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急诊，一直是医院最忙的部门。
秦修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来往的担架病床形色匆匆。整个人都很麻木，手也还在抖。
苏笠在里面的外科室拍片，现在表皮看就是刮蹭。苏笠衣服里面穿的厚，就小腿青了一片。医生拉着他的腿动了动，说应该没有骨折，但是最好还是拍个片。
接下来的时间，秦修就坐在椅子上等。
这个过程里他给找不到人的秦丰言去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遇到同学，今天不会回去了。
秦丰言收到了短信，没有再问。
拍片并不需要很多时间。苏笠很快就从X光室出来，秦修连忙上去扶他。
他把苏笠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在一边，认错似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这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到苏笠的报告出了也没结束。报告出来，秦修去拿，又扶着苏笠去给医生看x片的结果。
结果是很幸运，骨头没事。但是扭伤严重，最好卧床休息几天。
秦修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拿着劫后余生的放松，拿着单子坐下来，一时间也想不起别的事，开口想要问苏笠今天后面的安排。
“你。”
“你。”
他和苏笠同时开口了。
“你先说。”秦修回过神，主动让步。
苏笠也不和他客气，他是被撞的那一个，现在看上去倒是气定神闲。也不再和秦修纠缠他们之前还一团乱麻的感情，直接说正事：“当街敢撞人，那些人背后有点势力。这种集团不能越陷越深。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关系网，和他们离远点。”
苏笠觉得自己通过这一撞有了点把握，也算被牵连入了局。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他想要把秦修劝下来。
可秦修听了，久久不语。
医院里，一切装饰都显得冰凉冷静，秦修看着墙上挂着的数字钟跳到了下一个整点，他才开了口。
“他们说……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说完这句，他没有扭头，只是依旧看着眼前亮着红色指示灯的数字时钟，说：“你已经受伤了，你要我怎么办。”
苏笠沉默，再开口，话里的意思很坚决：“报警。”
秦修也想过这个选项，但是也被自己反驳过了，说：“他们手下人很多，给一笔钱，可以买一个人替人坐牢。苏笠，他们有那么多人，你还有几条命能去赌。”
苏笠刚想反驳，可是话一出口，却是话哽在喉咙，被某一个事实压死在了原地。
他坐在这里，确实已经是第二条命了。
苏笠忽然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秦修那句话，听上去像是一种比喻，但是他说这话的语气，却好像别有一层意思。
苏笠觉得荒谬，觉得没有理由。但是似乎秦修的态度，正在告诉他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苏笠没法直接的说出来，他只能当秦修的话不过是一个比喻，迂回着问：“还有…几条……命？确实……我也不是猫。”
“我知道我可能有病。”秦修还是直视着前方，仿佛承认了自己是在说胡话：“我最近总做梦。那些梦里，我总觉得你其实……”
这句话秦修没有说完，他身上随着这句话似乎沉入到了某个巨大的恐惧和悲恸里，肩膀紧绷，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一些。等他闭过眼，再睁开，才稳住语气，把这句话说完。
“那些梦里，我总觉得，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苏笠僵住了，他最大的秘密被秦修用一个梦做理由挑破。他嘴唇张了又张，想要说实话，却又真的无话可说。
秦修知道了吗？那他现在算是哪一辈子的人？是上辈子那个吗？他说是梦……所以他以为那些记忆都是做梦吗？
苏笠脑子里纷纷乱乱，忽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的重要程度高过于自己被揭破是重生而来的人。他抓住了秦修的手臂，十分用力，生怕这件事只是他自己的妄想。
“所以，你有梦到吗？”苏笠急切地开口问他：“你那些梦里，应该是解决过眼下这件事的，你还记得是怎么解决的吗？！”
秦修被苏笠抓他的力道拉偏了一点身体，他看向苏笠，眼神里有一种很浓的，说不出的情绪。
那些梦里，这件事没有被解决。
或者说，没有被彻底解决。
他去了湖城交大，从大一就开始承接他们的业务。用佣金填秦丰言的窟窿。
秦丰言没有说谎，在金融口来看，他经手的都是非常大的单子，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计算的脑子，他蹭到的那点汤也足够还清秦丰言的高利贷。
后来秦丰言的高利贷还清，还不满足，想要借他的手加入这个行当捞钱。秦修就做了个局，把秦丰言设计进了监狱。
可笑的是，反而是陷害秦丰言这件事不算是脏活。他只是编辑了几个海外投资的邀请邮件，隔着网线以推荐的形式介绍了几种投资类型。
这都是正式合规投资，但是问题是，由于牵涉到海外和海关，很多投资本身，是需要缴纳税金或者需要申请备案的。但也因为这是海外业务，这里面有会漏洞可钻。
他并没有隐去这部分内容，但是他知道，秦丰言很可能就多贪那一笔税金或者省那一点麻烦。
