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天已经黑透了, 寂静的山道上黑影幢幢。
按理说这里本该有些虫鸣之声驱散孤独的静默,可那些渺小到只有当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后才有一丝存在感的虫子,都被不想连累任何无辜生灵的翎均殿下移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 山道上忽然出现一个人打破了这份寂静,他脚步虚浮, 青衫破烂,赤着脚走在石子路上, 脚底磨出一点点血迹。
他太虚弱了, 面色堪比此刻惨白的月光,透着几分诡异。然而就算是如此, 倘若有过路人遇到, 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只因那面容实在太过美好。可惜明珠蒙尘,这美人此刻神智看起来不太清醒,两眼空洞无神,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可笑, 可笑…”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而从山道上滚落,倒在原地昏迷不醒。
青色袍袖鼓鼓囊囊动了两下,一株冥兰草从里面钻出来,凑到青衣男子的面颊前戳了戳他,叶片不停晃动。
就在此时,隐蔽的山道上又出现一个人。他身披玄色大氅, 身材颀长, 从一团黑影之中踏出。他的状态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玄衣人像是刚才跟谁斗过法, 受了内伤,此刻难以抑制地吐出一口血,随后抬手擦了擦嘴角,看起来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
他径直走上前,走到青衣男子身边。
冥兰草察觉到有人接近,紧张地支棱起叶片,却看到这个陌生的玄衣人颤抖着身子半跪下,爱怜又小心地将遍体鳞伤的青年抱住,用手将他被冷汗打湿的鬓发挽到耳后,俯身在青年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
“没事了,没事了。”玄衣人轻轻开口,发出像是在哄孩子的呓语声,“我带你回家,带你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没有人再会来打扰我们了…”
他缓缓抬手,黑色的魔气抹去了青年在山道上留下的一切痕迹,点点血迹消散,被压倒的草木重新复原,玄衣人抱起青年,连带着冥兰草一同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山道重回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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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们!天都黑了!大哥肯定等急了。”
凤栖带着众人下到荒原,见入目一片黑暗,登时很是生气。
他们此刻还浮于空中没有落地,一旁抱着巨大礼物的稚耳闻言转了转眼睛,跑到前面仰起头,眼睛亮晶晶道:“凤栖哥哥,我们快到了吗,翎均哥哥在哪里呀。”
凤栖在家里是最小的,连姬子涟也比他大月份,这会遇上小稚耳,他也想拿出些许长辈的风范来,故作高深地往下指了指,落到远处一栋茅屋之上:“哝,就是那里了。你好好跟在我后面,我会带你…诶!”
然而凤栖的好哥哥还没扮演完,得到位置消息的稚耳就两眼一亮朝着那茅屋俯冲而去,动作堪称迅猛无敌,凤栖觉得自己的脸都好像被他离开的风打了一巴掌。
要做给翎均哥哥送礼的第一人!
稚耳一直记着这个使命,听到凤栖在后面大叫:“你个小混蛋你跟我抢!你给我站住!”
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凤栖哥哥笨蛋。”
凤栖:“.…..我要炸了。”
别人说炸只是说说,而凤栖小殿下说炸却是名副其实的开始头上冒火,两只爪子不断发射出火球攻击稚耳,二人仿佛于空中在玩什么幼稚的躲火球游戏。
姬子涟满头黑线,看向一旁的仲琼:“你就这么看着?能不能管管你弟弟。”
仲琼还在幻想着待会兄长见到他礼物时的反应,闻言回了回神,收起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返回现实,木着脸道:“管不了,兄长会骂我。”
姬子涟:“…”好像是实话,启天翎均那个偏颇的孔雀…
于是姬子涟也没管,反正是凤栖拿火球砸稚耳,不是稚耳拿角顶凤栖。
姬二少主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偏心的,就这么慢悠悠跟在众人后面落地往茅屋走去。
茅屋没有点灯,姬子涟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这么早就休息了吗,也不准备过生辰?他也不想想,怎么会没人来陪他过生辰。
姬子涟抛了下手中准备的贺礼,他可费了不少功夫,启天翎均要是不喜欢的话他就!他就…再去找个他喜欢的,哼。
然而一切设想,在稚耳和凤栖满脸疑惑失落从茅屋里走出后成了泡影。
稚耳垮着小脸问凤栖:“凤栖哥哥,你不是说翎均哥哥在这里吗?”
凤栖闷了闷,跑上前问仲琼:“老二,大哥联系你了吗?”
仲琼微微一愣:“没有。”
宴齐皱起眉头,也顾不上在意之前那事后跟翎均生出的一些微妙感,急道:“他在这无亲无故的,能去哪?!”
