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不久。
那维莱特又找到戴因。
戴因确定完联姻流程与乐师，无奈地笑：“陛下，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花车，看完就给您拿权杖。”余光瞥一眼悬空的大钟，时间已是深夜11点多了。
“你知道午夜12点会发生什么吗？”那维莱特突然问。
“嗯，会鼾声一片？”戴因微笑。
宫殿建于浮空中，略高于地面。往外看，底下一览无遗。月色明亮，大地平坦，有三两点亮光，像湖泊和深潭。那维莱特越看越熟悉，琢磨是哪里。戴因开口提醒，说这些地方都去过的。
是夜宿过的人家。
是钓鱼潭，是初夏草坪的婚礼。
戴因指着光亮处，每说一个，那维莱特记起一个，心情愉悦起来，这些是坎瑞亚普通人的幸福时光。不知不觉，步入守护森严的花车之殿。
“队长，花车快好了。”队员汇报。
“陛下，一起去看看吧。”戴因微一倾身，优雅地邀请。
蔷薇花车。
绿枝叶碧绿滴着夜露。
围着花车的，是十数个宫廷卫队队员。有的年长，有的年少，有的正经干活，有的轻松打趣。见了国王，都毕恭毕敬的。然后，哗的围住了戴因，就跟油锅里放个虾球一样炸开花，喊队长之声此起彼伏。
欢悦和喜爱之情挡都挡不住。
叽叽喳喳说开来。
“队长，果然蔷薇花车好看。”
“玫瑰百合郁金香，都差一点意思。”一位年少的队员往高处插上一枝，跳下来，挤到戴因身边，嬉皮笑脸地说，“队长，您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
“因为队长很喜欢蔷薇吧。”
“队长是不是啊？”
“你看呀，队长的衣襟扣上不就别着一朵嘛。”队员们一句接一句。
戴因下意识以手挡住襟口，重重花瓣从指缝间溢出，玫色挡也挡不住。他的脸别开，竟有一丝害羞，飞快说：“陛下，别误会，咳，这季节的蔷薇开得最旺盛，您，觉得蔷薇合适吗？”
“合适。”那维莱特心说，宫殿里别的花也凑不出一车。
哇。
队员们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欢呼。
“我要像队长一样又强大，又温柔，用剑守护坎瑞亚。”年少的队员活泼又话多。
“队长才不会把这些挂嘴上呢，也不会哭鼻子。”
年少的队员急了争辩：“队长像我这么大时，肯定也哭过鼻子吧，队长队长，是吧是吧？”
“哭也不当众哭，窝被子里偷偷哭。”一名老队员说。
队员们哈哈大笑。
戴因也笑了。
他的鼻翼微微皱起，露齿而笑，正直的笑容明亮，又带点腼腆。那维莱特好像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戴因察觉目光：“陛下，在这特别的日子，请允许我和队员们享受这份难得的放肆。”
“你们关系很好。”
“他们是我一个个擢选出来的。有的，与我共同守护蓬卡威宫殿。还有的，分批次去到了提瓦特大陆。”戴因琥珀蓝的眸子变得幽深，“无论在哪里，荣耀之剑，与坎瑞亚同在。”
“啊。”突如其来的郑重让那维莱特无措，“嗯。”
队员们为花车撒上水晶亮片，欢笑着。不知谁先说起联姻后的美好日子。有的说休个假，有的说回老家当甜点师，有的说要给最喜欢的姑娘也扎一辆漂亮的花车。
他们畅想的未来，不是未来，而是近在咫尺的明天。
那维莱特听着，忘了来意。
时钟不急不缓地走着。
滴答声愈响。
大家陆陆续续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大钟表，12点钟即将到来。
突然。
有队员跑来：“队长他们……”
莱欧斯利和艾尔海森偷袭了护卫队员，硬生生闯了进来。戴因长剑一横，将那维莱特护在身后，队员们也纷纷拿起武器，对准了擅入者。
“二位，这里不是你们该进来的的地方！”戴因冷言道。
“呵，别再演了！”
莱欧斯利朝着花车方向挥出一记冰魄，被戴因的长剑截下，冰霜化作雨水，洒落一殿。
“那维莱特，过来。”莱欧斯利喊。
