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璀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平时到了点就犯困的小学生作息一点都不管用,总觉得越睡越不舒服,肢体烫得厉害,就像需要有人抱着他安抚一样,后颈腺体一抽一抽的泛着刺痛。
早上醒来的时候齐白晏依旧不在屋里,沙发上搭着薄薄的毛毯,余温尚在。
元璀觉得自己像极了笑话,昨夜爬起来偷看的那一眼被人揭穿时,显得在意得很刻意。
他抿紧了唇,抱着膝盖蔫头耷脑地在床上看手机。换手机号时顺便换了个微信,陈雅涵那厮在朋友圈晒着出游图,欢快得要命,元璀想了想,第二十次放弃给她发消息说自己碰到的事情。
陈雅涵那丫头自己情绪都像个炮竹筒,出来时遇到了那么糟糕的情伤,人又远在国内,元璀想了想还是没有跟她发消息,让她无忧无虑地天高海阔任鸟飞。
他翻开通话记录看了一眼,发现那天被挂断后,戚澜的电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入了黑名单,十有八九是齐白晏当时加进去的。
元璀又想起了那晚莫名其妙的质问,心里不是滋味地将戚澜从黑名单放了出来,指尖在上面停顿了一瞬,不知该不该拨通。
半晌,元璀移开了手,忽然不知道拨通以后该说什么。
请他带自己离开吗?还是帮忙送自己回国?
一切都在齐白晏的冷淡之下变得无所适从,元璀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想要离开有什么意义。就算离开了,他也是一个人回到国内的房子里,好像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元璀嘴角勾了勾,苦涩地嗤笑了一声,准备将手机丢到旁边。
“嗡——”手机在铃声响起前就快一步震动了起来,戚澜的手机号在上面亮起,元璀下意识地点了接通键,“喂?”
对方也没有想到元璀接这么快,愣了一下,“小元?”
元璀:“学长。”
戚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笑了一下,“上次是信号不好吗?电话突然断了。”
不论是信号不好还是故意挂断,戚澜向来在口头上会给别人留几分面子,这点比齐白晏要缓和太多了。
“呃……”元璀岔开话题道:“按错键了,这几天手机坏了。”
戚澜“哦”了一声,“怪不得我这几天打你电话都打不通。”
元璀心想被放到黑名单怎么能打通,心下更是腹诽那个坏男人的小心眼,“学长是专门打电话给我吗?”
戚澜:“是啊,你现在还在普拉岛吗?我这几天也申请出公差来了普拉岛,都没看到你。”其实中间也碰到过几次齐白晏,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简单地交接了几句他这次来的工作问题,就像没看到一样在酒店里擦肩而过。
元璀思索着要不要跟他说自己现在的状况,犹豫道:“……有点忙。”
戚澜:“那等你忙完了我们再碰面吧。”
元璀:“好。”
戚澜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对了,你这几天有看到乐宜吗?”
元璀思索了一瞬,忽然想起好像这些天确实没见到过乐宜,而且乐宜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电话,“没有诶。”
“哦。”戚澜笑道:“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我这几天都没看到她消息,以为她有什么事。你要是见到她了,就跟我说一声吧。”
元璀:“好。”
这通电话有点奇怪,以问自己开头,以问乐宜结尾,元璀总觉得哪里不太多,但又思索不出来。乐宜没有什么消息确实比较少见,元璀当时加她微信以后,每天都能在朋友圈看到她放自己的熬夜猝死咖啡照片,或者感叹没想到人生这么短暂短短三十年就要走到尽头了。元璀当时猜测她发这种估计都是屏蔽了齐白晏,并试图和自己达成被压榨的农奴共鸣,也配合地每条点赞。
元璀思考了许久,试着给乐宜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元璀差点都要挂掉了。
“……喂?哪位?”那边传出来的声音很疲惫,有气无力的。
元璀连忙道:“乐姐,是我,元璀。”
电话那边顿了下,被褥翻动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元璀下意识地脑补了一下“这个电话烫手”的画面,乐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压得很低,“小元啊!我刚好也想给你打电话!我的老天爷,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元璀:“啊?”
