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信息, 陈复止心中确定了这次风波跟石慕岩脱不了干系。

  陈复止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关掉手机,全程掩人耳目低着头, 不引人注意。

  他在想该止损, 还是无视这次风波。

  他剩下的时间想要去的地方, 不一定会遇上疯狂的季童粉丝。

  但还是很麻烦,那种折磨人心的麻烦。

  陈复止烦闷地闭上眼, 把乱糟糟的思绪摒弃出大脑。

  他真的要背负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离开这个世界吗?

  过了许久, 陈复止缓缓睁开眼, 透彻的眼眸绽放寒芒。

  飞机落在B市新建的机场, 陈复止手机开机后,石慕岩的短信就发过来,问他从哪个口出来, 他已经要到机场了。

  陈复止直接将石慕岩号码设为拦截信息,打开网约车软件, 同时订了一家酒店, 第一时间赶回家。

  中介小哥已经在等他, 听说他到家了,连忙从街边的房产店过来当面解释房子的情况。

  但在面对陈复止的时候,中介小哥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陈复止两眼。

  陈复止抬起眼眸,心中烦躁, 中介小哥年纪不大,肯定也会上网, 在热搜上看到自己不奇怪。

  他能保持着良好的专业服务,没有露出嫌恶的神色已经很有职业精神。

  中介小哥也看到陈复止洞悉一切的眼神, 有些不好意思,“那对小夫妻情况符合您的要求, 也很满意房子现在的装修,愿意保留房子原有设施,我跟他们谈好明天交钱就可以过户,但是他们想要和您当面聊聊,当然过户也要您本人在场,我就通知您回来了。”

  中介小哥给陈复止打预防针:“这对小夫妻不是本地人,能在B市买套房还是举男女双方全家之力,他们坚持要在过户前见你,可能是还想跟您谈价格,能省一点是一点。”

  陈复止理解,约好晚上八点,等那对小夫妻丈夫下班后,再一起见面。

  他有预感,这套房子应该能脱手了,这幢陪伴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很快不再属于他。

  不知道是心里烦躁,还是怕自己舍不得,陈复止快速打包还能用得上的东西。

  不会带走的衣服,他一件件整理好,带到街角捐赠衣物的铁皮箱子。

  他放进去的每件衣服都干净柔软,散发着阳光和清洗剂的味道。

  他又把不大好看的摆件收拾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纸箱,到时候拿出去扔了,至于家电全部留给新的房主。

  陈复止快速而有条不紊收拾着,等那对看房夫妻来的时候,他大致将房子清空了。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他不爱买东西,生活用品也是随买随用,虽然擅长做饭,那也只是因为要负担两个男人的伙食,自己做饭更省钱。

  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他差不多将自己的痕迹在这幢房子抹除。

  七点五十分,中介小哥打电话说小夫妻已经到他们店铺,准备过来了。

  陈复止抬起手肘擦了一下脑门的汗,进厨房冰箱拿出去年买的茶叶,准备招待客人。

  两分钟后,门铃响起。

  陈复止微微抬眸,没想到中介那么快就带人来了,他应了一声,随手将许久没用的玻璃杯放进洗菜台用热水冲泡,想也没想开了门。

  石慕岩没想到陈复止竟然直接给他开门,他都做好站在门外苦口婆心跟陈复止解释的准备了。

  脸上错愕一闪而过,石慕岩立刻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阿止,我在机场等了你一个多小时,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都不回,所以找过来了,还以为你不会见我。”

  看到来人,陈复止眉宇拧起,湛黑的眼眸爬上寒气,他冷冷看了一眼不速之客,就想关门。

  石慕岩看他举动,顿时明白过来陈复止是开错了门,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在陈复止关门的间隙,脚插进门框,不让陈复止关上门。

  “我只是来跟你解释的,而且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给你找了个住所,这段时间你换个地方住行吗?”

