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携带几个月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东西是什么呢?当然是——手机。
自从来到人界之后,他唯一不离身的大概就只有这个东西。
符子缙似乎已经确定了巫术媒介的所在,单手抓着手机,就抠起了手机壳。
只可惜他的手机壳太紧,单手难以操作,疼痛又消磨了手指的灵活度,因而迟迟未能如愿。
他开始着急,几乎是暴躁地顶着手部的剧痛对着手机壳发力。
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听到了门外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似乎是鸿诏回来了。
符子缙干脆举着手机送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地撬下了手机壳。
撬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张黄黄的符纸,上面画着暗红色的咒,纵横交错。想来那里面已经化入了他和霍成枫的一丁点血。
你大爷的,被阴了。
几个月以来,他从来没有换过手机壳。想不到自己竟是栽在了这种地方。
简直荒谬至极,说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
符子缙盯着那符纸,眼神愈发冷下来。几个月以来他从来手机不离身……除了睡觉的时候。
到底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东西放了进去?
将符纸抽出来的空当里,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近。
接着是咔的一声——门把手被转动。
符子缙急出了一身冷汗,他艰难地用手指把夹在里面的符纸抠出来,用手把符纸送到嘴边,狠狠地用牙齿撕咬。
符纸变成了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符子缙觉得,身体里的有什么无形的桎梏消失了。
天地灵气再次受他掌控,一勾手指,便发疯似的舞动着钻进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鸿诏推门而入。
霎时间,符子缙忽然觉得自己如此耳聪目明。
鸿诏看到他挣脱桎梏的左手之后,脸上出现的惊恐、后悔、难以置信,还有慌忙向这边赶来的动作,事无巨细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胸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地快意,笑得比鸿诏一开始还猖狂。
他体内的仙力再次充盈起来,在体内流转一圈,聚集在碎裂变形的手臂上——
疼痛立竿见影地减弱了,然后他的手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仙力流转至全身,于是他身上的鞭伤也开始消失。
现在于他而言,刻了拘灵咒的铁链也只不过像一个带了点微弱电流的小玩具,只需要无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即便是镣铐将他的力气压制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他也能轻松地挣脱。
铁链断了,随即发出一声铁器摩擦的响声。
还不等鸿诏赶到他面前,他就已经全然挣脱了桎梏,然后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到了鸿诏面前,伸出了他被鸿诏捏碎又恢复的那条手臂,穿透了鸿诏的胸膛。
鸿诏的本体原是禄存星君豢养的一条蠃鱼,那里正是他的妖丹所在的位置。
“我说过,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会掏了你的妖丹。”
鸿诏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音,猛然咳出一口血,眼神里满是惊恐与不甘。
符子缙毫不留情地把手抽离,手里握着一颗泛着金光的珠子,带出一股喷射的鲜血。
“没了妖丹,你的伤口就没办法迅速愈合了吧?”
鸿诏惊恐地以手做支撑,几乎是连滚带爬,本能地想要离符子缙远一点。
然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符子缙只需刹那,就能来到他的身边。
符子缙伸出手,猛然掐住鸿诏的脖子,然后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把鸿诏勒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惊恐得涕泪齐下。
“我早就说过,不要动我的东西。”
他的手指深深地嵌进鸿诏的脖子里,然后在他断气之前,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在地上。
“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
鸿诏自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虽然怕,此刻反而冷静下来,对着符子缙出言相讽:“怎么,不是说只不过是个小玩意吗?师兄现在,怎么反倒生气了呢?”
他哑着嗓子笑,说着说着又咳咳吐出两口血来。
“哦,是这样吗?”
符子缙歪了歪头,眼睛缓缓地瞪大。
他在虚空中轻轻地攥了一下,下一刻,鸿诏就开始痛苦地尖叫起来。
从指尖开始,他的手指、手掌以至于手臂都在一节一节地被折断,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进行着这项缓慢的刑罚。
咔吧,咔吧,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鸿诏的尖叫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任谁听了都心惊胆战,但是符子缙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星君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力气叫啊。”
符子缙的衣襟和发尾忽然无风自动,他缓缓地升起来,又在虚空中点了一下手指。
下一刻,鸿诏的胸口便像是被尖刀划过一般,缓慢地向下蔓延出一条狰狞的伤痕,汩汩地流出鲜血。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你打我多少鞭,我就还你多少刀吧。”
自此,他的眼前只有痛苦翻滚的鸿诏,还有时不时飞溅的鲜血。符子缙不知道,自己已经濒临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束光投了进来——那扇门被打开了。
好像有一群人,乌央乌央地跑进来了,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符子缙不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到那边,只是继续专注地数着,数着自己在鸿诏身上开了多少个口子。
有人拉住了他,说:“小兄弟,你冷静点,你再这样回去是要受处分的!”