他会以为自己小心谨慎，不露马脚。然而真实情况是，秦丰言自以为傲的所谓发家不过是踩中了时代的风口。而他本质的那个自己，还是那个开运输车撞坏仪器的秦丰言。
真正小心谨慎，不露马脚的人，是他训练出来的秦修。
不过半年，秦修就拿到了秦丰言所有违法的证据。一封举报信，就把秦丰言送进了牢子里。
他解决掉了这个人，却没有解决他带来的麻烦。
他后来开始读研究生，因为秦丰言的欠款已经还清，就想要和那些人断了联系。
可因为有本科接触的经验，这些人已经知道，秦修这脑子有多值钱了。
他们不想放手。
这些人手里有秦修做过脏活的证据，用以威胁，秦修不在乎，对他来说，所谓的前途和过人的智商，除了幼时赢得了苏笠的崇拜和嫉妒。其余时候，带给他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他没有那么执着。
于是，那些人一度找不到他的弱点，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
他们当时没有把目光放到苏笠身上。
虽然那时，他和苏笠也会见面，但并不那么经常，苏笠只是他定期会见的几个朋友之一。
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间隔，差不多的餐厅，差不多的交往细节。
苏笠被秦修精心地布置在其中，看上去和别人，和阿猫阿狗，张三李四，没有任何区别。
秦修是自傲过的，他觉得他算得过老天，他这智商终于有用了一次。能在他深陷麻烦的情况下，成全他见苏笠的心愿。
可这之后，就是那封举报他是同性恋的举报信。
再然后。
再然后，苏笠就死了。
秦修无法再回忆下去了。
他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泪水，他此刻和自己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他还是少年时的自己，可脑海里全遍布了27岁时才会有的痛苦。
苏笠死了，就在他眼前，被车撞死了。
那么好看，那么温柔的脸颊上，全是殷红的血。他去给他擦，自己的手上也沾了血。
是，他手上沾了苏笠的血。
苏笠坐在秦修旁边，眼见着自己一句话之后，秦修忽然僵住，然后过了一会儿，流下满脸的泪水。
苏笠看着害怕，他本意是想知道秦修有没有梦到他上辈子是怎么解决的这件事。结果却看到一个因为这句话瞬间崩溃了的秦修。
怎么这样啊。
苏笠在秦修的泪水下也快要崩溃了，上辈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修到底过的有多苦啊。
苏笠在感情的趋势下，想要伸手去擦秦修脸上的泪。可秦修这时后退了一点，避开了。
“你不要碰我。”秦修说话，话音很抖，又很轻，似乎即将要消失了：“苏笠，我求求你了，算我求求你。不要再……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直直的砸到人的心里，砸出一片片涟漪。
你要如何拒绝一个这样的人呢。
苏笠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简直是这两辈子遇见过的最大难题。秦修也喜欢他，这毋庸置疑。他如此害怕，如此发着抖要推开他，也全是因为喜欢他。
甚至说，爱他。
所以这个时候，自己刚刚被那些人撞过，无论说什么，秦修都不会听进去的。
苏笠在秦修面前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过很多事。想起这辈子，也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的秦修也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吗？喜欢，却带着那么多的难受。
最后，他顺应了秦修的请求，答应了他的话。
苏笠对秦修说，好，我不找你了。
拿完药后，他和秦修在医院分别。秦修最后把他所有的药品和病例都检查好，还找了笔给苏笠写每种药要多久擦，如果发起炎症要什么时候吃药。一一写好整理好在袋子里放好才递到他手上。
秦修做这些的时候也还在哭，满脸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苏笠想去给他擦，犹豫很久，也只能递给他纸巾。
苏笠有点羡慕那个纸巾。
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在公交车站等公交。他们要去两个不同的方向，秦修的公交先来，但是他没有上去，他说他想看着苏笠先上车。
苏笠被他这样弄得也快哭了，说你要断开就不能痛快点嘛？你这样什么意思，不就是欺负他喜欢他。
秦修就不说话。他们两个在公交站台流泪，旁边有路人看见，在一边小声的议论。苏笠听到有个女孩子问她的同伴，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在闹分手啊？
闹分手？苏笠倒是想，可他们根本连在一起都没有过啊。
苏笠哭的更厉害了。
然后他的公交到了，苏笠不像秦修，他直接上了车，刷了公交卡。
他看似走的毫不留恋，却在在滴声之后，都顾不得找座位，边往里走，边用围巾擦眼泪。
他知道站台上秦修在看，但是他控制不住，他就是很想哭。
公交车开始行驶，载着苏笠离秦修越来越远。
苏笠终于在公交车上找到座位，在看不到秦修的地方，苏笠一点一点收拾好自己的泪水。他掏出纸巾，把眼泪擦干。哭过的眼睛在公交车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很亮。
他不哭了。
苏笠看着眼前昏暗的车厢，放缓了呼吸，一点点冷静下来。
既然，秦修这边的路已经走死了。
那就，换一条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