乐宜像趁谁刚好出去,语速急切且快,“齐总他根本不给我你的电话,我这两天想联系你都联系不上,加上我这几天急性肠胃炎住院,差点急死了。”
元璀想起她之前发在朋友圈的肠胃不好的那条,担心道:“你还好吧?”
“你们那天晚上那么大的阵仗,我好个鬼!压消息折腾得我病都犯了。”乐宜短短一个月被折腾了两次,差点崩溃,“倒是你还好吧?我那天看齐总挺……生气的。”
最后三个字被她压在唇边犹豫了几秒才说出,没有往暧昧的那层把元璀的羞耻布给扯下来。毕竟自己的老板怎么搞情感关系她都不应该了解太多,齐白晏那晚的眼神让她心有余悸了几天都没缓过来,现在想想都冻得哆嗦。
元璀:“……嗯。”
乐宜“啊”了一声,忽然慌张道:“不说这么多了,你一定要帮我个忙。今晚齐总有个酒宴要参加,医院不放人我这身体没法陪同,你帮我陪他去参加吧!拜托了!刚才已经安排好试正装的店了,等会儿有人会敲3021的门带你过去。”
虽说本身股东会让齐白晏来普拉岛就是为了露面,元璀要是陪同可能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这些日子刘妈已经或多或少作为保姆在户城露脸了,基本上没人见过元璀的脸也不会往齐白晏本身的保姆上想。乐宜想着一切事急从权,万一酒宴上出现什么大麻烦就要命了。
一长串话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来,元璀还没反应过来,心里不是滋味地道:“应该还可以安排别人陪他去吧?”
“不可能!”乐宜急道:“只能你陪他去,其他人都没法陪他去。就当行行好帮我这个忙吧。”
元璀抿了抿唇,“为什么?”
“他这脾气啊真是气死人,怎么到现在还没跟你说?!”乐宜闻言声音高了几分,“你不知道!齐总他一直是个病人,他压根不能——”
乐宜的声音骤然抽离,只剩下了受惊的细碎抱怨声。护士询问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病房的门被人关上了,压住了内里的交流的声音,移动病床滚动的声音忽然放大,应是有人拿着电话到了门外。
元璀握着手机的手指一顿,听着那边突然静下来的状态,隐隐猜到了谁在电话那头。
电话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哗啦”滚动的声音在走廊上拖曳得极长,话筒的那头静悄悄的。
元璀抿紧了唇,陷入了一种许久未交流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僵硬。
明明之前吵架的时候,连混蛋都骂得出口,现在沉默相对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他咬了咬唇,禁不住内心的急切,试探着道:“你……生病了?”
电话那头没说话。
元璀:“……生了什么病?要紧吗?”
“元璀。”齐白晏道。
元璀好几天都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一时有些不适应,耳朵忽然泛起酥麻,闷闷地“嗯”了一声。
男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元璀快要控制不住出声询问时,忽然缓慢地道:“你走吧。”
“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元璀愣在了电话的这头。
不知道为什么,齐白晏最后的那句话和他这两天的对话呼应,却沉重得元璀心口难受,仿佛系着风筝相连的线被人无声地剪断了,断后再无关联。
他没理解什么意思,迟疑着打了回去,连着三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看来对面是真的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元璀蓦地生出了慌乱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点都不踏实。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走吧”?把自己锁起来的不就是他吗?到底什么意思?
元璀手足无措地起身,一下子慌得厉害,仿佛被人彻底封死了联络的信号网,总觉得抛出去的线再也不会有人接住,更不会给他回任何信号。
前厅的门边突然传来了门铃声,元璀健步冲到了门口,下意识地想要拽开门,登时想起有指纹锁,大声道:“谁?”
