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血肉断为两半坠地,粘稠鲜红死而不僵,在落地刹那攀上秦顾的长靴。

  脚尖拨开蛇的尸体,秦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迈步向前走去。

  巴蛇的梦境浩瀚无垠,领域辽阔至极,当年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也没有如此霸道的领域。

  更可怕的是,巴蛇的领域虽大却不空洞,不止树梢,枯叶下也有可能藏着蓄势待发的蛇口,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落入陷阱。

  秦顾已经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打算偷袭的蛇,血污与蛇毒沾满下衣,精神无时无刻都处于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应付这些带毒的爬行动物不是饮枫阁的专长,若是梅惊池或林隐在这里,或许会比他轻松许多。

  前方传来不小的动静,秦顾加紧几步,快步上前。

  在树木枝叶的遮挡中,他看到了狼狈不堪的狂刀门修士,其中就有金枪的身影。

  在狂刀门的对面,是一条巨大的白蟒,双目呈亮金色,身上的鳞片折射出炫目的光,宛如海底的贝类波光粼粼。

  这条白蟒比秦顾进入梦境后见到的所有蛇都要庞大,前进时雪白的蛇腹摩擦地面,发出粗粝布料抖动的声响。

  它确实是一条巨蟒,但尚且不及秋猎时的高阶妖兽九目蛇,更不用说秦顾在现实中已见到巴蛇的真身,相比之下,未免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但那群狂刀门修士就没有他这么淡定,或许是因为眼下的遭遇实在让他们始料未及,这群人不断将浑浊的灵力拍打出去,散乱无章地攻击着白蟒。

  秦顾微微皱眉,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后,驻足观察。

  这个距离,一旦白蟒发难,他也有把握替狂刀门修士挡下袭击。

  他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灵力撞向白蟒,又顷刻反弹出去,竟比来时更加气势汹汹,狂刀门修士躲闪不及,被接二连三掀翻在地。

  秦顾恍然大悟。

  为何这白蟒看起来并不强悍,狂刀门却毫无招架之力?

  那是因为,白蟒的鳞片非常柔软,这就使得灵力击打在鳞片上时,攻势被化解,又在转瞬间千百倍地反弹出去。

  也就是幸亏狂刀门这群人修为不高,不然数倍的灵力反扑,他们早就没命了。

  ——这么看来,金枪那什么无敌丹也是个假货。

  但他们若继续胡乱进攻,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顾身形微动,下一瞬便出现在狂刀门与白蟒之间,他看似轻轻抬手,反弹回来的灵力却像撞在坚硬的铠甲之上,顷刻间便被阻挡。

  金枪等一众修士看清眼前之人,大喜过望:“少盟主!少盟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秦顾撤手后侧过身,皮笑肉不笑:“还得多谢掌门准备的美酒。”

  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金枪这下也管不得什么颜面,抬手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响:“都是我鬼迷心窍,竟然想着算计少盟主…”

  作秀还是真心,秦顾不想思考,他已经不愿意在此人身上浪费更多时间,冷声道:“退后。”

  金枪如蒙大赦,一众人齐刷刷后退,但他们也不敢离秦顾太远,便躲在战圈外的树林后。

  秦顾复又看向白蟒。

  方才他已尽可能将与金枪的沟通缩短到极致,但依旧有几秒的空余,足够让白蟒发动奇袭。

  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白蟒没有,不仅没有,在秦顾出现后,它似乎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进攻,只是扭动着身躯,用金眸打量着秦顾。

  ——它在思考。

  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与眼前的青年一战。

  “你没有攻击手段,”秦顾先发制人,上前一步,逼得白蟒缓缓后退半个身位,“以柔克刚不只有你擅长,我也擅长。”

  白蟒的瞳孔缩了缩,似乎在判断秦顾这话有多少真实性。

  秦顾掌心向上,五指微屈,笑吟吟道:“想要试试么,看看是你的鳞片反射更快,还是我的灵力先一步切碎你的脏腑。”

  他好像只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脸上笑容不减。

  这成竹在胸的笃定模样,让白蟒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只有秦顾自己清楚,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毫发无伤地解决白蟒。

  他确有对策,却无法保证在灵力渗入白蟒鳞片的同时,不会被反弹回来的灵力波及。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犹豫,见白蟒踟蹰,秦顾干脆又往前一步。

  白蟒的蛇信急促地吐出又收回,伏下身子与秦顾平视:“人类修士…你想怎么样?”

  白蟒主动将脆弱的头部垂下,暴露在秦顾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是发出了求和的信号。

  毕竟即便交手后秦顾也有可能遭到重创,但它是毫无疑问的会丧命。

  秦顾道:“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人。”

  他不知道白蟒与巴蛇究竟是上下级还是其他什么关系,便折中了一个称呼。

  白蟒的蛇尾原地摆动,犹豫片刻,身子又伏低一些:“请随我来。”

  …

  另一边,上身赤.裸的蛇身男子正与季允交手。

  说是交手,但实际季允遍体鳞伤,而巴蛇游刃有余,一举一动如同戏耍。

  “小殿下,”巴蛇分叉的翠绿舌尖舔过唇角鲜血,“我的下属正在带人过来,您可得抓紧时间了。”

  季允抽剑向巴蛇砍去,目光冷冽:“别这么叫我。”

  巴蛇只一侧身就躲过了攻击:“您情绪波动太大,进攻已经乱了。”

