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是普拉岛上最为传统古老的定制西装店,历史几乎伴随着普拉群岛演变,从一开始的手工作坊变成现在的精致门店,窗明几净,一排排整齐版型衣料随着拉开的幕布展开在眼前。从量尺寸、选料、裁剪、收边到最后成衣,有自己的专业流程。一套衣服的价格相当不菲,制作周期也很长,通常一套POE裁缝手工定制的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中间甚至还要客人到场,对着多版样衣进行微调修改。
一针一线都是精心制作,从来看不上粘合衬这种价格低廉工艺极快的定制西装。店里有的只是全衬,从肩线到裤脚收边,版型的贴合,无一不是为这位客人量身打造。
一套好的定制西装可以穿上十几年,前提是身材不走样,所以高级定制西装也被称为“软布的盔甲”,外观轮廓和工艺皆是上品。
这家店是乐宜联系好的,连安排去接元璀的车都是乐宜擅作主张安排的。但他也没有叫停乐宜让那个人去接元璀,事情总会走到终点,他给了元璀足够的时间离开。
正装他已经有了,但医院来苏水的味道浸入了衬衫里,刺得他有些不舒服,脑袋里闪过一些不太想起的事情,便也来店里换套搭配的衬衫。齐白晏从刚才开始便在手心里摩挲着一个东西,拼接的点被扯断后是装饰废品,针织嵌着银料的袖口自从扯下来以后便没了用处。
连同着那个没有买下的冰淇淋,变得毫无意义。
店面大门被扯开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店员出去迎接客人,漆黑的车身停在了门前,应该是乐宜安排的那辆,至于车内有没有人就不是齐白晏关心的。袖扣微凉的触感被他用指腹摸索得温热,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将东西放在了VIP休息室的桌上,起身去更衣室。
那个车上放了元璀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有护照和各种东西,随意自行离开。
齐白晏垂着眼,顺着店员掀开的更衣室帘子走了进去。
……那个总是愤怒着、厌烦着想要逃离的小家伙,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齐白晏这几天心被克制压得异常的静,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没有温热的躯体被他触碰,没有奶香味昏沉地埋在他怀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元璀出现之前的状态。他已经保持这样很久,没什么不好。
现在依稀能想起来的,还有齐小鲁嘈杂着要“小元”的哭声,额角被刺的一抽一抽的疼,比来苏水的味道还要滞涩。
齐白晏沉默的对着镜子,镜子里的面庞冷硬而面无表情,指尖解开了束住脖颈的最上面扣子,隔音的幕帘将外面的声音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内里静悄悄的布料窸窣声。
“哗啦——”
帘子伴随着惊呼忽然被人拽开,齐白晏抬起眼对上了通红的眸子,指尖一顿。
POE的更衣室是单独隔间的,但每间大到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落地的镜子四周是映衬的微光,高台可以随意踩上去比对尺寸,旁边放置着一张宽大的麂皮沙发,替换的衬衣被搭在了沙发背上。
“对不起!齐总!我们没拦住!”店员忙不迭地隔着帘子道歉,这个人是被安排和齐总一起的,店员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齐白晏看着镜子里的人,许久缓慢地出声:“没事。”
店员“哦”了一声,随着帘子彻底拉上的声响,变得寂静无声。
*
冲进来的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头发乱糟糟且汗湿,一看就是匆忙赶过来的。两只手攥紧发白,红润的唇瓣微张,大口地喘着气,两只眼睛透过镜子狠狠地瞪着他。
齐白晏背对着他,收起视线,波澜不惊地一颗一颗继续解扣子。
元璀这下心头更为恼火,张唇道:“你今天必须说……”
男人紧实的胸口肌肤如同大理石般流畅,素白紧绷的腰腹肌理隐在解开的最后一颗扣子下,连接腰带的松散布料阴影处依稀可以窥见点点内凹的人鱼线。
元璀:“……”
元璀脸皮陡然发烫,即使看过,还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体,话卡了半截,“……说、说说清楚。”
脱下来的衬衣“啪”地一声丢在了沙发上,齐白晏平静地拿起替换的衬衫,继续自己的事。
元璀见他根本不理自己,顾不得害羞,咬了咬牙转头道:“乐姐说你生病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他原本坚定的话抖了一下,目光里男人还未穿上衬衫,左手臂上深长的疤痕迹极其刺眼,刺得他心尖一疼。
元璀怎么都不会忘了这个疤和这个伤口的由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拽住了齐白晏穿了一半的袖口边角,“……是这里还没恢复好吗?”