  陈复止眉头一皱,看着石慕岩仿佛关心他的举止,觉得可笑又烦人,“石慕岩,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咽下这口气,放任舆论风波把我吞没?我会报警,会收集证据,五年前事情真相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以为你假惺惺来装好人我就会忘了吗?”

  石慕岩预料到陈复止会暴怒,毕竟就算是泥做的人,也会生气。

  不过这次热搜,他只是推波助澜,主要搞事情的还是季童的粉丝。

  虽然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这出,但是先黑红提高知名度,等以后陈复止被亲生母亲抛弃,还在节目里被母亲针对的事情爆出,足够虐一波粉回来了,到时候顺势就洗白了。

  陈复止是明确说了不配合,不愿意,但资本怎么会放过他?

  石慕岩悲凉又宽容地看着陈复止,仿佛在看一个还认不清现实的孩子,“阿止,你清醒点吧!五年前你不就报过案,警察不也给你鉴定了聊天记录是P的,但是有人信吗?你应该知道的,有时候真相往往不重要。”

  陈复止脸色一沉,五年前他没斗过石慕岩和季童两人,现在就可以吗?

  五年前他在自己微博账号上发出警方打出的证明,结果被季童粉丝群嘲。

  只要会打字就能写,只要有个萝卜就能刻章,一张图片谁知道是不是作假,即便有理智的路人说如果是伪造的派出所公章,是违法行为,没人会冒着被拆穿的风险做无意义的澄清,但理智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谩骂中。

  他也想过让警方为他正名,但当时负责他案子的警察虽然有心帮忙,但是无权动用官方账号为他发声。

  “阿止。”石慕岩看他脸色变化,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交谈声,他下意识转身,便看到一个年轻小哥带着一对年轻夫妻走来。

  至于为什么能确定两人是夫妻,是那个长得瘦小的男人一脸小心的护着大着肚子的妻子,眉眼中尽是温柔。

  妻子也是笑着回应,两个人光是看着,就知道是幸福的一对。

  陈复止看到买家来了,不再分半点目光给石慕岩,他大大方方打开门,欢迎两人进入。

  中介小哥看到门前还站了一个一身名牌的帅哥,笑着说,“陈先生,这位是您朋友吗?”

  陈复止不再管石慕岩:“不是。”

  那对小夫妻远远见了陈复止,便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不好意思陈先生,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休息,实在是我太忙了,只能下班过来看房。”丈夫开口第一句便是道歉。

  陈复止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对夫妻这么温文有礼,而且女方还怀有身孕。

  这应该是相当恩爱的一对夫妻,身上沐着幸福的光泽。

  陈复止邀请小夫妻进门。

  小夫妻之前已经来看过两次房,再次踏进小洋房妻更加满意了,小户型的两层小洋房明显被收拾过,本来就干净整洁,少了一些多余的摆件后,房子看上去更明亮宽敞。

  而且房主为了迎接他们还专门收拾了房子,可见对他们的重视。

  小夫妻心里有底,他们坐在沙发上,接过陈复止专门泡的茶,笑了一下。

  妻子给丈夫使了个眼色,丈夫便笑着开口,“陈先生,您的房子我很喜欢,我妻子是个浪漫的人,打心底里喜欢这幢房子,我希望咱们可以和谐友善的坐下来好好谈谈。”

  “是想要讲价吗?”陈复止知道这不过是客套,他这个房子价格比附近高楼商品房单价低,首先价格上已经优势,其次高楼住房前十年住着不会有大问题,等到时间长了,各种问题就会出现,不说房子折旧,未来城市生活,高楼好不好管理等问题,但就邻里相处,共用一个管道,就够很多住惯老家房子的人,不适应商品房。

  没有别墅价格的小洋房,绝对是他们的首选,尤其价格还便宜了不少。

  “我因为一些琐事急着搬出去,你们如果搬进来,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受到骚扰,我可以给你们再降价二十万。”陈复止没有隐瞒的意思,这幢房子将来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会被季童粉丝关注,如果一个怀孕的女生住这,可能会被吓到。

  出于对买主的愧疚和对女士的保护,陈复止希望他们暂时不要搬进房子。

  相应的,他得做出牺牲。

  二十万,足够他们在B市的好地段,租一套不错的两居室。

  剩下的,就当是他补偿小夫妻的精神损失费吧!

