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怀中醉意朦胧的人突然清醒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清亮如泓泉,看不出一丝醉态。

  季允一愣:“师兄。”

  秦顾捏了捏他的脖颈,力道轻重克制,激起一片酥麻,季允会意,将秦顾小心放了下来。

  刚一落地,秦顾便匆匆走到草丛旁,两指并拢一点小腹。

  灵力倒逼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热流横冲直撞,刺激着脆弱黏膜,秦顾弯腰干呕起来。

  从季允的角度,只能看到秦顾扶着廊柱的手不断收紧,素白皮肤下的青紫筋络清晰可见。

  季允手足无措,伸手轻轻抚着师兄颤抖的脊背。

  把酒全部吐完,秦顾抬起手背擦了擦唇瓣,转眸看向季允关切的眸子:“别担心,我没醉。”

  他怎么可能一杯就倒?

  秦顾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唇瓣红到熟透了般,眼眸却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汽,剧烈的干呕让脸颊更苍白极了。

  季允的心脏猛烈抽动一下,秦顾对自己此刻半醉的状态浑然不觉,更不知道他在季允眼中是多么的…

  如皎月圣洁,又如朱砂明媚。

  在大脑彻底空白以前,季允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伸手扶起秦顾。

  只言片语已足够让他听出其中玄妙,季允

  顺势道:“我在狂刀门后山的柴房里,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伙夫。人数恰好与遇袭村民相同。”

  秦顾好奇:“如何鬼鬼祟祟?”

  季允回道:“他们在数钱。”

  秦顾:…

  怎么从狂刀门到同伙,看起来都不甚聪明的样子。

  他拍拍季允的肩膀:“辛苦了,我们…”

  戛然而止。

  身后有人在接近。

  来不及做什么,搭在肩上的手蓦地搂上脖颈,灼热的吐息喷洒过来,脊背像过电般发麻,季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顾正枕着他的胸膛。

  圆润如杏的指尖钻入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心跳失速,季允咬牙隐忍。

  不过数秒之后,铁斧——以双斧为武器的大汉——匆匆跑了过来:“两位,大事不…”

  铁斧一个趔趄,瞪着眼睛看向几乎拥在一起的二人。

  秦顾仅露在外的耳廓也泛着醉酒的嫣红,铁斧恍惚了一下,骤然惊醒。

  原来两位是这种关系?!世家就是不一样。

  季允正冰冷地注视着他,并像充满占有欲的猫科动物,侧身将秦顾挡了起来:“有事?”

  收拢掌心,那里还留存着些许麻痒,是秦顾写下的字:

  演下去。

  不知情的铁斧一阵无语,心想我刚才喊的大事不妙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得尽职尽责地继续喊:“大事不妙了,季允兄弟,那巴蛇…那巴蛇它突然夜袭我等,掌门已经率其他人前去御敌,还望两位出手相助啊!”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悄悄挪向秦顾,想观察一下醇雪酒效果如何,奈何季允肩宽腿长,竟把秦顾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平时一向是秦顾与他们交流,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发话,大概真是醉得不轻。

  季允半晌没有说话,审视着铁斧,而后轻轻牵动唇角,“那还真是凑巧。”

  铁斧冷汗直流,谁让金枪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两人带到现场,连门中至宝——能够短时间让修为暴涨的无敌丹都服下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少盟主…怎么样了?巴蛇来势汹汹,没有少盟主相助,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话音落下,秦顾从季允怀中探出头,打了个夸张酒嗝,十分慵懒的模样:“既然铁斧前辈都这么说了,那就走一趟吧,小允。”

  说着他就要迈步,结果身形一歪,季允只得蹙着眉扶好他,看向铁斧的目光更加冰冷。

  铁斧领着二人走到山门时,感觉自己已经被季允的视线冻成冰雕,一抬头,又看见南君竹正在等候。

  铁斧一愣,南君竹根本不搭理他,直呼:“少盟主怎么醉成这样!”

  一边脚步轻快地靠近,与季允一人一边架起了东倒西歪的秦顾。

  南君竹不在他们的计划中,但季允的注视让铁斧感觉自己再磨蹭就会身首异处,只得咽下疑问,低着头一个劲赶路。

  又忍不住想:明明最吓人的秦顾已经醉倒了,他的处境怎么还和昨日上山时一样?

  ——他很快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个问题。

  极浅的魔息在山间萦绕,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又如爬行动物分泌的粘液般始终黏着在一起。

  铁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刀门弟子七零八落地倒在树林间,倒地的姿势各有不同,看着像是突然集体晕厥。

  铁斧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不是假扮巴蛇演戏么,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金枪,一边小心翼翼偷瞄着季允的脸色,一边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弟子跑去。

  铁斧踩了那名弟子的手一脚,想让对方给自己解释一下,却没有反应。

  他有些火大,蹲下.身,提着那弟子的领子晃了晃。

  对方的身体软趴趴地左右摇摆,依旧没有反应。

  铁斧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鼻孔下方

  ——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是一具尸体。

  铁斧发出一声撕裂的惨叫,一脚把那弟子的尸身踢远,连滚带爬地向秦顾等人跑来。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响,像是在叶片上爬动,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铁斧回过头,看见一只金色兽瞳在密林中浮现,那只魔气弥漫的眼眸,只一眼就让他确信远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他不可遏地边跑边放声惨叫。

  而更恐怖的是,最强战力之一的秦顾,刚刚被他们用药酒放倒了!