冷杉的味道随着拉近的距离笼着肌肤,元璀抬眼就是男人淡色的唇,一时僵硬地将脑袋往下看,但一看不得了,脸皮瞬间通红,脑袋烧得发懵。
Alpha紧实完美的肌肉线条毫无遮掩地展示在眼前,身上的冷杉味道更为馥郁,足以让这个在发情期附近徘徊的omega呼吸不畅,刺激得后颈奶香味涓涓地往外冒,差点脚底一个打软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元璀呼吸急促地偏开了视线,紧盯着他手臂的伤疤,试图将脑内的思维重新转回。被亲吻标记过的后颈嫩肉泛着疼,却又隐隐的酥麻,omega的本能让他很想垂下脖颈,任由这个契合度极佳的alpha在纤长的脖颈上留下挑逗的吻,指尖冒汗。
他在笼罩着自己的冷杉味中艰难地找着空隙呼吸,咽了口唾沫,询问道:“还是有别的地方受伤了?”
脑侧传来窸窣的声响,齐白晏穿上了衬衫,淡淡地道:“和你有关系吗?”
元璀已经好几天没有跟他有除了“吃饭”、“我要走”以外的对话,忽然听到这句话,委屈的感觉难以自抑地涌了上来,像遭受了巨大的冷遇,气恼得鼻音粘稠,“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齐白晏:“说什么?”
元璀咬了咬唇,“你什么时候解的门锁?”
齐白晏:“忘了。”
元璀被噎住了。
齐白晏看了他一眼,“行李箱在车上。”
元璀听出了他话里的赶客意思,恼火道:“我知道!”
齐白晏没再理他。
元璀总觉得他在跟自己较劲,又觉得好像是自己在单方面纠结反复、生气,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视线登时气得发黑,咬着牙不管不顾地抱了上去。
齐白晏系扣子的手指一顿。奶香味的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湿漉的眼睛抬起看着他,像只可怜又恼怒的小奶狗,红唇的唇瓣缺少疼爱一般抿起,气息颤抖软糯。
齐白晏视线垂下,平静地凝视着他。
抱是昏了头冲动使然,真的抱上以后,元璀反而紧张了起来。对方漆黑的眸子近距离看得时候,深邃到几乎可以看进他的眼底。
两人的鼻息极近,冷杉的味道勾得元璀发晕,脑子里恍惚闪过之前每次被亲吻的画面,记忆里的唇齿交缠热烈到让他膝盖发软。以往男人到这个时候,直接就会亲下来,元璀和他对视了两秒,心慌意乱地闭上了眼。
大不了就先当赔罪,起码也是在搭理自己。
明明才几天,元璀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疼爱、欺负过了,连多说的几句话都让他心里委屈得想哭。如果再不触碰他,他就难受得要崩溃了。
……好想被碰。哪怕只是指尖的勾缠,唇齿的逗弄,甚至有点疼的撕咬,都会让他的不安停下来,踏踏实实地落到地面上。
元璀不敢去面对心里的声音,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冷杉的气息在面前停住了许久,元璀手心都是汗,心脏扑通地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半晌,男人移开了气息,轻又不容置疑地将他环紧的手掰了开来。
元璀身体一僵,脸色骤然发白,难堪地站在他的身侧,手足无措。
“你来做什么。”齐白晏没有就着他前面的话题继续说。
元璀:“乐姐说我要帮忙,陪你去酒宴。”
齐白晏:“是她多嘴了。”
元璀攥紧了拳头,还没从刚才的丢脸中缓过神来,“难道还有别人陪你去吗?”
齐白晏:“未尝不可。”
元璀:“……”
元璀总觉得乐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耍自己,但思维已经不受控制地陷入了齐白晏的话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齐白晏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我什么人?”