  小夫妻没想到陈复止那么爽快,他们其实在中介小哥提醒下,知道这位房主可能是沾上什么事了。

  尤其是看到房主本人后,在家养胎的妻子一眼就认出房主是热搜上的人。

  中介小哥提前提醒,是怕他们做出没礼貌的事情,打个预防针,免得都快成了的好事黄了。

  但实际上他们是高兴的,因为他们想到了可以降价的方法,能降几万就几万吧!没想到房主主动开口降价20万。

  丈夫脸上闪过犹豫,看陈复止那么痛快,还想继续开口,却被妻子按住手背。

  妻子示意丈夫不要得寸进尺,他们当时就是抱着希望可以谈谈的态度来见房主的,房主已经很大方了,不能太过分。

  “您真的太慷慨了,方便的话,明天过户可以吗?”妻子怕陈复止改变主意,毕竟这幢小洋房什么都是好的,还不用装修,价格也比市场价少五十万。

  陈复止很好说话:“明天我有时间。”

  达到目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对陈复止充满好了好感,尤其是妻子,在看了热搜下面的评论时,她是没什么感觉的。

  毕竟这年头明星塌房太多了,热搜里科普的陈复止实在太不出名,她看了就过了,只是有些看不惯网友用尽天下最恶毒的词汇进行谩骂。

  但是现在亲眼见到热搜中被诋毁的本人,她觉得事情恐怕并非网上看到的那样。

  “陈先生,希望您能挺过这场风波。”妻子由心祝福。

  陈复止微微一愣,没想到网上的事情,连身边的人都知道了。

  “谢谢。”

  “阿止。”一直被晾着的石慕岩淡淡开口,“你要卖房吗?”

  他没有被邀请还是厚着脸皮跟进来了,陈复止忙于接待客人,根本不屑理会他。

  石慕岩便跟在陈复止身后,左右看看,眼中浮现怀恋。

  他住的就是一楼那间小书房。

  那时,他没见过世面,以为小洋房跟村里的首富家一样,里面最多也不过是铺了瓷砖,里面空荡荡的。

  可他进到小洋房第一眼,就震住了.

  洋房虽然不大,但是装修的十分用心,每一件家具都很有质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不会显得过时陈旧。

  这是岁月积累的韵味,即便已经入住二十多年,但房子依旧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五年来,房子里一些旧电器被淘汰了,但主人挑选的新家电完美融合装修,仿佛浑然一体。

  石慕岩以为,那么多年过去,这幢小洋房至少会破旧不少,但时光好像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在他看到书房里的折叠床后到达顶峰。

  他还清楚记着,那是陈复止专门去家具店给他买的,他现在还能清楚回忆起当时进入房子,得知自己要睡在没有床的书房时,有多激动。

  他终于可以不用在这个城市无人关注的角落入眠,哪怕只是睡在地板,松软厚实的被褥,也比家里的木床舒服。

  但没想到的是,对人冷冰冰的陈复止竟然带他去买床。

  陈复止想要给他一张好看的单人实木床,书房正好可以放下。

  价格不贵,也就一千多。

  那时候他口袋里已经掏不出两百块,即便陈复止冷淡地表示不用他出钱,他怎么敢再继续麻烦陈复止。

  要是陈复止厌烦了,收起了那份好心,将他赶出去怎么办?

