

  叶缘不可避免地划破他的脸颊,青年拔剑斩断树妖的藤蔓,实在避闪不及时,就用自己的身躯替那修士挡下攻击。

  实在傻得可以。

  陆弥仔细看着画面上二人的一举一动,眉峰紧蹙。

  一旁凌红曲的自言自语落入耳畔:“奇怪,这些妖兽怎么对着少盟主穷追不舍?”

  陆弥面色一沉:“…糟了。”

  …

  纵使秦顾选了一条妖物最少的小路,依旧碍不住涌现的妖物越来越多,有时他好不容易甩开身后追击的那群,前方又会出现更多奇形怪状的妖物。

  古怪极了,秦顾脚下一刻也不敢停,心里思绪如飞。

  他们现在就像两个走投无路的逃.犯,无论去哪都会被发现踪迹。

  这是不合常理的,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定位仪。

  ——真的没有吗?

  秦顾张开嘴,即便体力远超常人,长时间的奔跑依旧让他气喘吁吁,话语间伴随着剧烈的气音:“许师弟,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么多妖物的?”

  它们追你就像追杀父仇人。

  许沅的呼吸声比他还要大几分,强忍着断骨之痛回答:“我也不知…我在林中寻找可用的火石,突然就被许多妖物包围…”

  秦顾躲开妖物的攻击,毒液溅到他衣袍上,腐蚀个小洞,又钻入皮肤。

  冷汗倏地流下,他催动灵力在身侧爆开,堪堪阻挡住下一波侵扰。

  “为何要找火石?”他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机会追问,“在黑夜中点灯,不是更容易招惹妖物?”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的思维依旧敏锐。

  许沅一愣,“是大师兄吩咐我去的,大师兄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许沅口中的大师兄,自然就是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徐且行。

  没想到和徐且行有关,秦顾本能地察觉到违和,道,“他还说了什么?”

  许沅思忖片刻,如实回答,“没有了,少盟主为何这么问?”

  没有了?秦顾“唔”了一声,没再回话。

  密林地貌戛然而止,眼前出现数个石窟,洞口森然。

  秦顾选了一处较高石窟,将许沅放下,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向下望去,生存在树林间的妖兽难以攀上峭壁,攀登数米又滑落,利爪抓挠石壁,发出无可奈何的愤怒咆哮。

  但它们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更加躁动,涎水滴落在地,急切地盯着秦顾与许沅,贪婪渴望在浑浊的眼球中流转。

  前兽未去,后兽既来,秦顾沉默地看着妖兽越来越多,几乎汇成浪潮涨落。

  许沅吹出几道笛音,拍落意图踩着它兽爬上洞窟的妖兽,探头看了一眼下方场景,一下又缩回洞窟里去。

  “它们怎么没完没了…”许沅脱下外袍草草固定断骨,“数十名修士,怎的就盯着我们不放?希望过会儿它们就能自己走,我只是想退赛啊…”

  说着,他取下玉佩,将灵力注入。

  透明的玉佩很快被染上灵力的颜色,最后几缕灌注进去,玉佩上浮现出金色符文,许沅便又转身将玉佩别好。

  他动作一顿,古怪地眨了眨眼:“少盟主,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从他脱衣服开始,秦顾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注目礼少说也持续一分钟之久了。

  许沅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也没听说过秦顾有…奇怪的癖好啊?而且要说姿色,方才匆匆一见,与秦顾同行的那位季允师弟堪称天人之姿,相比之下,自己只能算长得像个人…再怎么样也不该…

  正思索间,秦顾向他走了过来,许沅尴尬地掩饰着自己飞散的思绪:“少…”

  秦顾攥着他的领口就往下一拽!

  左肩暴露在空气中,许沅整个人僵硬得像冰雕,说话都哆嗦:“少少少少盟主,怎、怎么了?”

  饥不择食?!他是同意还是拒绝?

  短短数秒,许沅已经从宁死不从联想到欲拒还迎,秦顾却撤了手,重新替他把里衣穿好。

  许沅为自己保住了清白松了口气,旋即又看到红光亮起,一道结界落在洞窟入口,将洞口牢牢保护起来,惊讶出声。

  秦顾掐了个剑诀,横秋俯冲下去,凌厉剑气削下妖兽头颅,劈开一条血路。

  他对许沅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说罢,秦顾一跃而下,踩着剑身疾飞而去。

  许沅伸长脖子趴在洞口,直到秦顾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爬回洞窟里。

  他来自被称为“正道魔门”的涧泉行宫,涧泉行宫的修行极为残酷,跟不上修行的便是无用者,会被毫不留情地舍弃。

  早在今日之前,掌门师尊就特意告诉过许沅:

  归墟秘境中,皆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妖兽攀爬滑落的声音像蚂蚁啃食着神经,许沅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指甲,直扣得边缘起翘渗血也未曾发觉,喃喃自语:“少盟主真的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就这样把我丢在这了?大师兄能找得到我吗?大师兄一定可以的,但我能撑到他找来么…”

  比起秦顾,许沅更信任入门起就手把手教导自己的徐且行。

  徐且行与其他人不一样,为人谦逊正直,天赋又高,对待同门不似其他师兄弟一般绝情。

  许沅一向敬重他,即便这些年流言纷纷,说掌门更属意自己做接班人。

  这怎么可能呢,许沅对此嗤之以鼻,好在徐且行也只是一笑而过,还告诫他:“无论未来的掌门是谁,我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

  所以外界说徐且行是谦谦君子,许沅打从心里认同。

  他想起徐且行在林中与他的对话。

  徐且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煦:“若是遇险,你便大声呼救,我一定立刻赶来救你,万死莫辞。”

  许沅的手抚上肩头,那里好像还有徐且行的温度:“大师兄,你一定要来救我…”

  ——许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还记得,秦顾曾对着他的肩膀看了许久。

  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许沅挪动到洞窟深处,将里衣扯下露出肩膀,看向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泊。

  借着灵力的微光,水泊正映照出肩头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