元璀被他问愣住了,“我……”
不是恋人,标记也消散的差不多了,连被标记的关系都没有。保姆……元璀说不清那种尚存但现在未有实际工作量的名义算什么,而且自己的违约金还没有付,怎么都不是能约束雇主的词。
元璀脑内闪过了“床伴”这个词,一下子羞耻到了极致,半点都说不出来。
他和齐白晏这般状态,和床伴差不多,但是自己也并没有把所有的都给他,还在被做强制的事情时剧烈地反抗他,那这到底算什么不伦不类的关系呢。
齐白晏定定地看着他。
元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脸蛋通红,又羞又恼。
“要跟就跟吧。”齐白晏转身出门,“出去换衣服。”
元璀只觉得刹那间浑身都软了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委屈地低下了脑袋,难过得眼眶泛红。
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其实自己跟齐白晏一点关系都没有。
先前的拘禁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对方随时可以把他丢掉。
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陷进去了。
*
酒宴并不是元璀在电视剧上看得那么热闹,环岛酒店琅槟色的顶端缀着珠串,从上空斜斜拉下,漾出的光点在相触碰杯的声响中来回轻晃,奥地利的风格内顶上别致地缀着几朵普拉岛的花串,长桌上方的光线打下来,颜色诱人的美食随着精巧的摆盘被人取碟品尝。
皮肤黝黑的普拉岛服务人员穿梭在其中,启瓶器悬在架上,搭配不同的红酒种,还会有几种不同的醒酒器。葡萄酿液在内放置,红酒与氧气充分接触,醇香的口感沉淀下来,便可以倒入杯中。
人数完全填不满空荡的大厅,元璀偷偷地打量了两眼,发现穿着的都是高档的衣料,男男女女三两站在一起,温声细语地交流着,偶尔掺杂着低笑声,听起来都很文雅。
比元璀以往端盘子见到的那种嘈杂的酒宴显得要高档很多,越发不适应地缩了缩,紧跟在齐白晏身后。完全从头定制正装当然来不及,所以乐宜一开始就安排他过去试店里的成衣,先赶鸭子上架了再说,大不了当场修一下版型。
但元璀体型偏削瘦,十八岁还在长开的年纪,店里最合适他的偏小尺码在腰线上宽大了些,POE的裁缝强迫症发作,秉承着从店里出去的就要精良到底的原则,给他量体,抓紧时间修了一下腰线,快到晚上才弄完。
元璀被弄得昏了头,没想到定制西装这么复杂,被人抬手挺胸摆布来摆布去,僵硬异常。期间他小心翼翼地往齐白晏那边看了几眼,发现男人似乎并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只是在那里看资料,登时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怕他真的丢下自己先走了。
好在成衣效果不错,裁缝满意地绕着看了两圈,夸了几句元璀听不懂的普拉语,店员小姐姐捂着嘴笑了笑,翻译给他听:“很好看。”
元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白色的西装穿在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头发更是被店员打理了一下,比往日里运动服球鞋的造型显得成熟了些。
齐白晏抬头看着他,眉头轻蹙了一下。元璀紧张地站直,生怕他说出什么嫌弃的话来。
但齐白晏最后什么也没说,让等候的司机把他们送回环岛酒店。
元璀指甲嵌入了掌心,失落得厉害。
酒宴邀请的人不多,但各个都是出名的人物。参加这种酒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携带伴侣同行,伴侣的释义很宽泛,可能是朋友、家人、恋人,但什么都好过一个人去。
在这种社交场所,不光自己是交流的话题,陪同的人也是交流的话题,更是一个作为陪衬的存在。齐白晏之前很少来这种酒宴,就算是万不得已,也是乐宜陪同前去,顺便在旁边提醒他来的人是谁。
齐白晏露面的次数极少,娱乐版块见不到他的照片,基本可以算是零绯闻零新闻的状态……不过这些都是指这个月没发生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前。一次舆论一次租用了普拉岛大量船只、直升机找人,虽然消息都被压了下去没有成文,但业内人士多少知道点风声,眼下看着极少露面的齐白晏出现,身侧还带着一个青涩的男人,皆是觉得新奇又耐人寻味。
隐隐有人想上前攀谈,但又忌惮齐白晏在行业内不好说话的名声,只能擦肩而过的时候点头示意,微笑道:“齐总。”
齐白晏微微颔首,并不想多谈的模样。别人知趣,自然不会多问什么,只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有钱有权的人,什么样的性格都会被原谅,并不会有人在意那么多。不过齐白晏来普拉岛和这场酒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简单地露个面后,神色就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元璀看着他的衣角,指尖泛着痒意,总想伸手拽住他,以缓解自己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的不安。
身侧正好有人擦过,撞得杯中的酒溅出了两滴到了衬衣上。那人原是想骂,看到他时轻“咦”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元璀连忙道歉。
齐良站在原地,挑了挑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