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几乎整院人仇视的目光,沐安饶脸上波澜不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又握紧了几分。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温和笑意,缓缓走到陆茵陈面前福了福身子道:“给姐姐请安了,许久没来看姐姐,姐姐近来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茵陈冷淡地看着她道:“本来还好好的,刚刚眼睛突然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沐安饶笑了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娘亲,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再再说着就朝陆茵陈的眼睛上使用“万能吹吹”。
陆茵陈猝不及防被吹得眯起了眼,听着小崽崽没多少气还使劲吹个不停,整个小胸脯起伏得就像快断气的样子:“行了行了,我不痛了,别吹了。”
她怀疑自己要不喊停,这个小崽崽会把自己憋死。
看到娘亲“康复”了,再再这才开心地扭头对沐安饶说:“姨娘,我把娘亲治好啦!”
沐安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小崽崽会突然跟自己说话,看着小崽崽略带小得意的表情,她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这小崽崽是在跟她炫耀。
“微恒好厉害,小小年纪医术就这么高明,以后姨娘生病了就来找微恒帮姨娘看病怎么样?”沐安饶本来就喜欢小孩,对这么可爱的小崽崽更是没有抵抗力。
外婆说不能得意忘形,再再压制住自己要飞起来的嘴角,但是小脚却兴奋地一摆一摆的:“好呀好呀,姨娘来找再再,再再……”
话还没说完,他的小脑袋就被娘亲扭朝了另一边。
陆茵陈瞪了沐安饶一眼,这个女人真是惯会花言巧语,哄骗了岑东阳那个狗男人还不算,还想来哄骗她儿子,想得倒美。
陆茵陈直接问道:依誮“你找我有什么事?”
沐安饶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一本账本:“姐姐,侯爷让我学着管账,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学过这个,自己看了几天还是看不大懂,想了想还是觉得来请教姐姐比较好。”
季嬷嬷等人听了这话脸色都不大好看,沐姨娘这分明就是故意来跟她们夫人显摆自己得宠,前脚夫人的管事之权才被收回去,这后脚她就来说什么侯爷让她管账,嘚瑟不死她!
陆茵陈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岑东阳信不过她,但也没有多信任那个管家,而他自己却不想亲自操心那么多事情,就只能把一部分事情分给沐安饶来做,他以为沐安饶出身名门,像这些大家族都会专门培养女儿管事之能,谁料沐安饶以前只喜欢跟着父兄舞刀弄棒,沐安饶知道岑东阳不喜女儿家这样,便只在他面前展现淑女闺秀的一面,导致岑东阳对她管理家事非常有信心。
陆茵陈以前也被她平日里这副模样给骗了,还以为她多大的才能,直到上辈子她被禁足后,岑东阳也这样把管账之事交给她,她处理了两个月,家里大小店铺的账算得一塌糊涂,被管家复核发现汇报给岑东阳后,岑东阳才知晓此事,只得又把管账之事扔回给陆茵陈这边。
陆茵陈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才从管事的麻烦堆中脱离出来,她可不能因为沐安饶算不来账就导致自己又得重新接手管账的事,于是便说道:“你跟我来书房。”
季嬷嬷等人本来还想着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她们立马就把这女人赶出去,谁料夫人竟然同意了教导她。
等夫人和沐安饶都进了书房后,大家才小声议论起来。
“夫人是怎么回事,沐姨娘这都欺负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夫人还好声好气把她请了进去。”
“要不咱们小主子总说什么夫人日行一善呢,夫人有了小主子后越来越慈祥了。”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慈祥,那叫善良,我看夫人就是太好心了。”
此刻陆·慈祥茵·善良陈正冷着脸翻看着账本:“哪里看不懂?”
“从这里开始……”沐安饶指着第一页刚要开口,就看到陆茵陈脸色黑了几分,她忙改口道,“这里我自然是懂的,是从这里……”
陆茵陈脸色又黑了几分。
“不、不是,是从第三页……”沐安饶紧张地又改口道。
“你到底看不懂哪里?”陆茵陈失去了耐心。
沐安饶桌下的两只手绞着手帕,犹豫了半晌,才脸颊绯红地说道:“都不懂,能麻烦姐姐从头给我讲讲吗?”
