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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不太清楚，为什么孟清泽指名道姓要见自己。在他梦里的那些琐碎的细节里，他和孟清泽有交流，也是他准备往上升学，在同课题的交互邮件里才见过孟清泽的邮箱。
他读研究生时候的实验室，导师比较会交际，所以组里的项目多，人也多。秦修当时负责那个实验的交叉验证，也给对面的论文写过一点批注。没想过会引起什么水花，不管是他们的导师还是对面的一作，二作，都是学术圈子里有名望的人物。他只是按照实验室的要求完成分内的工作，不觉得自己会引起这些人的关注。
结果是孟清泽先找到的他。
发的邮件，他在抄送列表里，内容是一次那篇论文相关研究的线上讨论会。
然后还有一封私人邮件，单独发给他的。
格式还算正常，但是内容就已经有点不客气和离经叛道。
问他英语水平能达到研究级的要求么，他希望他在会上针对交叉验证的结果发言。
这样的场合，会有这篇论文相关领域的真正大牛。虽然如果是课题组自己的人，研究生发言也是常见的情况。但是秦修只是其他实验室的人员，按理来说就算是参加，也应该是实验室的导师或者前辈领头。
他最后和孟清泽说要请示一下它们实验室的导师，导师知道之后倒是很久没说话。沉默半晌说既然孟清泽要你去，你就去，这也是内部的讨论，露个脸不算什么。
说完这个，他又和秦修提起来后续几次去外省市的学术交流论坛。一般这种见人的场合它们导师都会带其他的一些学生，这次他却问秦修能不能去。
秦修谢绝了这个邀请，没兴趣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当时还和左绍天那边的人扯不清楚，周末要去他们那里处理事情，没办法出远门。
他不去，他们导师倒也不坚持，就说下次吧。
然而比导师下一次邀约来的更快的，是孟清泽的邮件。
那个时候秦修也在考虑往上继续读的问题。他别的都不差，但是缺论文和署名。
其实论能力来说他不差什么。但是在实验室，课题选择和署名都是要轮资格的。他因为自身的关系，很难抽出时间再和人social并且讨好导师，于是论文数量就不达标，堪堪能毕业而已。
但孟清泽找上来了，带着课题，问他们导师要人。
他们导师私底下旁敲侧击过他好几次，说是不是他背后和孟清泽有什么关系。秦修自己也不清楚，实话实说，也没人相信。
后来秦修就有了顶刊论文的署名，不止一篇。他到这个阶段实际上都没真正见过孟清泽这个人。如果他当时申孟清泽的课题组能顺利通过，搞不好那会是他第一次见这个人。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此时此刻，才是第一次见面。
一中的一间会议室里，门打开，里面坐着个还很年轻的人，但是头发已经有很多白头发。有点少白头的意思。带着个眼镜，面向清俊，但是也不苟言笑，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李岩秀带着秦修进去，互相介绍了一下之后就坐在旁边说一些串场的客套话。
而孟清泽只是扫了秦修一眼，脸上表情看不出来他什么意思。又从身边的包里取出来一张空白的卷子。
秦修看出来，那是他们这次竞赛用的题目。
“我这人性格直，就开门见山了。“孟清泽说，“这次竞赛题目我有参与编纂，当时看你卷子有几道题的思路和常规那种训练班出来的不太一样，还挺有启发性的。不像是高中生，所以想见见你，聊一聊。”
这是自然的。秦修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作弊拥有了两端人生，但是在梦里度过的那些在研究室的岁月虽然抹不平他生命里的那些阴暗，但是总归也给他留下了一些东西。
“可能，因为我又在看一些物理学的期刊？”秦修说，“我妈妈以前也是学物理的，所以会知道这些。”
听到这里，孟清泽也来了兴趣，先是聊了几道题的解题思路，又问了秦修在看什么杂志，最后用英语简单提了几个概念来提问。
他倒不是故意考人，研究领域里有时候因为研究的体系，有时候直接说英文效率快一些。
秦修都接上了。
“行啊小子。”孟清泽说：“学校定了吗？来我们学校呗。”
这时候李岩秀开口，回避了秦修之前校外打架的事，就说孩子和家长考虑了一下，还是想体验一下高考。具体择校，等高考分数出来了再说。
对这些细节孟清泽倒是挺无所谓的，他又问秦修说有没有比较感兴趣的领域，他现在手里有几个量子相关的。他如果感兴趣他推荐一些书目和论文给他。
秦修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工作邮箱，说了一下之后孟清泽给了他自己的邮箱。
“好好加油小子。”孟清泽并不吝啬自己的欣赏：“记得来我们学校哈，以后再争取来我课题组。“
这时候的孟清泽还不像后来有那么大能量，但仍然是金字塔上层的人了。秦修知道他对自己的欣赏，上一世又确乎有着知遇之恩，于是面对这个人，他有些话想直说。
“李老师，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孟教授聊一下，可以吗？”
秦修问。
李岩秀闻言先去看孟清泽的表情，看他没有什么拒绝或者不同意的意思，就找了个去看下班上晚自习的理由，先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他走后，秦修对孟清泽开口。
“孟教授，我很感激您欣赏我，但是有些事，我可能需要跟您坦诚。”
“嗯，你说。“孟清泽浑然不觉这会是什么大事，”你放轻松，每年家里或者生活上有困难的学生都很多，都好解决。“