  石慕岩选择了更加便宜的折叠床,那时候他说,“我在这里住不长久的,我会赚钱,会出人头地,会有自己的房子。”

  石慕岩思绪从过往中抽离,他在听小夫妻跟陈复止对话的时候,掏出手机查这一片地区的房价。

  折合算了一下,他发现陈复止太厚道了,这幢房子即便高于市场价卖,也能脱手。

  石慕岩目光在陈复止脸上细细扫过,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他缓缓勾起唇角:“阿止,既然你要卖房不如卖给我,我可以原价买这套房。”

  这幢房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陪他度过了在B市最无望的日子,也让他在B市感到了温暖。

  不论是房子,还是房子的主人,他都想得到。

  陈复止皱眉,刚才碍于有客人在场,他没有言辞激烈赶走石慕岩,没想到石慕岩打上他房子的主意了。

  没等陈复止拒绝,小夫妻先慌起来。

  他们占了房主急着脱手的便宜,低于市场价五十万入手这套房子,绝对是占大便宜了。

  结果还没等板上钉钉,就有人半路杀出来,还原价买房。

  他们一看这人一身名牌,就是不差钱的主,要是竞争,肯定比不过。

  小夫妻看向陈复止,不抱什么希望说,“陈先生,是我们先来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们没什么底气,没签字,没交钱,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况且那可是五十万啊!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没人会不要这笔钱的。

  小夫妻急了,埋怨地看向中介小哥,让他帮着说说话。

  中介小哥没想到会出现变故,他还等着拿服务费,要是生意泡汤了,他这几天白忙活了,但没等中介小哥说话,石慕岩先开口了。

  “到时候还需要小哥您帮着办理一下过户,手续费和服务费都按市场价算。”

  这话一出,中介小哥就不吱声了,他们介绍费可是按照百分比收的,卖的价格越高,他赚的越多。

  小夫妻一看这个情况,顿时有些着急,妻子脸色都涨红了。

  陈复止将石慕岩的伎俩看在眼里,他冷声道,“我不会卖给你。”

  “既然都要卖房,卖给谁不是卖?而且我出的价格更高,我觉得很合适。”石慕岩眸色幽深,他本来皮相就还不错,此时气定神闲的姿态,倒有几分职业精英的模样,“他们买房不一定能全款付清,我现在有闲钱,你要是着急用钱,我现在就能给你转账。”

  陈复止并未理会石慕岩,他让小夫妻明天记得准时赴约,拿了钱后就可以过户。

  小夫妻见陈复止的态度,感激不已,刚才惊慌过后,他们还猜想那个跟他们抢房子的青年会不会是陈复止找来的房托,来哄抬价格的。

  但陈复止冷硬的态度,直接堵死了那个青年的可能。

  “阿止,我是诚心买房。既然你缺钱,我又有钱,你把房子卖给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卖给我?至少我会很爱护这幢房子。说实话,就算你不卖房,你向我借钱,我眼也不会眨一下借给你。”石慕岩神情有些难看,陈复止三番五次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很受伤。

  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愧疚,被连番拒绝,也该消磨干净了。

  陈复止凉凉抬起眼眸:“你买房的目的是干什么?讨好我?戏弄我?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剩余时间不多,花不了多少钱。

  石慕岩那些自以为是的举动,只会让他觉得恶心,可笑。

  “你可以走了吗?到明天过户前,这房子还是我的,我不想看到你,马上走!”陈复止懒得保持好脸色,厉声驱赶,“还是说你想让我报警,让网友看看我是怎么跟季童的经纪人撕破脸皮的!”

  石慕岩一愣,没想到会逼得陈复止有这么大的反应,“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

  他放缓声音:“阿止,你还记得我妹妹吗?你见过她的,你知道她多可怜。她初中毕业后被嫁人了,那个时候她还怀着二胎,带着一身打痕来找我,我劝她离婚,她不敢,听不进去,你还记得吗?她离婚五年了,大宝四年级,二宝也要上幼儿园了,我想买套安静一点的房子,让她带着大宝二宝到B市上学。”

  “B市的教育资源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计划要买房,你这里很合适,我为什么不可以买”

  石慕岩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代表着自己无能的往事,只觉得烦闷。

  他们家两兄妹都没怎么上过学,他们老家都很早结婚,要不是家里穷,没姑娘看上他,他也会早早结婚生子。

  但妹妹就不一样了,妹妹十七岁,父母做主嫁人,十八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现在大宝已经十岁了。