那维莱特没有动，看到听到的信息太多让他不知所措。
戴因命令：“保护陛下！”
队员：“是！”
——哐当。
——花车之殿的玻璃被棱镜生生砸碎。
这力量，来自异国王子-艾尔海森手中的权杖。随着权杖再次击打，裂纹呈蜘蛛网状裂开，由一片蔓延到一大片玻璃，瞬间碎裂，湮灭在夜空中。
“那维莱特，从窗子跳下去！”艾尔海森说道。
“别怕，有冰台！”莱欧斯利补充。
戴因没料到权杖之力如此强大，连忙拉住那维莱特：“陛下，别走，别怕，有我在！”说着，护着毫无战斗力的那维莱特，接近了花车：“陛下，请先上花车吧。”花车垂下花之台阶。
莱欧斯利怒：“别上！12点是时限！联姻，是将你的力量献祭！”
如同咒语。
瞬间解锁了那维莱特的困惑。
「戴因，联姻是什么？」
「联姻是咒语，是救赎，是让我们拥有现在的时间。」
此时，艾尔海森已悄然靠近，拿出权杖，扔向那维莱特：“那维莱特，接着！”戴因一惊，才要拦截，但权杖识主，径直飞向主人的手心，被稳稳抓住。
“陛下，快给我！”戴因着急了。
“……”
那维莱特手执权杖，有海潮涌动，合着钟声越来越剧烈。
“那维莱特，快跳窗子。”莱欧斯利催促。
“不要！”戴因急忙拦住。
所有人都停下，看着那维莱特，只见他浑身散出水色光芒。戴因绝望了，浑身颤抖，声音也开始撕裂：“陛下，为了，为了我们的荣耀之剑，请，请践行您与我约定！”他单膝跪地，佩剑顿地，以骑士之礼。
时钟滴答。
离12点很近很近，但可能再也走不到了。
莱欧斯利怒斥：“骗子！你只是想利用他的权能！他一片赤诚，你们怎么忍心！！”一语，滴水成冰，所有人都呆滞了。
-
五百年前一个濒临覆亡的国度。
敌人强大，堪比神明。
被命运愚弄，反抗命运，属于人类的骄傲从未停止。即使被降下覆灭的预言，坎瑞亚依然不愿屈服。绝望的国民凭借智慧，最终创造出一个非常强大的造物。
但是，这个大造物有个致命缺点：
没有动能。
水、火、风、电都可以是动能，但不够强大，需要平移山脉倒转大海的驱动力量——比如魔神、比如宇宙魔兽、比如据传已灭绝的古元素生物。
国民又创造出小造物。
士兵们将这些小造物散到各地。
一边汲取驱动力为大造物供给，一边探寻强大力量，试图将魔神或魔兽吸引过来。这世间，魔神魔兽虽少，但总是有的。因魔神战争，魔神数量大大减少，目标反而更聚焦了。
经过精密比对。
终于物色好了合适的对象，足够强大，又足够天真。
圆顶圆盖小造物。
其实也不小，从山谷延到大海，海中尤其密布得多。
负责前往布局造物的士兵人数不够，宫廷护卫队抽调了大量队员前往提瓦特大陆。只等他们布局完毕，发布最后的命令。是的，只需一道命令，小造物同时开启，一瞬激涌的力量足以成为一个魔神的牢笼。
需要一道指令。
坎瑞亚将拥有强大的力量。
最后一封寄往坎瑞亚的信是这样的：「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坎瑞亚一定会迎来明天。」但是啊，明天，是由时间说了算的。时间说，抱歉，没有明天，在昨天坎瑞亚就已覆亡。
-
“你们只是亡灵。”莱欧斯利怒斥。
随着莱欧斯利的话语，被点破的士兵慌张了，纷纷看向彼此。
“不，这是现在之门。”戴因起身，长剑映照出决然，“亲爱的兄弟们，你们看看自己的双手，有血，有肉，有初夏的温度，可以握住一切武器。你们不是亡灵，你们是可以救赎的灵魂。时间可以被扭转，就是现在。”
从未来回来的现在。
坎瑞亚还有明天。
戴因将佩剑一横，架到那维莱特的脖子上：“抱歉，但这一次，我要开启这一道命令，抱歉！”
莱欧斯利怒吼：“你疯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眼前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这巨大的时钟正带着人们走向未知的未来。
戴因面色癫狂：“马上就成功了。”
莱欧斯利又气又急：“那维莱特你发什么呆！快使用权杖，快使用你的力量！”
造物指令一旦被开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午夜12点迫在眉睫。