“不是家里的事，孟教授。“秦修说：”是……我个人，有些问题，未来可能重点考虑出国发展。所以您的课题组，我虽然很想去，但可能，要错过这次机会了。“
“啊。“孟清泽听了，倒没因为被一个高中生拒绝而生出什么不满来，只是问：”意思是国内高校可能对你的个人问题容忍度不高？你具体什么情况方便说么？如果是你私生活比较放得开那种，那其实……“
“不是的。“秦修说：”孟教授，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
会议室里的时间和空气一起安静下来。
良久，孟清泽才啊了一声出来。
“那是有点难办。“他没再坚持，表情都未变化些什么，只是参与了一下这个问题的讨论：”也是，考虑到家庭，还是国外环境相对开放一些，不过也说不准。可能未来我们也就逐步开放了。“
孟清泽又借着这个话题和秦修讨论了一些国外的高校，他自己也是有常青藤的履历，对这些学校的课题方向都很熟悉。
“在哪里研究都是为科学和人类献身。“孟清泽最后走的时候嘱咐秦修：”你有天赋，就不要浪费了。“
这一场谈话谈下来，难说秦修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有和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导师见面的感慨，也有放弃一条学术道路的些许惆怅。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平和。
大家不去问，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预期去不团推敲，揣测对方的时候。很容易把对方想的很坏。而带着很坏的预期去对另一个人的时候，对方有防备，事情变得难办，进而难以推进，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许很多自己以为很难办的事，也许没有那么难处理。
这一天晚自习下的时候，秦修和苏笠见面，和他分享了自己这一天的心得。
苏笠听说他拒绝了孟清泽，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听了秦修那心得，一时间恨不得翻他大白眼。
“那也是分人的。“苏笠说：“要是你爸或者左绍天那种人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啊。还有以后工作了或者在研究室里，总之竞争关系如果不是良性的，人变坏很多时候和本心没关系。你能从孟清泽身上悟出这道理，主要还是因为孟清泽太强了，一路上靠强就能避开这种竞争了。他就是那种的典型的，靠强就能当个好人的类型。”
秦修听到这里就又明悟了一点，说确实，以前在实验室里和公司里感觉就算没发生什么血腥的事，也感觉在两个世界。
“所以这就是气氛啊。”苏笠在他耳朵旁边喋喋不休，“你不觉得我们一回学校就感觉世界都单纯好多，连鸥今天晚上还在和我讲八卦，说化学老师最近着急上火是因为儿子在学校早恋了。天，她儿子才读小学啊。”
苏笠就这样一路喋喋不休地讲话，说三食堂提拉米苏好吃，明天接着去买，卷子他订正过了，肯定考的比上次好。还有不知道明年春天三食堂会不会再供应红豆双皮奶。他们呆在这校园也就这么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了。吃不上还挺可惜的。
这些杂七杂八地话苏笠说了好多好多，末了，在快到宿舍楼地时候，苏笠才在话地末尾问秦修，说放弃搭上孟清泽往上走，他会不会后悔。
秦修这时候才知道苏笠一反常态的话多是为什么。他在宿舍楼底下失笑，问苏笠说，不是已经讲了在哪里研究都是研究吗？
“那也不一样吧。”苏笠说：“从零争取和被人抬一手，那起点不一样的啊。”
“万一你其实能拿个什么国际奖项，结果就因为错失了这么个机会，只能做个小研究员了，你不遗憾吗？”苏笠问他。
秦修在宿舍楼底下看苏笠，从他有意躲开了一点的眼神里，发觉了苏笠这个问题究竟是在问什么。
他还在担心自己因为选择他，走向一个不那么好的人生。
秦修本来想同他开个玩笑，说其实自己在梦里进过研究室，已经算是开过挂了。但是看到苏笠的表情，却想换个方式告诉他。
“苏笠。”秦修的声音在放松的时候会很清朗稳重，像是风拂过山冈。
“你觉得研究取得成果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如果只看个人成就，会觉得科学完全是由一群最聪明的人引领着展开的。但事实是，也有人认为，在历史的知识，探索，研究，积累到了一定阶段之后。最后那个被人们记住的人，仅仅是个最后的发现者而已。不是他，也会有别人。这不过是历史进程里的必然。”
秦修朝苏笠笑：“科学迷人的地方，在它探索，发现，观测，解释世界的整个过程。就好像打游戏，开拓了新的领域，遇见了新的规则。从这一点考虑，研究它本身，就应该在过程里得到它回馈给你的所有价值。其余的荣誉，本身都只是人类社会自己建立的价值体系。“
秦修在黑暗的夜里悄悄牵住了苏笠的手：“而我个人，作为一个社会生物的荣誉和奖赏，你已经给过我了。“
“能被你喜欢，是秦修这个人作为他自己来说，能得到的，最好的荣誉了。“
宿舍楼底下，此刻有一点点的风。不大，恰到好处地吹起来一点秦修柔软的头发。学校的路灯下面，在暖黄色的光里，他的脸上有一种干净而澄澈的笑。秦修老说苏笠好看，漂亮，可他这样看人的时候，也会让人无端想起春夜里的树，草原上的风。会让人在他的笑容间领悟一个成语，知道什么是月朗风清。
要怎么形容苏笠这一刻的想法呢？
他只能说，他男朋友也太帅了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