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岁远情长>第23章

  ===

  太阳开始慢慢的西斜,黄昏之时降临墓园,天地之间变得沉郁。有风卷着红色的落叶吹过,苏笠顺着风的方向看,在上空看见了盘悬着的黑色飞鸟。

  路灯一盏盏亮起,墓园里的树隐没在黑暗中,唯有树的气味飘散出来。

  这像是一个非日常的,适合于诞生相逢或是演绎离别的场景。

  苏笠在钟芳絮的墓前坐得通体冰凉,迟迟没有离开,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或许在等钟芳絮的鬼魂。他已经死过一次,至少证明了灵魂的存在。既然这样,他希望能再见钟芳絮一面。如若她还没有转生,亦或是和他一样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也许他们正像他死时的最后那一秒,正彼此陪胖,却又阴阳相隔。

  这样的看不到或无法触及并不让苏笠伤心。能够看到对方,能够相信对方依旧存在。对于死亡造成的离别,已经是天赐之恩。

  苏笠坐在墓园里耐心地等着,这天多云,太阳隐没在云层中,不见踪影。头顶上的云层随着渐暗的天色变成了深紫或是深蓝。天际最后的一抹橙色打在云层上,橘红色的光染出了一片晚霞,照亮了云的阴影。

  在这样的天空下面,万籁俱寂,万物正在步入永恒的安眠,

  可分明已万籁俱寂,苏笠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从后方传来的脚步声。

  他回头去看,在太阳最后的余晖里,看到了秦修。

  他是跑着过来的,显然体力有些跟不上。这里是个依山而建的墓园,钟芳絮的墓在山腰上。虽然修了阶梯,但小跑着上来,还是蛮累的。

  苏笠看着秦修额上已经出了汗,正想从口袋里翻纸巾给他擦擦。却被秦修一个上前,抱住了。

  “你没事。”秦修的声音落在他耳畔,甚至有些发抖,“我听你们同学说,说,说你要回外婆家……我,我还以为……”

  秦修的话没有说的很清楚,但是已经足够苏笠听懂。

  啊,怎么这样,把他吓着了。

  苏笠带着一点愧疚,安抚似地拍了两下秦修的背,开口:“这不没事吗?都过去多久了。”

  也许是苏笠的语气确实足够轻松,他安慰了两句,秦修就平复了下来。两个人分开,秦修眼里没泪,但是眼眶却有一点红。一看就是担心的样子,藏也藏不住。

  苏笠看他这样就很想笑,成年以后得秦修虽然不算不苟言笑。但是表情管理的很好。如果成年后的秦修也是这样一副眼睛通红的样子站在他面前,哪需要再来一世,他才能发现,对方,居然也在乎他。

  其实上辈子,按苏笠的性格,他也打算过表白的。

  那时他步入了社会两年,在办公室里被一个中年的部门主任骚扰,不胜其烦,最后想了点办法换部门工作,又恰逢团队优化。不知是报复还是拿捏他的筹码,他明明业绩不错,和几个领导私交也好,却在裁员名单上。

  苏笠知道这个结果,没去找人。拿了补偿款就痛快的走人。

  那时好像又快到了秦修生日,他这一年如愿读了湖城交大的物理研究生。苏笠就用补偿款买了只很好的钢笔,预备送给他。当做生日和升学礼物。

  只是他没想到,这只钢笔给秦修惹了麻烦。

  秦修那时读研还是申请的助学贷款,好像也有一些贫困生的补贴。这些金额其实学校不会查得很严。家境不错但是申请补贴的人也大有人在。但也许是研究生之间有竞争关系。因为这支钢笔,秦修被他们宿舍的人举报骗取助学金。

  苏笠当时真的是气疯了,但是他听到这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调查结束。因为秦修家里确实秦丰言进了局子,缺少收入来源。助学贷款的举报被驳回,但是贫困生的补助款还是断了。

  秦修那时候刚好过一点。他本科的时候有金融背景,好像帮其他的公司做事,有佣金。但是读研因为专攻了物理,就没法兼职了。科研清贫,好在他跟的导师很会交际,实验室不缺课题经费,再加上他的补贴金,总体才能专心学习。

  可因为这个事,秦修只能重新想办法找兼职。

  而更麻烦的,还不在于补贴金被取消。而是这件事表露出秦修身边有盯着他想搞他的人。

  人是没法保证自己一点疏漏都没有的。研究生还要读几年,苏笠只要想到秦修身边有这么一号落井下石的人物,就愁得睡不着。

  到头来还是秦修安慰他。

  “你忘了我爸以前怎么教我的。”他用他们都知道的往事开解苏笠,“我是不会犯错的。”

