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忞对霍成枫说:“鸿诏这个事吧……因为是星君手底下的人闹出来的事嘛,他现在就要去走流程接受调查,改命簿的事情,现在又要延后了。”
“这个吧,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是鸿诏搞出来的,你只是个背黑锅的,但是你都接手这个任务这么久了,上面的意思是,让你继续承担霍成枫的安全保护和监视工作。”
欧阳忞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符子缙的脸色,大哭大叫或者生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又赶紧找补了几句:“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干,星君都说了,事情结束以后立马给你转一个钱多活少的岗位!你不是一直想买房子吗,星君也在帮你物色了,立马转到后勤岗提前开启退休生活也行!”
喋喋不休说了这么久,欧阳忞却意外地发现:符子缙非常淡定,淡定得不像样。
他问符子缙:“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平静的符子缙平静地点了点头。
凡间呆了几个月,简直磨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现在,他好像是不太急着回去了。
……
当初把袁思淼送到阴曹司以后,符子缙打算的是过个十来天就去接他,以两边时间流速的差异来说,差不多刚好结束培训。
但是只隔了几天,就紧接着出了那样的事故。加上他又在霍成枫家里昏迷了不知道几天,总之算是彻底把袁思淼忘在了阴曹司。
最后还是曲寻多跑了一趟,把袁思淼送回了人界。
袁思淼自然也从曲寻口中得知了符子缙出了意外,自从回来以后就担心得不行。可是知道符子缙还是跟霍成枫住一块,他又立马熄了火。
实在是害怕霍成枫,弄得他也不敢去看望,只能干着急。
不过好在符子缙终于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联系给他报了平安。
敏锐如袁思淼,接通电话之后,他很轻易地就发觉:符子缙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符子缙醒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袁思淼嘴角抽了抽,“你就收了神通吧,九死一生刚活过来还喝酒?喝什么酒!身体还要不要了!”
符子缙大叫:“肯定是曲姐给你夸大其词了!我又不是人,本来就是鬼,哪来的九死一生!”
袁思淼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于是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跟符子缙约好了时间地点。
见面的时候,符子缙倒是像个普普通通的失意的凡人:两只眼睛都是肿的,显然狠狠哭过一场。
袁思淼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选择暂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符子缙心里也门清,也若无其事地什么都不说。
“听说你任务快要做完啦?马上脱离苦海啦,提前恭喜你。”
符子缙拿肩膀拱他,开玩笑地问他:“我走了,你不难受啊?”
袁思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他说:“我这个人呢,平生最信服的第一句话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第二句话是有缘自会相见。”
“你走了,难受肯定是有的。但是自从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要走的,毕竟你本来就不是凡人啊。”
“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是真的,友情也是真的,我的人生中已经收获了你这个朋友。就算分开了会有遗憾,但谁又能说以后就一定不会再见了呢?”
符子缙说不出话。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也早就该懂的。
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会长久呢?跟袁思淼如此,跟霍成枫亦是如此。
眼看话题就要往稍微有点伤感的方向滑落,袁思淼赶紧挽回,“对了,听曲姐说你之前身体出问题是有人给你下了咒?你一直也没跟我讲太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子缙苦哈哈地扯着脸笑了一下,“可别提了,快让自己蠢哭了。那么大一张符咒夹在我手机壳里,几个月我都没发现!”
袁思淼噗嗤一笑,“也是,正常人谁会往手机壳上去想啊……”
“你知道给我下咒的人有多阴吗,你知道这个东西有多猥琐吗!”符子缙激动得几乎要拍桌而起,比比划划地对着袁思淼吐槽。“这玩意,是早年那些魔族和邪修,调教,调教床上的奴才的东西!”
符子缙说完,脸都气红了半张。
曲寻在事后又打来电话,详细告诉了他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准确来说,它是一种巫术,作用大概是加强版的主从咒。过去的魔族好用此物,专用来对付那些嘴硬脾气倔的小奴。
只要把自己的血混上朱砂画成主咒,再混上奴才的血画成从咒、给从咒的一方随身佩带,从咒的一方便再也无法对主咒的一方说出半句假话。
长久下去,从咒的一方更是会变得身娇体弱法力尽失。更要命的是——上弦月的日子里一经接触,从咒的一方就会对主咒的一方产生强烈的情欲,简直要视其为仙丹妙药。
这玩意还有个文雅的名儿,叫“娇儿媚”。
“还娇儿媚,媚你爹个球啊!幸好我法力还算深厚,暂且撑了一段时间,要不然早就变成废人了!”
袁思淼皱起眉,问他:“这种东西,你们仙界是允许流通的吗?”
“当然不允许啦!”
话出口,符子缙一愣:那鸿诏是怎么弄到的呢?或许,他与魔界之人早有勾结。
符子缙隐约觉得,这件事应该继续追查下去。可是从哪里入手,他又毫无头绪。
唔……自从那天之后,那个灵台道长就不见了踪影。要不找找,把他抓起来问问?
符子缙不由自主地看向袁思淼。
“看来你还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这事没完……你想什么呢?”