忽然。
年少的队员开口：“队长，让他走吧。”
一石击浪，那位老队员也开口：“软弱、顽固、愚蠢、笨拙……这些我们都可以努力去改变，唯有命运，已经写好的命运，无法更改。谁让我们，是被悲哀命运选中的对象呢。”
「谢谢您的努力。」
「我们是无尽的轮回，是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是悲哀命运的流浪者。但你不是，戴因队长，你仍有无尽的未来。」
「命运太沉重，不必背负。」
「戴因，你做的并非没有意义，至少我们心里都被安慰了。」
「很遗憾不能再追随您了，戴因队长。」
这些心声一同回荡，试图说服他们的队长。戴因再抑制不住，有什么从眼眶中大颗掉落，他以手撑住脸，努力地克制，滚烫却从手背滑落：“不，在海底深渊永无止境的流浪，这就是命运吗，让我此身也永堕大海吧，和你们在一起。”
队长。
戴因队长。
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荡而缥缈。
指针一步步走向12点，戴因的剑终究离开了那维莱特：“……你走吧。”
莱欧斯利大喊：“快跳啊，就能破除幻境了！”
那维莱特却拿着权杖。
走上花车。
莱欧斯利和艾尔海森愣住了，戴因也愣住了，所有人静默一片。那维莱特拿起权杖，轻轻一划，宛如无形的海阻隔了众人，又是巨大岩山，不可逾越。
铛——
铛——铛————
12点的钟声响起，花车燃起。
但不是火焰，而是水。
浩瀚汹涌的水宛如一条巨龙，从海底跃起飞向夜空。
不止几时，宫殿中站满了身披铠甲的人，他们或虚弱，或疲惫，或肮脏，或奄奄一息。随着水龙飞起，所有人都亮了：「踏破大陆，一定能找到交换权能的强大魔物，我们做到了。」「是啊，做到了。」「坎瑞亚不会覆亡了，对吧，我们还有未来，对吧。」「谢谢，戴因队长，还有，国王陛下。」「我们终不负荣耀之剑」
在期许中，士兵亡灵们的身影化作一道道灰雾，湮灭于虚空中。
唯有戴因长久地单膝跪地。
寒剑插在深海之地。
-
一场前所未有的海啸。
震撼大海。
而枫丹陆地的人们并没有多少察觉，只觉得，毫无征兆的大雨，下得好着急，好凶，才一会儿就淹没一大片。又过了一些时日，有潜水者从海底挖出了几百年前的机械碎片，学者考证，竟是坎瑞亚时期的，分布在枫丹的各个海域，不知为何在数月前同时碎裂。
某日。
那维莱特走在路上。
被拦住去路：“有空，喝一杯吗？”
是一位金发男子，戴着眼罩，明显的坎瑞亚后裔，那维莱特看看街铺奶茶店：“……站着喝吗？”
一人一杯奶茶。
坐在春日最明艳的街边台阶上。
“您还记得幻境里的事吗？”戴因问道。
“嗯。”
王子公主联姻，需要杀一条恶龙祭天——
我就是那条恶龙——
“没有归途的献祭，所以我将其称之为联姻。”联姻总是让人高兴的，赋残酷的命运予童话，赋残酷的过去予美好的未来。戴因吸了一口奶茶，不习惯腻甜的味道，“抱歉，那时的我还年轻，才20岁，那些是我最亲爱的队员。后来，我找到一个造物，发现里面都是自杀而亡的坎瑞亚人，我的遗憾，永远留在了那里。”于数百年后，机缘巧合开启了幻境。
幸好结局不错——
王子公爵骑士都没有事，恶龙也安全无恙——
“您最后，为什么选择自愿献祭？”戴因问。
“只因我洞悉真相。”
这扇现在之门。
改变的并非过去，而是释放无处归去的灵魂。
海鱼的归属是大海，虫豸的归属是大地，每个人都应有归属之地。清晨出发，更期待日落能归来，没有人是天生的流浪者，流浪的魂魄无不寻觅归处。让那些异国的坎瑞亚魂魄最终离开那些造物，消散于海中，也让大海获得一份真正的安全与宁谧。
“谢谢，让我们所有魂魄都回到了坎瑞亚。”戴因单手按住肩头，宛如骑士，仍戴着披膊铠甲。
“不，你没有，你是生魂，仍将流浪。”
追不上更留不下，抓不住却离不开。
大概就是命运的囚笼。
那维莱特默默地看了这位坎瑞亚队长一眼，目光垂下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