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春说到做到,去房间里拿了手机,平静地打了电话,叫了保安来把人带走,并且嘱咐下次别再放他们进来,保安保证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工作纰漏。

  徐母歇斯底里,徐父不怎么说话,但也跟保安不服气地推搡了几下,徐影春全程表现得很冷静,但是心却一直在下沉,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两人被带走了,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变得令人很难耐、不安。

  徐影春抬眸看向林白,她还站在门口处,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一动不动。徐影春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腹稿打了八百遍,也没能说出口。

  她没想过那两人会今天过来,从前他们多是电话骚扰,最多只去过纹身店找她。徐家夫妇以前从没来过徐影春的房子,只是这次她又走了很久,他们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唯一确定的是奶奶的忌日之前,她一定会回到姑河。

  忌日那天,他们一直给她打电话,她一直不接。被逼急了,那两人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人走了,但门还没关。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没人说话,也没人动,空气之中好像有种无形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被打破。穿堂风从开着的门外穿过来,迅速带走徐影春身上的温度,她忍不住又偏头咳嗽了两声。

  咳嗽是忍不住的,喜欢也是,她努力地忍,努力地藏,没想到就这样被打破了,他们毫不客气地揭开她的面具和底牌,打破她的如履薄冰、她的苦心经营,把她直接推向黑暗广阔的大海,没有攀援的浮木。

  她甚至觉得有种荒谬和无稽,所以就是这样了吗?

  ……全搞砸了。

  她紧紧地盯着林白,想要把她的每一寸细微的反应收入眼底,她的心像悬在高空的钢丝之上,牵扯的两端在林白手中,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

  听到徐影春闷闷的咳嗽声,林白仿佛才从某场大梦里惊醒一样,她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握住门把手。

  徐影春的心就是一紧。她要走了吗。她要推门离开了吗。这也正常,任谁突然听到自己当作是朋友,甚至是妹妹的人,竟然暗地里对自己怀有这种心思,都不会再待在她身边的吧。

  就像她母亲说的……恶心。

  但是,她还是身体快于大脑一步,说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上前两步,抓住了林白握着门把手的腕。她下意识地觉得,如果就这么让她走了,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还烧着,眼前的视线好像也被自己的体温灼出了一个洞,里面盛着八年前的画面。她看见林白拎着行李箱坐上离开姑河的车,她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是自己说了不来送又忍不住偷偷跑来,明明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来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头,可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难过、埋怨。

  那年的背影和此时此刻的重合,让她心里的念头越发强烈。

  就算是她是判了死刑的罪犯,至少也得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吧。

  林白听见徐影春的咳嗽,刚想把门关上,一只手就从旁边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腕,她被那灼人的温度烫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可这反应落在徐影春眼里无异于拒绝和闪躲。

  “……姐姐,不是这样的。”她有些惶急地说,又有些不知所措,眼睛里露出了迷茫,因为林白瑟缩的动作,她改为抓住她的袖口,攥得紧紧的,“不是她说的那样,你听我说……”

  林白一顿,转眸看见徐影春的脸色,几分病容,几分委屈,几分怯生生的害怕,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生怕主人将自己抛弃的小狗,眼眶漫出红意,那乌黑的瞳仁也变得湿漉漉,林白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林白继续刚才的动作,将门关上,转回身温声回答:“嗯,我听你说,别着急。”甚至还在她的手上轻柔地拍了拍。

  在那一瞬间,徐影春真的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潮湿蔓延至眼眶,又被因发烧引起的高温蒸发掉,徐影春从不怎么掉眼泪。她记得小时候不管父母怎么吵架,她是怎么被牵扯进去,莫名其妙地受伤,也没有掉过眼泪。

  可是现在却这么想哭,仅仅因为她的一个温柔的动作。

  大约是因为,疼痛和仇恨只会让人满身盔甲。

  温柔才让人心碎。

  林白看上去不急不忙,她说:“你还在发烧,赶紧回去躺好,别又弄得更重了。”给她把被子盖好,又去烧了水,端着水杯回到房间,递给她,看她乖顺地接过喝下。

  温度正好的液体滚入喉咙,像是给高热的火山灭火,带来一缕清凉,可是徐影春却觉得每一口的吞咽都那么艰难,那么惴惴不安。

  林白看着她,见她难以张口也并没有急着催促她,她又用手贴了一下徐影春的额头:“好像又变烫了,难受吗?”

