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马老板带着刘玉花、老孟回来了。

  得出的结论是,让刘玉花和老孟给李梦澜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凭什么?”李梦澜不服,“他们把我打成这样,道一句歉就算完了?”

  马老板无奈道:“梦澜,你看刘玉花的脸都让你抓破了,你看脸上这些血!这三道伤可不浅,以后少不了要留疤。老孟虽然也打了你,不过也没给你造成什么伤口吧?等过几天消消肿,你也就没事了。”

  王翠红和张芸替李梦澜抱不平,还想再争辩几句,结果马老板把眼一瞪,将她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李梦澜一个人。

  示意老孟把门关上,马老板坐到李梦澜旁边的沙发上,点起一支烟,慢慢道:“梦澜,你还年轻,遇到事要多考虑考虑。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误会。现在刘玉花打了你,但是你也打了她,其实双方都有错,你也不是完全无辜的,对吧?”

  弹弹烟灰,马老板继续道:“现在我让他们两个给你道个歉,你们双方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给你批三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这三天给你记全工。你看怎么样?”

  胸膛剧烈起伏着,李梦澜气愤不已,她没想到马老板所谓的“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竟然就是这样。

  “马总,您是不是觉得我不过是一个打工妹,随便打发打发就行了?”李梦澜红着眼睛,嘲讽道,“如果您不能给我主持公道,那我就只能向警察求助了!”

  面色变得阴沉了几分,马老板吐出一口烟,向后靠到沙发上:“梦澜,你跟着我干活,也有三年多了吧?我马国瑞能在海城站稳脚跟,你觉得是那么容易的吗?多少大风大浪我都见过,警察局我也不是没去过,这么点小事,你确定要闹到派出所去?”

  烟头烧到末尾,马老板随手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了几踩,冷笑道:“如果你真想闹,那就闹吧。不过闹完了,你以后也不用回来了。我们工地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另谋高就吧。”

  李梦澜闻言白了脸色,一下被马老板抓住了软肋。

  如果没有了这份工作,那她就没有了收入。她一个人在海城无依无靠,全倚仗这每个月一万块的工资过活。

  虽然绑钢筋是个技术活,她也可以去别的工地找工作。但是在这个建筑行业里边,劳务公司的农民工也都是分帮派的,不喜欢外人。她一个外地人,很难再进入别的劳务公司,找工作很难。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马老板又缓和了脸色,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今天这事儿,是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咱们都是老乡,在外面讨生活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梦澜,你是个聪明人,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他说着,又朝刘玉花和老孟使眼色。

  刘玉花满脸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蚊子哼哼似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老孟也跟着道歉一声,无可无不可的。反正他们男的说话就像放屁一样,说句对不起也不会掉块肉。

  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李梦澜强忍住满腔的委屈和愤怒,裹紧王翠红脱下来给她披上的外套,站起身,一瘸一拐,一言不发地走出办公室。

  见她出来了,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

  他们看着她,目光有同情有奚落,小声嘀嘀咕咕的,说什么的都有。

  “梦澜,你怎么样?马老板是怎么说的?”王翠红和张芸连忙过来扶住她。

  垂着眼帘,谁都没看,李梦澜默默摇了摇头,推开她们,自己慢慢的,一瘸一拐地走出工地大门口。

  右小腿钻心得疼,李梦澜踉踉跄跄地走在马路边上。下午不用上工了,可是出了工地门,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不知不觉,走到陈灼接她下班的那个公交站。李梦澜在石凳上坐下,愣愣地看着来往的车流出神。

  今天挨的这一顿打,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被后娘毒打的那些日子。

  学校交学费要挨打,买英语报纸要挨打,写作业不干活要挨打,饭多吃了一块窝头要挨打,话多说了一句要挨打,衣服没洗干净要挨打,柴火淋湿了要挨打,弟弟摔跤了要挨打,弟弟哭了要挨打,弟弟把碗砸了要挨打,弟弟骂她也要挨打……

  打脸打手打腿打屁股,用手抽用脚踹用木棍抽。

  可那时候,她也不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心翼翼地苟活在后娘的棍棒之下,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家里不再让她上学了,她便跑了。

  她再也不想回那个家,再也不想挨打了。

  她发过誓,以后谁也别想打她。

  可是今天,她又挨打了。

  即便离开那个可怕的家,还是有人能欺负她。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满脸,李梦澜怔怔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异样目光。

  眼睁睁看着公交车一班又一班,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眼睁睁看着太阳慢慢西斜,天色一分分暗了下来。

  脸上的泪痕早已经干透了,整个脸又肿又疼,眼睛难受得快要睁不开了。

  李梦澜默默坐在那里,想念她的亲妈还在世的时候,想吃亲妈给她烙的糖饼。

  薄薄的一个饼,没有多少面,里面也只有一点点红糖。烙好的饼特别香,一撕两半,里面融化的红糖就会流出来,又热又黏,甜得烫嘴。

  每当她摔倒受伤的时候,每当她受了委屈,亲妈就会给她烙一个糖饼。

  不管有什么难受的事,吃完一个糖饼就好了。

  李梦澜正在回味那甜甜的滋味,手机响了,是陈灼打来的。

  原来是到了下班时间,他要来接她了吗?

  李梦澜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她一句话都没说。

  只听陈灼在那边道:“我晚上有事,不去接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晚饭给你定了外卖。”

  原来他不来接她了。

  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望,李梦澜一句话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