煜月散开神识,将整个荒原搜了一圈,旋即摇摇头:“没有感应到,他离开荒原了?”
姬子涟面色一变,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是他千岁生辰…难不成,他的雷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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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均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浑身都很疼。
头尤其疼,他恍惚之间,都快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可惜老天不会如此怜惜他,他还是想了起来,所有记忆回笼的一瞬间,翎均宁愿自己原地失忆。
他花了片刻调整呼吸,识海逐渐苏醒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丹田中的空虚。
如果说曾经他的丹田是可堪比拟汪洋大海,那么现在,就是一口干涸的沉年枯井。
翎均轻笑一声,他竟然不觉得这个结果有多么难以接受。如果他原本就是因破天取代天道这一件事而诞生的,那么现在,法力全无的他失去了利用价值,是不是可以自己主宰命运了。
他便像那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哪吒一般,将这身法力剔除,能不能摆脱那位以爱的名义操控他,以爱的责任绑架他的天帝。
翎均不想再回忆迷雾中发生的事情,他更想弄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他想要睁开眼睛,却感受到一阵阻力。翎均伸手摸上面颊,摸到一条纱布。他的眼睛也受伤了吗?
翎均又想坐起身,上半身还好,可右腿却传来不适,好像被人包扎上了木板,无法轻易挪动。
腿也有事…这还的有点多…
他的动作不小,自己在这边挣扎了一会后,后背猛地被一股力道扶住。
那是一只很大的手,轻松包裹住了翎均左侧肩头。翎均身子一僵,下意识要往旁边躲,身体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揽住。他如今很是虚弱,这样的力气制住他,竟然让从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翎均殿下无法动弹。
翎均感受到慌乱,他忽然发现自己如今并没有反抗别人的能力:“你是谁。”
“不要动。”
来人声音很是浑厚,却是极其陌生的音调,翎均心头警铃大作,一瞬间,脑海中出现数个脱身的念头,却在此人说出下一句话之后戛然而止。
“我名青冈,是附近的猎户。”他的语调很平,带着些饱经风霜的沉稳,听起来是个成熟青年。
他应当是穿着动物皮毛做成的挡风,只挡了一半的胸膛,另一半肌肤赤. 裸着,紧贴着翎均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的后背。
他贴得太紧了,紧到翎均可以轻松感受到这个名叫青冈的人那无比结实的胸肌。
“我在山下遇到你,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把你背回来,寻大夫上了药,你不必害怕,我没有恶意。”
青冈持续说着话,看似很平静的陈述着,见他久久不答,又吞了吞口水,补了一句,提出诚恳的建议:“你现在伤的很重,最好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嗯。”翎均应了一声,在他给出肯定答案后,他感受到身后人的肌肉松了松,绷得没有那么紧了。
翎均神色未变,像是好奇般问道:“青冈…兄?”
“嗯。”青冈挺了挺胸脯,“看年岁,我应当比你大,可以这么唤我。”
“嗯。”翎均扯了扯唇角,“不知青冈兄的名字如何书写?是青山的青,山岗的岗?”
青冈微微迟疑,随后他拿起翎均的手,轻声说了句:“冒犯了。”便用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在眼前人细嫩的掌心里一笔一画写出一个“冈”字。
“很有趣的名字。”翎均笑了笑。
青冈收回手,将翎均的手放回去,颇有些恋恋不舍,小拇指忍不住勾了他一下。翎均自然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不知贤弟如何称呼。”
贤弟…翎均勉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我名翎均,翎羽的翎,势均力敌的均。”
“很好听。”青冈夸赞道。
翎均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多谢青冈兄。”
他从善如流,一口一个青冈兄叫得十分亲切。
青冈近乎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随后道:“饿了吗,我去做饭,吃完饭后,我给你换药。”
“你还会做饭?”翎均微微讶异。
青冈下意识点头,随后察觉他看不见,眸子微微一沉,嗯了一声:“我一个人住,平时都是自己做饭。”
“很辛苦呢。”翎均维持着标准的微笑,被中的手却是忍不住攥成了拳。
怎么办,好想一拳打过去。
“不辛苦。我去做饭了,你不要乱动,有事叫我就好。”青冈温声嘱咐着,用被子把翎均下半身盖好,拿来披风罩住他瘦削的背脊。
做完这些,青冈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带着翎均的手确认了几遍水的位置,确保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拿到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的了厨房,套上黑色围裙开始准备他和翎均的午饭。
青冈握着菜刀,看着眼前的食材,又望向窗外恬静的小院子,幸福得不可言喻。
他和小雀的二人世界,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