  徐影春下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只露出被汗湿的光洁额头和那一双黑沉沉的眼,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其实是难受的。她能感觉到身体滚烫的热度,宛如烈火中烹油烧灼,但是又觉得很冷,冷得骨头都像是淬了冰,灵魂都在战栗。

  “你不想说的话,就暂时别说了。”林白看她纠结的样子,眉毛拧在一起,仿佛要接受审判似的,她把空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再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给你买药。”

  她站起身,正要离开,一只热乎乎的手却又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她。

  徐影春不知道怎么说,但这都闹成了这样,再装聋作哑、不明不白下去,更不是办法。

  林白没有追问她,可是这份沉默让她更不安。如果现在不说,再拖下去,她可能就更没有勇气说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是怯懦,她一点都不勇敢。

  “我母亲刚刚说的……是真的。”

  “是。”徐影春闭了闭眼,终于视死如归一般承认,在话出口的时候就自己判了自己无期徒刑,她轻轻地说,“我是喜欢你。”

  都说了出来,她索性一次说个够,就当作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能够宣泄透露自己情绪的机会,浓密的眼睫垂下,盖住情绪,也避开林白的目光,她说:“不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止是妹妹对姐姐的喜欢,从很早以前就是……”

  “你那天问我是不是不想你谈恋爱,是,我不想你谈恋爱,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除非是和我在一起。”也许是过热的温度让脑子烧成一锅浆糊,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突然就一股脑儿地被倒了出来,不再瞻前顾后地思虑是不是应该说,有没有立场说,“我很自私吧?”

  她抬起眼来,和林白的视线轻轻一碰,对方的眸子里清澈一片,让她更觉得有这种念头的人只有她一个,越发难堪。

  听了这番话,林白垂眸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口,突然变得哑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觉得我……恶心吗?”

  她的声音还哑着,闷闷的,又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这种话,像是往自己心里捅,也往人心里捅。

  这回林白没再沉默,回答了:“怎么可能。”她伸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听徐影春那沙哑的声音难受,“别说话了。我去给你买药,别胡思乱想,睡一觉,养养精神。”

  徐影春看着她走出卧室,动作如常温柔地带上门,又过了一会儿,玄关处远远地传来一声响,闭了闭眼。

  身体的高热让她的思绪也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刚刚积攒的那一丁点勇气像是漏气的气球,一点一点地被放跑,一点一点地泄气,她忽然很害怕。

  害怕林白回来之后她该怎么面对,害怕她是照顾生病的病人才将这事按下不提,等她病好了,终于还是要说清。她甚至开始害怕病好了。

  越想越不安,她起身掀起被子,随手抓起一件衣服给自己套上,也跌跌撞撞、动作不稳地出门了。

  林白修长白皙的手指勾着装着药盒的塑料袋,脸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经过刚才那么一场毫无预兆的闹剧,她还没理清头绪,又被徐影春的话撞得胸口发疼。

  有些意外,没想好怎么应对,此刻到底说什么才是最好最适合的,可是看到徐影春那生病又委屈的模样的时候,她只能先让她好好养病。

  有天大的事,都等病好了再说。

  她说自己自私,说自己恶心,好像怎么能让自己难过怎么说,非要把自己往坏处说,林白知道不是那样的。

  她想了一路,终于在万般难以捉摸的纷乱思绪之中捉到一点头绪,可是当她回到房子,推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刚才想好的那番说辞没能派上用场。

  “……小春?”

  被子掀开一半,温度还在,人却没了,其他房间也都空空荡荡,没找见人。林白垂眸看着那床上凌乱的样子,可以想见当时那人是多么匆忙慌乱。

  简直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