  他不是不知道,妹妹还没好好绽放过就过早开始被婚姻和孩子束缚。

  但他那个时候没有能力反抗。

  所以在妹妹怀孕家暴,无助到B市来找自己后,他对金钱的渴望攀到高峰。

  他不想家人过着愚昧,悲苦,无望的生活。

  也不想家里后代,步他们的老路。

  “出去!”陈复止不再留情面。

  石慕岩眉头紧蹙。

  看房的小夫妻和中介小哥还没走,看到陈复止石慕岩明显不对劲的气氛,便留在家中,以防石慕岩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等陈复止毫不客气赶人,他们才看向石慕岩,要石慕岩走。

  石慕岩一看现在的情况,无可奈何,只能在小夫妻几人的目光下,暂时离开房子。

  没多久,小夫妻和中介也起身告别。

  陈复止这才回二楼,将之前收拾好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塞进行李箱。

  他收拾出来的东西,堪堪装满两个箱子。

  陈复止最后看了一眼洋房,带着满心不舍,关上洋房门。

  他下飞机就订好了酒店,以后这幢房子,就不再属于他了。

  陈复止闷闷地笑了一下,站在熟悉的街道口,等着网约车到来。

  “阿止。”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复止神色冷了下来。

  石慕岩没有离开,他并不知道陈复止晚上会出门,他心里烦闷,没有目的的瞎转,潜意识不想离开这片区域。

  他在想,陈复止卖了房子,会去哪儿?

  是在B市某个新建的小区买了新房,还是离开B市?

  陈复止那个弟弟,是不是也会陪着陈复止走。

  他心里清楚,陈复止是不会原谅他了,成年人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到,有些事拼尽全力也做不到。

  让陈复止跟五年前一样对他掏心掏肺,他这辈子做不到了。

  但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他在外面转了十几分钟,几次打开微博,看到已经从热搜首页撤下来的关键词,想着要不算了,让事情先冷却一下。

  但没等石慕岩有所动作,他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一手推一个大旅行箱走出来。

  这是要走了吗?

  现在就搬出去?

  陈复止这一走,他联系不到陈复止,短期内,他是碰不着陈复止了。

  要是陈复止离开B市了,说不定这辈子都遇不着了。

  想了想,石慕岩还是叫了一下陈复止。

  哪怕不用想也知道陈复止对他肯定没好脸色。

  果然,陈复止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没回,只当没听到。

  石慕岩厚着脸皮凑上去:“阿止,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行吗?”

  他声音不自觉带了点乞求的意味。

  他欠陈复止那么多,想弥补,可陈复止不给机会。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看陈复止两眼吧!免得老了难以入眠。

  说着,他不给陈复止拒绝的机会,强行接过一个旅行箱。

  “放手!”陈复止拧眉冷喝,原本放松的心情此时气血翻涌,胃里似乎烧了起来。

  网约车距离过来还有六七分钟,陈复止看了下周边的人。

  这片不太繁华,虽然不时有人走过,但人数不多,也不会有人来管两个男人的闲事。

  况且看上去高大的石慕岩也没有表现出恶意,他们街头拉扯行李,更像是吵架的兄弟。

  陈复止一时气血上涌,整张脸都憋红了。

  “阿止......”石慕岩看陈复止脸色有点不对劲,正想问些什么。

  下一秒,只见陈复止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殷红的血打在石砖,滴在衬衣,弧度完美的淡色唇上还淌着血珠,衬得陈复止殊色的容貌,更加夺目。

  但这种带着脆弱的美感深深扎到了石慕岩的眼球。

  “阿止!”石慕岩眼眶都是那抹红色占满,陈复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吐血了。

  对了!第一期节目录制的时候,阿止也吐血了,也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吐了一大口吗?