  他们说起这话的时候也在外面吃饭,居酒屋,灯光暧昧,每个小桌面上悬着一个孤零零的吊灯,照的人眉眼都温柔几分。

  苏笠在这灯光底下失神,总觉得秦修话里有活。他那句不会犯错,意有他指。

  苏笠没敢问。

  再后来,就到了他出事前夕。

  那时秦修研究生快要毕业,已经准备往上读博。这一次比研究生的时候从容很多。秦修已经发过两篇顶刊,这不是小成绩。已经有很多大学朝他跑来橄榄枝。

  苏笠那段时间进了新的公司,很忙。公司比以往都大,这本来是好事。大公司流程和做事都会规范很多。但不知是倒霉还是怎么回事,苏笠刚一进去,就开始内斗。

  大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是很严重的,夹杂着私人恩怨更是混沌不清。下面的人但凡行差踏错就是炮灰。饶是苏笠从小到大也多少算是个人精,到底也是疲于应付。周末节假日也要用心钻营各种关系。

  有一次他和秦修约出来见面,话说一半,他就接到电话。他一个领导要他临时去趟商场,帮他取一个什么戒指。

  苏笠后来想,也许是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苦涩和疲惫了。导致他接完电话,和秦修草草吃完那顿饭,秦修主动提出来,要陪他去取这东西。

  苏笠迟疑过,最终却没拒绝。

  因为他也想让人陪。

  然而,就是这件事给秦修惹了新的麻烦。

  这件事过了一周,一封举报信又被送到秦修的学校。举报信里尽是污言秽语,说秦修不光是同性恋还用科研经费包养男公关。随信还附上了几张照片,上面苏笠和秦修一起进入了一家珠宝店,一起取了个戒指出来。

  这事秦修没有给苏笠说,可苏笠还是知道了。

  因为这个举报信过后,有人给苏笠寄了恐吓信过来。警告他离秦修远点,不要耽误他前途。

  那份恐吓信用鸡血写的,鲜血淋漓,直接寄到了苏笠公司前台。

  苏笠看了,倒是没被吓到。

  但是他气炸了。

  苏笠能记起来的,他两辈子最生气的时刻就是这件事。他一旦对什么东西较真那也是挺可怕的。他勒令秦修把他那边所有的社交关系交代清楚,一点点追查。从他们那天活动的动线,找商场和餐厅的监控。又复盘秦修每天的活动动线,找疑似在跟踪并拍照的人。

  最后这人找到了,是秦修同实验室的师兄。

  他们去找这人对峙的时候,秦修还不是很相信。他印象里这位师兄对他态度一直很好,实验室里也经常帮忙。他不想这么去想这个人。

  结果是苏笠替他撕破的脸。

  那天他们把这位师兄约出来,苏笠直接甩监控的画面给他师兄看,也不含糊,直言这是诽谤,他今天没有解释,那他们就请律师打官司。

  那天,秦修这位师兄一直都很沉默,什么话都不说。后来是秦修离席去结账,这位师兄单独面对苏笠,才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他也没办法,他今年有个机会,唯一的竞争对象就是秦修。如果不拉秦修下马,再延毕,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第二句是,其实他是不是诽谤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如果真是那种关系,秦修未来如果想在科研系统待,一定是会毁他前程的。

  这两句话,第一句,苏笠只当他是放屁。

  但是第二句,苏笠听进去了。

  5分钟后,秦修结账回来。师兄已经离开。苏笠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出神。灯光错落,在他脸上只照亮一点脸颊,眉眼陷在黑暗里,无端显得忧郁。

  那天离开的时候,苏笠和秦修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天气很冷,行道树的叶子全部掉光,天空云层弥漫,独有一份冬日里的苍白。

  苏笠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秦修。

  像是,你们搞科研的也勾心斗角啊?

  以及,你要不要考虑还是干点别的?你以前不是做过金融吗?

  或是,学物理真的这么开心吗?

  秦修的回答没有苏笠这么漫无目的,他回的很简短,也很有力。

  还好。

  不考虑,不做。

  开心。

  几句话问完,地铁站也就到了。

  他和苏笠要回不同的地方,地铁也不是一条线路。

  苏笠坐3号线,秦修坐8号线。

  地铁站分别的时候,苏笠看着秦修消失在地铁另一个进站口的身影,心想,也许他和秦修的人生就像他们两个人各自乘坐的这班地铁吧。

  起点不一样,终点不一样。却因为都经过了某一站,短暂地相逢。

  他一定会把这短暂的相逢记住一辈子,却不能奢望,这一站的相逢,会变成终点。

  苏笠那天乘上了3号线的地铁,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广告牌,在灯火灿烂中决定,他这一世,就不和秦修表白了。

  眼前,地铁,广告牌,阴霾的白色天空和落下全部叶子的树木全部随着逆流的时间远去。

  岁月倒转,将来未来。

  秦修还是个少年,自己也还是个少年。

  少年人的怀抱热切温暖,即便此刻刚刚分开,那股暖意也依旧残留在身上。一如手臂上秦修留下的淤青那般。

  少年热忱,动静之间,能杀死这世上一切犹豫徘徊。

  他要怎么办呢?

  苏笠不确定地想,他看着眼前的人,站在钟芳絮的墓前,不确定地想,自己这一世,能够和他表白吗?

  在苏笠此生,也许是最为犹豫困惑的时刻。

  他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