  铁斧欲哭无泪,几乎感到那魔物已经爬到自己背上。

  耳畔突然响起破空之声,身后爬行声一停,铁斧立刻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到几人面前。

  月光洒了下来,惊魂未定的铁斧气喘吁吁:“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他蓦地一顿,看见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尴尬地张了张嘴:“少盟主…您、您没醉啊…”

  白到透明的手搭在季允的肩头,秦顾缓缓掀起眼帘,不顾铁斧喜极而泣的大喊大叫,看向那颗金色的眼瞳。

  巴蛇之眼,有摄魂入梦的能力。

  恐怕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弟子连呼救都没有发出,就全部倒了下去。

  而铁斧虽然荒唐,却还没到愚蠢的地步,他看出那林中怪兽远非狂刀门所能应对,一咬牙,干脆把金枪的计划一股脑交代了个干净,末了还吸了吸鼻子:“少盟主,您大人有大量,您…”

  秦顾侧身躲开铁斧伸过来的手,看向铁斧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金枪的计划和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先用下了药的酒让他灵力尽失,再服下那什么劳什子无敌丹,让秦顾不敌假巴蛇,从而找个由头把他们先打发走。

  纵使温和如秦顾,也忍不住咬牙:真是一群蠢货。

  山上出现巴蛇鳞,狂刀门不赶紧上报仙盟,竟然还拿巴蛇鳞做文章,大肆敛财不说,被识破了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这下好了,假戏真做,竟然把真巴蛇给他招来了。

  狂刀门自然是自作自受,但芋乡百姓无辜,即便此刻恨透了狂刀门,秦顾也不能坐视不理。

  秦顾观察着这条巨蛇。

  巴蛇之强悍,主要在摄魂之力,通俗来讲,就是在梦中将人的意识吞噬,而意识沦陷之后,身体也会死亡。

  现在的情况,显然这些狂刀门弟子已经“入梦”了,如果他从外攻击巴蛇,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全部死在梦境中。

  换句话说,为了这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仙门败类,他不得不亲自入梦一趟。

  短短数秒,秦顾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看向南君竹:“南姑娘,我们的肉身就交给你了。”

  南君竹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她深知在巴蛇这种级别的魔物面前,自己就算跟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铁斧,秦顾当然不会让他进去送死,命令他即刻返回狂刀门,用水镜向仙盟传信。

  他完成布置的时间分秒不差,巴蛇从枫叶的袭击中回过神来,巨大的身躯一点点从黑暗中剥离。

  秦顾与季允对视一眼,“上。”

  一字便足矣,二人同时抽身向前,又同时将佩剑从手中掷出,一左一右狠狠钉入土地,灵力幻化出的金红锁链旋即拔地而起,如春笋抽芽,旋即弯曲交错,构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铮——

  佩剑不堪重负地嗡鸣起来,秦顾连续掐了几个剑诀,同时口中爆喝一声:“囚!”

  两层化神期的灵力宛如千斤重石压下,结界彻底完成构筑,巴蛇动弹不得,碧绿的蛇信嘶嘶吞吐,那是极其诡异的发音,声音低沉如在耳边撞钟,支离破碎,又显然是一种语言。

  下一刻,巴蛇的瞳孔凝聚成一条竖线,金瞳亮起,魔息随之在结界中回荡,结界中的景象开始扭曲。

  凭借二人的修为,还可以与魔息僵持许久,但进入梦境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魔息轻而易举地钻入眉心,眼前骤然一黑,半晌才重新亮起。

  秦顾屏息凝神,梦境可以视作巴蛇的领域,在敌人的领域内,情势尚未明朗之前,秦顾不敢妄动。

  更让他头疼的是,季允并不在身边,二人一起入梦,却不知为何分处两地。

  确认灵力运转自如,秦顾选了个方向前进,树木茂盛,投射成无数影子在地上舞动。

  在他没有察觉的视野盲区里,一个宛如绳结扭动的倒影正在缓慢逼近。

  …

  另一边,季允正被无数身长不一、颜色各异的小蛇缠住四肢,一条漆黑的巨蟒爬上他的脖颈,冷血动物没有温度的身体一点点收紧。

  而地上堆满蛇类的尸体,红白交织,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黏腻腥臭。

  黑暗里走出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

  说“走”或许并不合适,因为他的下身是一条长而粗壮的蛇尾,蛇鳞上布满古老咒文,正发出幽幽的光。

  男子麦色的上半身也满是咒文,宛如野兽的金色眼瞳一眨不眨盯着季允,他咧开嘴,那古老神秘的语言再度从他口中吐出。

  秦顾没有猜错,这是魔物的语言,但以往而言,这些魔物会用人类语与修士交流或挑衅,它们太聪明了,将自己的语言保护得很好,修真界对此知之甚少。

  但即便心中百万个不情愿,身体里流淌的血,依旧让季允无师自通地领悟了魔物的语言。

  巴蛇俯身向他行礼:“欢迎回来,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