  上次阿止就说他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

  他当时为什么就没多问一句。

  石慕岩惊慌了一瞬马上回神,他不容抗拒打横抱起陈复止,“我送你去医院。”

  “放我下来!”陈复止痛吸一口气,他从民宿出来,到现在就没吃东西,胃开始造反了。

  之前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激动,胃就开始造反。

  刚才被石慕岩一刺激,陈复止就将淤血吐了出来,吐出血后,反而畅快了一点。

  石慕岩根本不给陈复止反抗的机会,将他塞进不远处自己的车里。

  他真的吓坏了,他知道陈复止生病是一回事,但陈复止当着自己的面吐血就是另一回事。

  实在是太刺激神经了。

  他开车的同时,脑子飞快运转,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能吐血会是什么病?

  阿止那么年轻,才二十八岁,应该不会是重病。

  他之前怎么就不重视?

  难怪阿止不肯原谅他,如果是他生着病,还被人谈人生,谈未来,他肯定也会厌烦。

  石慕岩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车子飞起来,直接开进医院。

  陈复止被塞在真皮后座,石慕岩一进驾驶座就锁了车门车窗,一路上脸色古怪,变来变去。

  他不知道石慕岩心里在做什么挣扎,他捂着胃部,弯起腰身,缓解刺痛感。

  医院很快就到,石慕岩来不及挂号,直接到急诊台说有病人大吐血。

  吐血有大有小,万一是伤到内脏没有及时处理,表面看上去没问题,但很有可能器官衰竭而死。

  负责接待的护士不敢怠慢,看到冷着脸站着的陈复止,二话不说让保安带他们去急诊室,让急诊大夫查看。

  在确认陈复止没有打架,也没食用违禁物品后,让石慕岩带陈复止去化验拍片,要看具体什么情况造成吐血。

  “不用了。”陈复止像一只任人摆布的人偶,被石慕岩推着走,他抬起眼眸,“不用拍片,我知道我的病情。”

  陈复止神色冰冷,抬眸静静看着还急赤白脸的石慕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对着急观察其他病人情况的医生说,“是正常情况,我淋巴瘤晚期,病灶在胃部。”

  他声音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人的病情。

  话音落下,原本面上有几分焦急的医生脸色一怔,记录的笔顿了顿,目光复杂看了一眼陈复止,“先安排住院吧!”

  石慕岩这些年一直扑在事业上,他文化程度不高,并不知道淋巴瘤是什么病。

  但是晚期这个词听着就不详。

  石慕岩沉着脸追问医生:“淋巴瘤是什么病?晚期很严重吗?”

  医生每天都会应对不懂医的病患和家属,已经习惯通俗易懂地向他们解释病症,医生面露同情,“先生,淋巴瘤在通常意义上不大好治,我会安排您朋友到肿瘤科入住,必要的话,建议你们去设备更好的医院积极治疗。”

  医生顿了顿,安抚明显脸色更加难看的病人家属,“通常意义上,淋巴瘤到了晚期,已经是绝症了,真的很可惜,您朋友还那么年轻,但是您不要放弃治疗,还是有机会痊愈的。”

  石慕岩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听不见医生在说什么,眼中只有那一开一合的嘴唇。

  他木然将目光移向陈复止,喉咙中像是被一块铅硬生生堵住。

  他嘴唇无意识张合了一下,陈复止看淡生死的冷淡,让他心惊胆战,“阿止,对不起......”

  石慕岩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来回拉扯,几乎喘不过气。

  他脑中只有医生说的,绝症,绝症,绝症......

  不是很年轻吗?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患上绝症!

  石慕岩世界天旋地转,从前信誓旦旦向陈复止做过的保证,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不留情面,直往他心脏刺去。

  愧疚如海,一瞬间将他包围。

  “我们住院。”石慕岩很快镇定下来,他不敢看陈复止,只能不停催促陈复止去肿瘤科的病房,先给他办理入住。

  他情绪不对劲,没发现陈复止出乎意料的配合。

  石慕岩跑前跑后,问东问西,带着陈复止去化验拍片。

  坐在等待大厅等着叫号的时候,陈复止语无波澜道,“我饿了。”

  “我去买,你在这等我。”石慕岩一个机灵,如得了圣旨般急忙道。

  他火急火燎赶往医院外面的餐馆,脑中乱的像是要炸开。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搜索淋巴瘤究竟是什么病。

  当看到各种不好的搜索结果时,石慕岩心一点点往下沉。

  淋巴瘤四期,几乎没救了。

  那是,到现在医学发达的时代,也无法治愈的绝症。

  难怪,医生会说,好可惜,还那么年轻。

  原来,阿止已经走到了这步吗?

