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让翎均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又隐隐品味到一些似乎这话不该被眼前人说出的怪异感。
片刻后,翎均思考出了答案,点头肯定。
学坏了。还是跟他学坏的。
翎均轻笑, 略显无奈,无奈在纵然不知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他也很吃这一套,甚至开始自我反省。方才直接说“不必了”拒绝, 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
其实翎均只是想躲避一下让他脸红发热的肢体接触, 不料被人抓住漏洞,钻进去开始呜呜咽咽地指责他的过失, 偏生翎均还无法反驳, 要任由这棵…这个猎户挥着爪子耀武扬威。
如此, 他便只能缓下声音道:“我绝非此意,青冈兄切莫误会,只是不愿太过劳烦你。”
“不劳烦。”
青冈得到应允,低头看了眼碗里的粥, 迅速舀起一勺吹了吹。待温度适宜, 便向前送入翎均口中:“快尝尝。”
米粥火候正好,煮的软烂易入口,味道不咸不淡,青菜和瘦肉放在其中提升了些许鲜味,很是适宜。
翎均如今失了法力,不像从前可以辟谷,是需要吃一些食物的。不过他当真是很多年没有吃过五谷, 不知是曾经用过的餐食太少, 还是青冈确实厨艺了得,翎均觉得这碗粥的味道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竟然…会做饭, 从何处学来的?
见翎均吞下一勺,青冈略有些忐忑地问:“味道如何?”
“嗯。”翎均轻轻颔首,即便眼睛被纱布蒙住,青冈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也能感受到身前人的欢愉,不禁松了口气,小雀觉得好吃就行。
“今日有些匆忙,准备的略简单了些,待明日晨起我再去集市上买些菜肉。”
青冈一边喂,一边细细说着明日的计划,听起来已在心中画出一个美好蓝图,只等着之后一一同翎均去实现。
翎均有些焦躁空虚的心被一口口软糯的米粥填满,他从没有哪一刻感受到这般安宁,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怡然自得。
一碗粥吃下,青冈帮他擦了擦嘴,将碗放在一旁,视线随即落在翎均被纱布包裹的眼睛上,眸子略显沉郁。
他坐到翎均身侧,开口道:“大夫说,药需得一天换一次。时间差不多了,我替你换药。”
翎均没有抗拒,坐在榻上任由青冈小心地一圈圈拆下他眼前蒙着的纱布。
阻挡物被取下,青冈侧身看向翎均,他的眼睛并没有外伤,不过因受到灵力冲击,内伤较重。在翎均昏迷的时候,青冈给他渡了很多魔力。可魔与神毕竟不同,青冈不知他所做是否有用。
翎均的眼睫微动,随后缓缓睁开,墨绿色的眸子像极了华美的绿宝石。
可这颗宝石般的眼睛此刻目光略显涣散,青冈心下一沉,冷硬着面目,抬起手在翎均眼前挥了挥,他猜测到什么,指尖都隐隐有些颤抖。
翎均依旧像方才那般静静的坐着,眼睛自然眨动,神态也分外平和,仿佛与平时无异。可他的眸子却没有随着青冈的手移动,只是一直维持着平视的状态。
他看不见。
青冈在持续地尝试之后得到了这一结论,压抑了数日的郁气在此刻尽数浮现。
雷劫…天道…天帝,毁了小雀的眼睛…
青冈心神震颤,甚至快要控制不住周身四散的魔气。
翎均虽然看不见,却能对周围有所感知,他察觉不对,径直握住了青冈的手。
黑色的魔气在与翎均掌心相贴之后平息下来,那喷薄而出的杀意与毁灭的欲望,在触碰到翎均后似乎悉数进入了一条平息的通道。
翎均仿佛是他的解药,在任何时候,都能够将他治愈。
“怎么了,青冈兄?”翎均开口,音调还是像从前那般温和,听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失明的影响。
“你…你的眼睛…”
“奥,无妨。”翎均摸了摸眼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这次的伤有些重,也不知会不会好了…”
“会好的。”翎均话方说了一半,便被青冈打断,“一定会好的。”
翎均勾了勾唇:“青冈兄这么确定吗?是大夫说的?”
青冈蓦地一怔,略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旋即又反应过来翎均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憋闷,心情起起伏伏,许久后才道:“不,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一定会好的,你也要相信。”
翎均微笑颔首:“好,我信。”
翎均的笑是真心实意的,失明不可谓不严重,但他此刻心绪却出奇的平和。或许是因为有人陪伴在身边,也或许是因为,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与轻松。
将翎均腿上的药换过后,青冈扶着他躺下。
翎均觉得不适,没有让青冈再给眼睛缠上纱布,此刻躺在榻上眨着眸子问:“家里有几张床,你不同我一起睡吗?”