陆茵陈光知道她不会算账,但没想到底子能差到这个地步,她又问道:“跟着你的嬷嬷丫鬟里就没有一个会算账的?”如果有的话她建议她直接找这个人帮她代劳算了。
沐安饶摇了摇头。
也对,她就应该料到是这个情况,但凡沐安饶身边能有个会算在的,上辈子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的笑话。
陆茵陈把账本扔开说:“你先找本算学书打打基础吧。”
沐安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了本算学启蒙,但自己读来读去,也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
陆茵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沐安饶,“那你还是放弃吧”几个字刚要说出去,她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了几下。
陆茵陈低下头,就听到小崽崽说:“娘亲我也想学,你一起教我和姨娘吧。”
陆茵陈刚想嗤笑一声拒绝这个小崽崽不切实际的请求,但又突然想到这个小妖怪能这么快学会说话已经很反常了,说不定还真能给他学会算术喽。
再说若是这小妖怪真能学会算账,就算沐安饶不顶事,到时候岑东阳把账本送过来,她岂不就能偷偷让小妖怪帮她对账本了?
想到这里,陆茵陈的眼中都多了几分跃跃欲试:“这也不错,你整天只会吃吃睡睡,是该学点本事了。”
轮到沐安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姐姐,虽说微恒很聪明,但他毕竟还小,这么小学不了算术吧……”
陆茵陈敷衍道:“没事,我主要还是教你,他跟着一起学,能学多少算多少。”
比起这个不靠谱的沐安饶,还是小妖怪更有用些,到时候她就好好培养一下这个小妖怪,要是沐安饶指望不上,至少还能依靠一下这个小妖怪。
陆茵陈这么想着站起身就去书架上翻合适的算术启蒙书籍,沐安饶见她坚持,便也不好再多言。
沐安饶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向还没满周岁的小崽崽,陆姐姐也是,再望子成龙也未免太……嗯?小崽崽是不是在对她眨眼。
再再得意地摆了摆小脑袋,刚刚娘亲差点就拒绝沐姨娘了呢,还是多亏了他提出一起学。
沐安饶:“?”
怎么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样子,这小崽崽一定是没吃过学习的痛苦,才会这么无忧无虑,等他明白过来一定会后悔自己主动要求跟着学习的,沐安饶心内肯定道。
直到第二天,她带着头天陆茵陈布置的算术功课过来,看着自己十道题错了八道以及小崽崽十道题全对的强烈对比,沐安饶脸上十分冷静,桌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微恒自己做的吧,你的小手还这么小呢,笔都握不住吧?”沐安饶故作镇定道。
再再点了点头:“这是季嬷嬷帮我写上去的。”他虽然可以握笔,但力气还不足,写字费力又难看,就干脆让季嬷嬷帮他代笔了。
沐安饶闻言稍微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她就说嘛,不是她太笨,而是……
陆茵陈观察着她的表情冷冷道:“算术过程是他自己算的,季嬷嬷只是帮他把口述的结果写上去。”
沐安饶:“……”
“哈、哈哈,咱们微恒运气真好,居然全对了呢!”沐安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
“不是运气哦,用娘亲昨天教的方法算一下就出来啦!”再再一脸认真又残忍地戳破了沐安饶最后一丝侥幸。
其实他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娘亲昨天布置的算术题比一年级的数学还要简单,他在读幼儿园的时候都能算出来。
陆茵陈也点头道:“我布置的题目这么简单,你居然能做错八道,是故意的?”
沐安饶:“……”这是对什么魔鬼母子?
接下来的几天,沐安饶树立了十多年的信心,完全在陆茵陈再再母子二人的合力打击下被击得粉碎。
看着已经三更天还在点灯做题的沐安饶,宋嬷嬷忍不住说道:“姨娘别写了,我看这分明就是那位有意折磨你呢,因为侯爷看重你,她嫉妒罢了。”
沐安饶从苦思冥想中稍微分出了一点注意力,对宋嬷嬷说:“嬷嬷别误会了姐姐,是我主动要求的,姐姐才特意每天都专门抽一个时辰给我讲解,还认真地给我布置了功课,再想找一个比她更负责的老师恐怕很难了,是我太笨,总是学不会。”
宋嬷嬷有些生气道:“算术这么难,哪里是几天就能学会的,你看看她布置的这些功课,难成这样,不是存心刁难姨娘吗?”