符子缙回神。
没什么,真不好意思,在想要怎么抓你舅。
袁思淼却好像误会了什么,恍然大悟,“啊,那不你那个什么霍先生吗。”
他赶紧往符子缙身后躲,“他每次见我都跟个神经病一样,老是把我当假想敌,烦死了。你还是赶紧做完任务把他记忆消除掉吧……”
符子缙微微一怔,顺着袁思淼的视线看过去,刚好和霍成枫对视。
他眼神瑟缩地收回视线,对袁思淼说:“不用了,他都已经知道了。”
这下轮到袁思淼愣住。
他单知道鸿诏那件事霍成枫也在场,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符子缙红肿的双眼,又看了看他现在瑟缩的眼神——看来,发生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
魏和光看着身侧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灌酒的霍成枫,感觉这一幕如此似曾相识。
他抽了抽嘴角,试探性地问霍成枫:“和符子缙……又吵架了?”
回应他的是霍成枫由于情绪强烈而起伏的胸口,还有猛然扣到桌上、继续添满的酒杯。
他本来想劝慰几句,但是忽然又想到几个月前在公司发生的那一场有关符子缙的争论。
得,这俩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霍成枫算是彻底栽了,就算被符子缙玩上个五六七八次,估计也是记吃不记打。
于是魏和光选择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多劝一句。陪着自己兄弟喝喝酒,聊表心意就算了。
霍成枫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很清醒。他大概是猜出了魏和光的想法,十分不满地皱眉:“这次不一样!”
魏和光抽了抽嘴角,心里吐槽有什么不一样的。嘴上还是哄着霍成枫,“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你这次要辣手摧花和那个小妖精断得一干二净。”
谁知霍成枫竟真的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下轮到魏和光惊讶了。那个符子缙,这回是该干了多伤天害理的事啊,竟然打醒了一个恋爱脑……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霍成枫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沉,但是符子缙向他道出真相时的表情却始终清晰地扎在他的心里。
数日以来,他的脑海中一直在不断回放着那天符子缙那阵长久的、令他窒息的沉默。
符子缙告诉了他所有,包括他是为何来到人界,如何捏造了一个假的身份,如何将所有人的记忆更改。
霍成枫终于明白:原来到头来什么都是假的,他跟符子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表白时的雀跃,亲吻时的心动,甚至争拗时的纠葛……所有的上下起伏的心绪,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而符子缙,始终置身事外。
于是现在符子缙抽身便潇洒离去,只剩下一个无法释怀的他,留在原地。
他在想,自己对于符子缙而言是什么呢?符子缙审视着他的独角戏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会觉得可笑吧?会觉得他惹人厌烦吧?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把符子缙完完全全从心里摘出去了。白纸一旦染上了黑墨,又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地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然而现在,他就连两人之间的回忆都留不住。
他已经开始产生怀疑,怀疑自己与符子缙相处时的一点一滴:那究竟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符子缙的法术为他捏造的幻梦?
霍成枫在纠结中,唯独想透了一件事情的答案:那就是他已经彻底陷入名为符子缙的漩涡中,再也无法脱身了。
魏和光忽然急急地拍了拍他,“卧槽老霍你看那边——”
霍成枫心里一震。
而这种情绪的震荡在霍成枫转头的那一刻恰好与符子缙对上视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看到符子缙颤了一颤,一下子就触电似的低眉敛目收回了视线。
他狠狠地咬牙,无声地“啧”了一下,转身继续专注于杯中的酒。
像霍成枫这样的外形和气质,再加上他醉酒失意的姿态,在酒吧这种场合其实是非常惹眼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人将试探的眼神频频投向这边。
当霍成枫再一次将杯中的酒液饮尽的时候,附近那个漂亮的男孩偷偷朝这边瞟了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点了一杯酒送到霍成枫手边。
“请问你今天晚上有伴吗?”男孩把酒递过去,放下,指尖轻轻地拂过霍成枫的手背。
很直白的调情。
霍成枫皱着眉正欲拒绝,脑海中却忽然又闪过符子缙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件件属实辩无可辩。
于是他无视魏和光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轻轻接过了男孩的酒,算是同意。
冰凉的酒液滑入咽喉,他心想,这算什么呢?是对符子缙幼稚的报复吗?
男孩笑着撑脸在桌子上,静静等着霍成枫喝完。然后他向霍成枫发出了邀请:“要不要现在出去?只有我们两个?”
他娇笑着挎上霍成枫,显然是打算进一步做点什么。
霍成枫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是当他转过头,看见符子缙气红的双眼时,这种犹豫烟消云散。
这算什么?不是说从来没有爱过他吗?那这算什么?一个玩具被抢走时的不甘吗?神的威势受到挑衅时的气愤吗?
他不再去看符子缙的反应,顺从地接受了男孩带着调情意味的拉扯,跟着他往外走。
那一刻,霍成枫感觉自己好像连根拔起了一根长在肉里的毒刺。鲜血淋漓,但畅快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