门板的隔音效果很好,但贴着总能听到点声音。
外面的人礼貌道:“您好,我是乐小姐安排来接您去店里试正装的。”
元璀急道:“哦我知道的。但这个门我打不开,你们有办法开门吗?”
外面的人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迟疑地笑道:“这……这是您的房间,怎么会开不开呢?您都打不开,我们肯定更没办法了。”
元璀见他不信,手在门把上转动了一下示意,“真的,不信你看——”
“咔啦。”门被拽开了。
没有半点阻碍,流畅打开的门连设置指纹锁的光圈都没有亮起。
元璀的手顿住了。
冰凉的寒意从脚底猝然钻入,冲得他脑袋发麻,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
外面的人无奈地看着他,对这个不好笑的笑话配合地笑了笑,“车已经在楼下了,我接您过去。”
元璀机械地张了张口,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等会儿下去,麻烦在车里等我一下。”
店员点点头,转身下楼,“好。”
怎么会……
元璀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这个自己自从齐白晏演示过锁门后就再也没有碰过的门把,艰难地转动着大脑,思索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要离开,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随你。”】
重复了好几天的对话。
【“……我要走。】
【“嗯。”】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抱怨。
对着这个沉默的男人。
忽然不在屋里待着,只有饭点才会回来的行为。忽然远离的触碰,不再有的对话交谈,像……尝试着在习惯即将发生的事情。分开的入睡,不再与他眼神接触,连腺体都不再触碰,直到标记的气息随着时间逐渐淡去,抹掉所有的痕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璀忽然觉得心慌胸闷了起来,蹲在地上,死活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由头。
这个锁,也许是今天才解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元璀指尖发抖地穿插入发间,满头大汗地思索着到底是什么锁住了自己。
齐白晏从开始的两天前就一直陪着自己,直到那天晚上闹了一场后,便再也没有跟自己有过更多的对话。元璀不敢相信他,觉得他就是这么坏脾气的人,霸道、不讲道理、一意孤行、独裁,做事情随心所欲没有理由,甚至喜欢欺负自己。
元璀以为他锁上了就是锁上了,后面也没有再打开过,因为他是那种强势到极致的男人。
……但这只是自己的以为。
是元璀把自己给锁住了。
*
——元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没有认真地想要去了解这个人,从记忆里的雨夜帮助自己的温柔男人,到后来朝夕相处的“齐先生”,再到分开后叛逆对待的“齐白晏”,或者是乐宜嘴里的那个“病人”。
从一开始对这个人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觉得他就应该是温柔的,然后发现他并不是那么温柔的人,甚至有点坏脾气,元璀觉得有些陌生,所以去习惯他的那些坏脾气。习惯坏脾气以后,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就是那种坏脾气的人,也没有去认真思考过他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想要靠近自己。
直到自己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那句说的是真话,那句说的是假话……以及为什么费尽心思也要把自己抓回来,对自己做这些亲密的事。
元璀心跳得快极,脸色发白。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对自己的固执倔强感觉到了几乎惊惧的陌生。
齐白晏亲吻他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拥抱他的时候,心跳得快不快……在他生病的时候,笨拙地一勺又一勺的喂粥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了解。
男人说话永远是那么直白,没有遮掩,将他逼到绝路。但元璀永远在逃避,从未真的直面过他。
直到。
【“元璀。”】
【“你走吧。”】
元璀拳头嘎吱攥紧,心疼到恼怒的感觉汹涌地冲上了心口,眼眶陡然发烫,说不清是为自己的逃避而愤怒,还是因为控制不住想为这个从来不太会表达情绪的人难过大哭,心里难受到了极致。
每次回来的看到自己的眼神顿了一下,是以为已经离开还是留下来了呢。
……明明是个那么狠心的人,却连相见的最后一面都是用后背对着自己。
愤怒过后心下全是茫然,元璀脑袋发懵地缩在门边,浑身发抖,像只彻底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弃犬。
“你到底什么意思……”
放风筝一样,时而抓紧,时而松开。
现在拽着线的人沉默地松了手,风筝反而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