  说着,他蛇尾一卷,缠上季允的小臂,轻轻一掀便带起无边气浪,将季允狠狠甩了出去。

  “哐!”一声巨响,季允被重重砸在碎石上,手掌挣扎着撑住地面,到底没能站起来,又结结实实倒了下去。

  巴蛇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即便你不想,你的身上流淌着龙尊的血,此生注定是魔。”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插在石缝之间的佩剑,蛇尾一拍,直接将那柄剑拍碎。

  “您是未来的魔尊啊…竟被人类调教成这个样子。”巴蛇的胸膛鼓动着,胸肌上的金色咒文若隐若现,“我便替您杀了他吧。”

  巴蛇口中的“他”,自然是已经被白蟒引领到宫殿外的秦顾。

  白蟒自有方法提前通知巴蛇。

  蛇腹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巴蛇说到做到,向着秦顾的方向而去。

  季允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地面冰冷彻骨。

  他不愿让自己的修为超过秦顾,始终将灵力压制在化神中期浮动,但事实上,他早在数月前就达到了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即使他乱了方寸,化神大圆满的力量摆在那里,也不应该惨败至此。

  换言之,这条巴蛇,至少已经达到了合体期。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师兄有危险,他已经为你伤痕累累,甚至被你拖累到领域破碎无法进境,季洵卿,你现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师兄因你而死吗?

  巴蛇猛地停了下来。

  金色的眼瞳中翻涌起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回过头,只见原本连动也勉强的青年,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鲜血顺着他额头的创口蜿蜒而下,又在下巴尖处汇聚成细流,一滴一滴,像急促的鼓点。

  季允抬起脸,一双眼眸黑得透不进光,眉心的枫纹顷刻间被紫气吞噬而变得模糊不清;

  紫玉般通透的龙角已有了雏形,扎根在皮肉深处,显得神秘而高贵,汹涌的魔力成几何式地增长,在季允的皮肤下流窜。

  巴蛇盯着那对在黑暗中依旧夺目的龙角,深深皱眉:“…魔尊大人。您是为了那个人类?”

  对自己的血脉深恶痛绝,却甘愿为了那个人类使用魔族的力量。

  巴蛇的眼神变了又变,他从季允割裂矛盾、几近自我毁灭的行动中,看出了所有。

  又是个情种。

  巴蛇的蛇尾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活口。

  他猛地向前掠去,黑暗里无数蛇躯攒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一旦推开宫殿的门,就会被蛇雨浇得劈头盖脸。嬿单艇

  这是彻头彻尾的偷袭,但那又怎样?只要能除掉秦顾这个隐患,巴蛇不在意自己是否卑劣。

  但是。

  蛇群甚至来不及爬到光明里,就被斩断头颅。

  这还不够,魔息像层层叠叠的丝线,一遍遍将蛇的尸体切碎,骨髓与血珠飞溅,在地面上泼洒出一副血画。

  碎尸万段。

  季允的声音阴冷极了:“谁允许你,对他动手的?!”

  耳畔响起一阵狂风,巴蛇侧身,一道魔息擦着他的鼻尖撞上墙壁,深深凿入墙中。

  幽紫的龙角晶莹剔透,季允迈步,每向前一步,便是风雷惊动,将周遭的空气都扭曲。

  来自血脉的、极其蓬勃的魔息。

  巴蛇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魔息让他恍然回到百年之前。

  这就是曾经的寰宇主宰——归墟龙族,只一怒,天地皆摧。

  只可惜,他不为魔族而怒,魔族等待数百年的尊主,心里只有一个人类。

  蛇尾掀起惊澜,向季允袭去。

  季允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身侧萦绕的魔息便爆开,将巴蛇的攻击尽数化解,只剩最后一道幸存,被季允一抬手就制住。

  魔息在他掌心被侵吞同化,一点点转变为清透的紫色,季允五指收拢又猛地向前一弹——

  化为利刃,贯穿巴蛇左臂。

  巴蛇闷哼一声,捂着左臂微微躬身:“小殿下。”

  他可以躲过那一下反击,但他没有,硬生生接下了暴怒的未来魔君的一击。

  季允气喘吁吁,魔息与体内的灵力不断撕扯,四肢百骸都像被捏碎了一般,让他极为难受。

  他抹去蒙在眼前的血:“退下。”

  巴蛇一愕,季允冷冷重复一遍:“我让你退下。”

  巴蛇犹豫片刻:“恕我难以从命,小殿下——?!”

  金瞳皱缩,季允竟将魔息凝聚成匕首形状,生生扎入自己的小腹。

  “您在做什么?”巴蛇想要阻止,但秦顾同时近在眼前,一时难以取舍,“您要做什么?!”

  季允呛咳出血,又信手抹去,他竭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又推着匕首更进一寸,唇角向上牵起:“我阻拦不了你,…但我能与师兄同死。”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身上的狠厉疯狂却让巴蛇感到难以自控的恐惧。

  他还没有完全继承魔尊的力量,但表现出的扭曲偏执,却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巴蛇毫不怀疑,季允会说到做到。

  周遭的景色开始溃散,变成泡沫,巴蛇缓缓弯下腰,一手搭在肩上:“…谨遵王命。”

  与此同时,宫殿的门缓缓开启,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门缝中,好像旭日正在升起,阳光乍泄。

  季允贪恋地注视着这道身影,手上力道一松,直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