“嗯?”符子缙转头看着拉住他的人,说:“滚。”
话音刚落,四周的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了出去,惊呼着摔在了地上。
符子缙不知道,自己的瞳仁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中一整片散发着光芒的白。
他的头发和衣衫在空中猎猎翻飞,散发出一股由内而外的柔和光芒。
他的声音变得无机质般冰冷空洞,在小小的空间内来回震荡。
他从未如同现在这般,像一个真正的神祇,掌控一切、却无几分悲悯的神。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每数一声,他的手就凭空挥一下,鸿诏便尖叫着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符子缙。”
又有人拉住了他。
符子缙回头,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抬手做出了要攻击的姿态,“我说过了,给我滚。”
“符子缙!是我。”
符子缙感觉很奇怪,这个人说话的感觉好像跟刚才的人不一样。而且,他拉着自己的手为什么在抖?
他问那个人:“你?你是谁?”
“我是霍成枫,是你的伴侣。”
“伴侣?”符子缙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对,伴侣。”
“霍成枫?”符子缙的眼瞳开始重新染上黑色。
“对,我是霍成枫。”
霍成枫。
这三个字似乎终于打开了符子缙脑中的某处开关,让他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霍成枫很重要,不能伤害霍成枫。
在他怔愣的片刻间,霍成枫就轻轻把符子缙拉了过来,俯身含住了他的唇。
符子缙的眼睛蓦地睁大了,而后,他的瞳仁终于完全恢复了一片清明的黑色。
霍成枫的声音几乎哽住,不知是由于那个带着悲痛意味的吻,还是因为符子缙全然陌生的模样。
此时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对符子缙一无所知。
“符子缙,你又骗了我。你必须清醒过来,好好向我解释这一切。”
阴曹司前来救援的工作人员面对这一幕都看愣了,但是见符子缙从失控状态中脱出,也纷纷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就上去两个人,给鸿诏戴上特制的镣铐把他带走,顺便拾起了他那颗滚落在地无人在意的妖丹。
符子缙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仿佛在一场大雾之中凭借本能行走了许久,最后终于有一束光照进来。光照进来的同时,霍成枫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从一开始的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符子缙的心脏咯噔停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他那副样子,被霍成枫看到了么?
他慌忙去看霍成枫的脸色,却只见他的神情似有悲切,除此之外,还有更为浓重的失望和愤怒。
他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白道:“我,我有点失控了……”
霍成枫摇摇头,打断他道:“我并不是责怪你伤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
“我生气的,是你又一次欺骗了我,又一次。”他抬眼盯着符子缙,语速缓慢地道:“坦诚地告诉我吧,符子缙。你到底……是什么人?”
符子缙的眼皮垂下去,不敢和霍成枫对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心里乱得厉害,只能姑且把这总结为任务濒临失败的慌乱。
他对霍成枫道:“你不是都猜到了么,从那群人嘴里应该也听到了一部分吧。”
“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霍成枫几乎要强行扳起符子缙的脸与之对视。“哪怕一次也好,符子缙,你就不能对我坦诚一次吗?”
符子缙瑟缩地抬眼去看霍成枫的表情,却见霍成枫几乎是一副眼圈红得要杀人的样子。
心里的某个地方蓦然被触动了一下,符子缙感觉自己的心更乱了,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沈宜君还在的时候,常常嘱咐他,遇事一定要谨言慎行。白越也笑他整天嘴上每没个把门的,告诉他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最终都会回过头来钉在自己身上。
现在他体会到了。
明明错的是他,他现在却分不清自己和霍成枫谁的表情更差一点。
“霍成枫,我不想再瞒你了。”
“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