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修的伤，是被秦丰言打的。
说来算是个意外。
他刚从集训回来。省队集训在实验中学，和一中在两个区，隔得很远。他在那边待了一周，因为之前没跟着省队上课，这次去要听课也要重新测验，比别人晚了三天结束集训，所以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没想到，秦丰言知道他没申湖城交大的保送，会跑来学校门口等他。
不是周末，一中封闭式教学，门口人烟稀少，秦丰言的车就停在门口。远远地看到秦修过来，秦丰言就下了车，一言不发，上去就抓着秦修的手臂，要把他往车里带。
秦修不肯，抓着行李箱就砸人。秦丰言也动了火，朝秦修挥拳头，手腕上的手表磕到了秦修的头，当场就流了血。
他们在这里动手，惊动了学校的门卫，立刻有人上来拉架。更幸运的是，校门口有走读的学生认得秦修，看秦修和一个成年人杠上了，就用手机给班上的同学讲了这事，告诉给了李岩秀。
等到李岩秀匆匆跑到校门口。秦修和他爸已经被学校的门卫分开。秦修头上流了血，好像是磕到什么东西上了。行李箱被摔到一边，散开了，里面东西都掉了出来。
秦丰言就站在一边，被保安拦着，不说话，一双眼红的，就那么看着秦修。
李岩秀看到这个场面，没先说话。
她当了好多年班主任了，什么样的学生家长都见过。像秦丰言这种好像和孩子有仇的，虽然少，但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秦修，你收拾行李，进学校，去保健室包扎一下。”她对秦修说。秦修也不耽搁，转头就开始收拾行李。
秦丰言也不上前争抢，只是开口：“他不回学校，他要跟我回家。”
“秦修家长。”李岩秀走了两步，挡住秦丰言看秦修的视线：“秦修一会儿还要上晚自习，如果要跟你回去，我们这边校务也要打报告的。”
“那是我自己儿子。”秦丰言站着那和李岩秀对视：“你们怂恿他放弃了湖城交大的保送，这样误人子弟，还好意思让我给你们能打报告？”
李岩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秦丰言居然拿这件事出来说。
她之前给秦修妈妈通过电话，说过保送和省队的事，那边都说知道了。她还真不清楚秦修父亲不赞成。
李岩秀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有误会那也是办公室再聊，于是开口：“这样，秦修家长，关于秦修进省队的事，我们要么现在去办公室聊一下。”
“不必了。”秦丰言说，说完不再看李岩秀，转向看秦修。
“秦修，你可以躲在学校。但是你记着，你今天可以不回家，但你总不能一世不回家。”
秦丰言说完这句话，转头上了轿车，开车走了。
李岩秀看了这一场父子之间的大戏，直到秦丰言走了才松口气。这种学校里的冲突，只要面上的过去了，不闹开，私下的倒也好沟通。只是她有点不明白，秦修这样的成绩，他父亲怎么这么把那个保送的事当一回事。实在是有点不寻常。
李岩秀没有急着去问秦修，她招呼了一个自己班的学生送秦修去趟医务室。自己则又回去办公室给秦修的母亲通电话。
秦修收拾好了行李，婉拒了要送他去医务室的同学。自己去医务室包扎好了伤口，又拖着那个随身的行李箱回了教室，预备上晚自习。
他也不是故意要卖这个惨。李岩秀走的匆忙，没给他批条子。他非休息时间回宿舍，是进不去的，只能回教室上自习。
要他特地再去趟教师办公室找李岩秀，他又觉得没必要。又不是小孩子了，伤口也不深，只是因为校医小心，才给他包了纱布。
秦修回了教室，这时候校门口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他进门的时候，有半个多教室的同学抬头看他，但是谁也都藏着心思，没有问。只是有人搭把手，把他的行李帮忙暂时放到了教室后面。
他坐下的时候，他同桌忙不迭地想要和他搭话。
秦修原本不是很想听的，他刚和秦丰言在校园门口闹了一场，这个时候找他说话，秦修下意识就觉得是要来问他这件事。他现在有点心烦意乱，不想回这个话题。
然而，同桌才说了一句话，他就改主意了。
那句话是，“你可回来了，十七班的苏笠天天来找你诶，你知道吗？”
秦修愣了一下，连找卷子出来的速度都慢了一点。
他努力保持着目光不斜视，即使这样有点刻意，强行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啊。”同桌说，“他都来熟了，今儿还跟人打听你呢。你俩……不是发小吗？他没有你联系方式呀。”
秦修这才迟迟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因为长久的没有人联系，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往里充值了。按照移动每月扣费的惯例，现在大概已经欠费。
就算没欠费也没用，他都没带在身上。
秦修有点懊恼，虽然不去给手机充值多少有点不想理外人的执拗。但是当这执拗此时此刻造成了他预期之外的影响，他还是后悔。
他把卷子找出来，放在桌面上，但是没有把笔也拿出来。他同桌看出来他现在情态不对，也就不再多问，闭嘴去做自己的卷子去了。
秦修就这样，呆坐自己的位子上，把卷子上第一道选择题看了三遍。
每一遍都没有看完。
他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心神不定，是想现在，此时此刻，就立刻抛出这间教室，去找苏笠。
他不知道苏笠这会儿在不在教室里，他是知道苏笠这人经常性的找理由请假翘掉晚自习的。
但就算苏笠不在，他也想去找。教室不在就去天台，或者食堂后边，小树林，操场。苏笠只要不离校，总该在其中的一个地方吧。
秦修真的开始跃跃欲试，他甚至开始在脑内炮制自己翘掉晚自习的理由。他受了伤，所以不舒服？他现在去找李岩秀应该开得下条子吧。
秦修想到这里，登时有点坐不住了。
他发现自己能去找。
思绪在这一刻彻底纷乱，仿佛某种压抑的心愿被彻底解放。秦修几乎下一刻就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找李岩秀开那个请假的条子。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候，他内心忽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冷静而理智，傲慢地泼了他一盆冰水。
那个声音问他，如果找到了苏笠，他要说什么呢？
秦修愣住，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刻，那个声音又开口了。
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时兴起，万一他已经没有兴趣了呢？你错过了，还要去讨人嫌吗。
天人交战，也不过瞬息一秒。
秦修眸光暗了暗，他重新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了笔盒，仍由那个声音在编呐呐私语。
对了，别主动。
那个声音在继续说话。
只要你，不主动，不承认，不开口。
就不会，被挑选，被抛弃，被遗忘。
在这在秦修心头响起的声音就这么强势又幽微地蛊惑着秦修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闯入。
声音很低，像是怕吵着人，但是他依然听得清。那音色清脆又清亮，和那幽微又阴沉的语调孑然相反，仿佛晨光破晓，就这样破开困住秦修的迷瘴，照出光亮来。
“老师，请问秦修同学在吗？”
这是苏笠的声音。
这声音还有下一句。
“家里给他带了点东西，能不能让他出来下，我拿给他。”
秦修抬起头，看见那个大大方方，直接和他们晚自习值班老师打招呼的苏笠，如坠云中，只觉得是场梦。
然而下一刻，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里，叫他知道，眼前的苏笠，并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人，他还没有疯。
值班老师看了看他，直接喊。
“秦修，有人找你，出去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