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40章 二进宫(四)

  过了几天简行严就回家了。

  在拘留期间,王富贵给他送了鸡腿,送了凉茶,送了枕头被褥,还找了医生进来给他治胳膊。他也特意交代一切都来双份,连带治病这一项,医生都顺带给甘小栗瞧了瞧病,发现他健康得像条小鲸鱼。

  韦丹特意换了看守他俩的宪警,简行严再没遇到过那个打断他胳膊的人。

  到了放出来这天,简行严被单独带了出去,他还奇怪为什么自己已经洗清嫌疑重获自由,甘小栗还待在拘留所里,带他出去的宪警说只让一个一个地办手续。

  简行严回了家,倒头便睡。乃至第二天中午,起床洗澡换了衣服,神清气爽,展开报纸,见上面登一新闻说“简府公子洗刷冤屈,凶手另有其人”,十分满意。帮会那边连个来找麻烦的人影也看不到。还有三五旧友上门提着礼物祝贺他“重新做人”,他不太满意这样的贺词,用剩下那只健全的手将这帮人赶出家去。一个人闲来无事跑去剧院看了正在上演的文明戏,他绞着自己白西装的下摆,欣赏不来女主角的样子。正当简行严觉得百般不爽浑身是刺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不知道甘小栗怎么样了。于是提前退场,在剧院门口叫了辆人力车直奔高记杂货铺。

  等他再度来到高记,迎接他的是树在门口的三块木板,铺子没有开张。对面云吞面摊照常做着生意,简行严走过去向摊主打听甘小栗。

  摊主看清来人,面露愧色,因为之前指认过甘小栗是“杀人犯”的同伙。

  简行严问:“他家怎么没开门?”

  摊主哑着喉咙说:“伙计不在,老板家里又来了亲戚抽不开身,人手不够就没开门。”

  “那您知道伙计为什么不在吗?”简行严问得客气。

  “不是被……被宪警带走了吗……”摊主更加的不好意思。

  “什么?”简行严大叫而去。

  却说拘留所里的甘小栗,满心欢喜地看着简行严离开,以为自己也终于将要熬出头。他算了算自己旷工这几日到底要扣多少工钱,想到要回去开工就满是干劲。结果宪警接走了简行严,自己孤零零被关在原地。

  他向看守的宪警说了很多恳求的话,宪警听不懂中文,找来那个办事员,办事员面无表情地说:“你哪有简行严那个命,再吃几天牢饭吧。”

  “人都不是他杀的,我就更不可能是他同伙了呀!”甘小栗揪着铁栏为自己争取着。

  办事员看看手腕上的表,说:“我们头儿要调走了,这会儿没人有功夫理你,你给我老实待着。”

  甘小栗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门被关上,拘留室里又剩下甘小栗一个人。简行严的被褥还在木床上摊着,他自己的那一套则摊在地上。本来两个人相互作伴,度过了最亲密无间的几天——可不是吗,就连上厕所都在一起,甘小栗几乎快忘了不知是谁提醒自己要小心简行严的事。现实又给了甘小栗一记重拳,现实说,你以为的亲密无间只存在于你的幻想中,有钱有势的简少爷如何能跟你一般无二。

  简行严一走,夜里老鼠便吱吱叫了起来。甘小栗躺在被子里不敢睡觉,他回想起简行严在的时候,似乎是没有老鼠的,又或者,那时自己不在乎有没有老鼠。

  自从蔡咏诗第一天来看过他之后,要不是有简行严罩着,他在拘留所里无人问津。有时候他也奇怪为什么小蔡姐再也不来,还有高老板、老赔、天财他们,一个也不曾来过。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令人误会的事?还是自己高估了人与人的关系?

  甘小栗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的日子跟头一天一样,愁云惨雾的,无奈这阵子拘留所都没再收进其他人,甘小栗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很快时间观念在这番孤独中丧失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铁栏中国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无事可做的他只能倒在木床上睡觉,躺在简行严用过的被褥上,那被褥有一股暖烘烘的汗味,竟不被这里各种腐败潮湿酸臭所掩盖。甘小栗用脸颊体验被子的柔软感觉,愈发觉得简行严在拘留时盖的被子都比自己住的狗窝里的强。

  “哎哟,我滴个乖乖,你还在这里!”

  甘小栗半睡半醒间听到简行严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他。

  “你怎么学会了这么句话?”甘小栗把脸从被子从被子上抬起来,咧开嘴笑着问。

  “我们家女佣有个扬州人——诶,甘小栗,你快起来,我们走。”简行严大步流星走进来,胳膊还吊在身上——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身上穿着崭新的白西装,喷了淡淡的古龙水,带了几个跟班,一行人挤得拘留室满满当当。最后进来一个英国宪警,正在心中骂娘。

  “(简先生,保释手续已经办齐了,你现在就可以带他离开。)”收了人家的钱,宪警嘴上客客气气。

  “快快快,我们走,离开这个鬼地方。”简行严没理那英国人,只顾着跟甘小栗说。

  见他来了,甘小栗一边觉得心里头突然亮堂起来,一边又想起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便收敛了态度,又小心翼翼了。

  宪警开了锁,把甘小栗放了出来,简行严拽着他就往外走,那着急的模样说是要带他浪迹天涯也不为过。

  “你——简少爷您要带我去哪儿?”

  简行严注意到了甘小栗称谓上的变化,说到:“不要这么叫我。”

  “那叫您密斯特简?”

  简行严立刻想起圣约翰岛来,摇着头:“检疫站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你就叫我简行严或者行严吧。”

  甘小栗也想起圣约翰岛来,那时他透过观察室的窗子看到远方高楼上的简行严,心中十分憧憬,后来自己在检疫站见到为“杀人”感到苦恼的简行严,接着又经历了一些事,慢慢地发现这位简少爷身上时而有一种缺少归属的少年感,时而又像只是单纯的傻气。

  如果简行严不是生在槟榔屿的头号华商家里,他应该是十分愿意跟他结交的。

  “好吧。”

  他们去了天外楼,槟榔屿有名的中餐馆,在那儿鲍森翅肚乱点一气,自然都不是甘小栗的主意。甘小栗人生第一次来到这样高档的地方,自己穿得寒酸,蓬头垢面,身上还沾着拘留所里带出来的腐败臭气,他僵持着不肯落座,说:“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不是怪我连累你?现在没事了,请你吃饭算我向你赔个礼。”简行严大喇喇将他按在座位上,后面的几个跟班也一同坐了下面,和东家不分贵贱地同坐在一张桌子上。

  “没事,都是自己人。”简行严笑呵呵,说着将一双筷子递了过来。

  甘小栗接过筷子,狐疑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简行严语塞,他暂时没还有摸清头绪,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跟一个男人说——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你长得很漂亮。“最开始我想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因为我没有杀人,去年没有,现在,你看到了,我也没有。”

  甘小栗还是不太放得开,不过他好歹笑了笑,回应到:“对不起,当时我以为你……以为你跟英国人一伙儿的,欺负我们中国人,所以……其实我并没有看清打中死者的那一颗子弹究竟是从谁的枪里射出来的。”

  啊啊啊,真相大白,天朗气清了有没有!简行严一时忘形,左手在桌上劈了一掌,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干跟班立刻上去关心慰问。

  “我竟然为此苦恼了那么久!也罢,这顿打没白挨,手也不白断,至少洗清了我的汉奸嫌疑,为这个我们一定得干上一杯!”

  甘小栗生怕抬起胳膊就会露出马甲上的破洞,小心地端起酒杯,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是愉快的当口儿却又一片疑云闯入了他的脑海,那片疑云是三个字:

  小心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