青冈支支吾吾片刻,内心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做下决定,他已经做恶人了,何不更恶一点!
青冈很用力地点头,旋即一愣,他又忘记小雀看不见了:“嗯,只有一张床。我去收拾一下,回来,一起睡。”
听到他回复的翎均微有些讶异,还以为要再劝上几句…随后又听到那人快速远去的脚步声,他忍不住笑。
学坏了,但没完全坏。
-
外界,遍寻翎均不得的众人兵分两路。
姬子涟、凤栖和宴齐,这三个之前与槲栎有过接触的,带着擅长追踪的稚耳前往魔界问询。
剩下的仲琼、煜月和雪出云三人回天界查探,看看翎均有没有返回天界,如若没有,便将翎均失踪一事报给启天颢。
仲琼觉得,父皇虽然之前跟大哥起了些争执,但还是疼爱大哥的。父皇知道此事,一定会派天兵四处寻找,届时若凤栖他们没有见到魔尊,直接带兵硬闯的话,好歹全了一个先礼后兵之名。
可谁知,两拨人全都吃了闭门羹。
魔界在这关头忽然下令锁域,进出皆受限制。打出的名号是魔尊将要成亲迎娶魔后,魔界上下都在为魔尊大人的婚礼做准备,不许任何人打扰。
凤栖几人站在魔界入口,听那些魔族小兵你一言我一语地疯狂吹嘘魔尊大人有多勇猛,找的魔后有多么的美丽善良,甚至容貌丝毫不逊于天界的翎均殿下。
听得原本就因翎均失踪而焦急的凤栖满肚子火,险些要跟他们打起来,被姬子涟和宴齐一人拉住一只胳膊拖走。
这边不顺利,凤栖压下火气,尝试联系仲琼。
那头的声音许久才响起,仲琼音色有些闷,言简意赅地说完了结果:“兄长没有回天界,父皇进了菩提洞闭关,在洞外下了禁制,我进不去。在洞门口喊了很多声,无人回应。”
“父皇不是之前才闭关过吗?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凤栖和仲琼知道启天颢会有个闭关期,却是不清楚他因何闭关,也不知道其闭关时具体在做什么。只深深记着——打扰平时的启天颢会死,打扰闭关时的启天颢会死上加死。
能在启天颢闭关时进入菩提洞的一直以来就只有兄长一人,如今他不在了,只剩下一只小鹏鸟和一只小凤凰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凤栖抽抽搭搭地说完了魔界这边的情况,着急地快要哭出来了:“怎么办啊老二,大哥会去哪,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我好害怕。”
“别哭。”
仲琼的情绪没有凤栖那么外放,他如今心里也是一团乱麻,紧皱眉头焦急踱步,却还是努力维持镇定安抚弟弟。在这种孤立无援,弟弟也六神无主的情况下,他若也乱了,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在想,魔界怎么这么巧赶在此刻封域,就因为魔尊要娶亲?这个理由颇有些站不住脚。要办喜事难道不该大宴宾客,从未听说过谁家办喜宴要关起门偷偷摸摸…
等一下…偷偷摸摸?
仲琼眉心一跳,他忽然想到什么。
之前去人间历练的时候,仲琼也算经历了不少事,知道有种被称作“人牙子”的恶人会拐卖姿容姣好的民女,将她们用驴车带往离家几百里的地方,卖给富豪乡绅做妾室奴婢。有的也会被普通百姓买去给自家身有缺陷讨不到老婆的儿子。
一般这种情况下,买家必是不敢大张旗鼓办喜宴的,大部分都是偷偷摸摸地关起门来,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再听凤栖转述,那即将成为魔尊新娘的人美艳绝伦,容貌堪比兄长。
堪比兄长?
仲琼行遍六界,自认从未见过有人容貌在兄长之上,无论男子女子,是妖是仙!
怕不是…怕不是那新娘就是兄长!
仲琼紧咬着牙关,被心底这一猜测惊怒地浑身发抖。
他越想越觉得合乎逻辑,荒原离魔界那么近,若是魔尊在兄长渡劫重伤之际趁人之危,抹去所有兄长留下的痕迹将他带走,岂非是易如反掌?!
“老二?你怎么不说话了。”凤栖吸了吸鼻子,“我们回天界去找你们商量吗?”
“不…”仲琼咬牙切齿,好半晌才重新平缓下情绪,“有没有打听到,魔尊何时成亲。”
“何时成亲?”虽然不知道仲琼为何忽然问这个,凤栖还是乖乖答道,“说是十五日之后。”
十五日…仲琼敛眸算了一下,还有时间。
“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去魔界。”
仲琼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见到魔尊,更要见一见他的魔后。若是魔尊不允,他便于魔尊成亲那日携天兵天将陈兵于魔界之上,为魔尊大人…庆贺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