沐安饶摇了摇头:“只是我学得太慢了,连微恒都不如,微恒每天的功课都能全部写对呢。”
宋嬷嬷冷笑道:“她们分明是母子二人串通好了欺负您呢,我才不信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崽子居然还会算术,也就是欺骗您太老实了……”
“宋嬷嬷!”沐安饶放下笔打断她道,“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陆姐姐肯这么帮我已经是不容易了,微恒虽说还小,但要知道你这么说他,肯定也会伤心的,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经常跟不上陆姐姐的授课速度,还多亏了微恒帮助我复习陆姐姐当天讲的内容,我才勉强能跟得上。”
每天陆茵陈只会讲半个时辰,另外半个时辰会留给她们自己消化课程内容,再说直白点,其实就只是留给她重新复习一边内容,要是有还没听懂的,她也可以当场再问,因为再再并不需要这个“消化过程”。
只不过陆茵陈耐心脾气都不大好,一开始还帮她解答了几次,后来认为她所问的问题过于傻气,都懒得回答,只让她好好看书,还好再再会帮助她去理解陆茵陈讲过的知识点。
宋嬷嬷听完咂舌道:“这位小主子学说话这么快也就算了,现在连算术都学会了,莫非是什么妖怪转世?”
“别胡说!”沐安饶喝止道,她现在可稀罕那个小崽崽了,要不是有些怵陆茵陈,她都想把小崽崽给偷回来玩几天。
她以后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可爱又聪慧的孩子就好了,沐安饶想到这,看着自己的肚子叹息了一声。
宋嬷嬷知道她的心事,只能安慰道:“姨娘别着急,上次我听人说起有个方子对生小孩可有用了,要不我帮你找来试试?”
“随缘吧。”沐安饶摇了摇头,她和岑东阳都还年轻,总会有的。
宋嬷嬷也默默叹了口气,她们这位主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不喜争抢,才会被那位夫人压那么一头,若是换作一个脾气爆的,单凭她将军之女的身份就足够把那位夫人给死死压制住了。
宋嬷嬷为沐安饶抱不平,季嬷嬷也同样为陆茵陈抱不平,两位嬷嬷各为其主,本来互不相干,这天却在去库房领取各自主子需要的文房四宝时吵了起来。
起因是库房里新来了一批澄心堂纸,只不过数量很少,宋嬷嬷先一步到,库房先生正把两捆纸打包装好时,季嬷嬷也到了,得知来了一批好纸的情况下,她自然也和库房先生要求领取一些。
库房先生只好告诉季嬷嬷,澄心堂纸已经没了,倒是普通的宣纸、信笺纸还有一些。
季嬷嬷一听可来气了,以前什么好东西不都紧着给她们夫人吗,现在夫人掌事的权利才被收回去两个来月,这些库房的人就开始看人下菜碟了,说着就和库房先生理论了起来。
季嬷嬷早年也跟着陆茵陈的父亲走南闯北过,嘴皮子练得可利索了,不带脏字硬是骂得库房先生抬不起头来。
旁边的宋嬷嬷听着那些话阴阳怪气,似是对她们沐姨娘也颇有几分冒犯之意,便忍不住也阴阳怪气了回去。
两位嬷嬷棋逢对手,对骂着对骂着,就差点动起手来了,还好陆茵陈派人过来吧季嬷嬷喊了回去,才结束了这场“战斗”。
“……夫人,你是没听到那个刁妇说的话有多难听,我都恨不得当场把她的嘴给撕了!”回去以后,季嬷嬷脑内还在复盘刚刚的对骂过程,忿忿不平地和陆茵陈说道。
听季嬷嬷抱怨了许久,陆茵陈一句都没接她的话,只是一直在沉思,见季嬷嬷终于停下来喝口水,才说道:“季嬷嬷,今晚你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回我父亲那去吧。”
季嬷嬷本来还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她脑内空白了一瞬,猛然回过神来,脸色剧变:“夫人您……您这是要赶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