  他是不是,一直扛着,没有跟任何人说。

  阿止卖房子,从来不是为了搬走,是为了医药费吗?

  自己做了什么?他在阿止生命快要走到终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弥补,自以为是为阿止规划,但一直在榨取阿止最后的利用价值。

  他到底在做什么!

  石慕岩心里越发沉重,他买来了皮蛋瘦肉粥,急忙往等待大厅赶去。

  他现在想让陈复止别那么恨他,至少不要抗拒他的关心。

  可等石慕岩赶回医院,陈复止已经不见踪影。

  石慕岩脑中的热血微降,他问刚才坐在他们身边的男人,有没有看到陈复止去哪儿了。

  那个男人思索了一下:“刚才那个年轻人啊?你走了他也走了,已经有十来分钟了吧!”

  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石慕岩心里一凉。

  陈复止走了,在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毫不犹豫走了。

  生怕甩不掉他,甚至到了骗他把他支走的地步。

  原来,他已经被这么讨厌了吗?

  石慕岩心里发冷,哆哆嗦嗦摸出手机,给远在老家的妹妹拨了过去。

  他需要安慰,需要妹妹告诉他,他没有那么坏......

  当年妹妹是不想这么早嫁人的,但是他们当地的习俗是这样,女孩子要是不继续念书了,不结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爸妈匆匆相看了两个后生,看对方家里条件不错,就把妹妹嫁出去了。

  家里条件不好,爸妈彩礼拿在手里,也不给妹妹嫁妆。

  妹妹就没有底气的去了别人家。

  一开始,日子还是好过的,妹夫虽然年纪轻轻就爱喝酒打牌,但好歹还是会过日子的人。

  直到大宝生了,妹妹家里上面有婆婆立规矩,下面有只会哭闹的孩子,生活一下就难起来了。

  因为没有带嫁妆过去,婆家人暗地里说妹妹是他们买来的,就该听他们的话,还逼着妹妹生二胎。

  一胎已经精疲力竭,妹妹哪敢再生一个。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父母的意见也是嫁过去了就要听婆家的话,妹妹跟婆家才是一家人。

  妹妹遭受不住,加上婆婆挑唆,她和妹夫关系越来越僵,直到妹夫开始动手打妹妹。

  一开始只是喝醉了打,还懂得避着人,躲开孩子。

  但是时间长了,那个畜生从打骂弱小中找到快感,他的暴行越来越过分,有时候打牌红了眼,回家二话不说就关门打人。

  妹妹的婆婆只是在院子里走着,抱着大宝站在门口,对着妹妹的房门说,“看到没有,跟你妈一样不听话,也打死你,以后大宝别跟你妈亲,跟奶奶和爸爸亲。”

  妹妹本来就是没什么有主见的人,这几年更是被打怕了。

  老公让她干活就干活,让生孩子就生孩子。

  直到二宝七个月的时候,很久没有行房的畜生带回了一个年轻的太妹,当着妹妹的面上床,还要妹妹照顾他们两个。

  再受欺负的媳妇,那也是正头老婆,也是两个孩子的妈。

  妹妹受不了屈辱,开始反抗,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暴虐的毒打。

  妹妹再也无法忍受,她想起还有一个出去打工的哥哥。

  她为了活命,什么都不要了,连夜偷了柜子里的钱出来,按照哥哥寄来信上的地址找了过来。

  妹妹露出乌黑刺目的伤口,抱着他哭,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敢离婚,不知道离开那个男人,怎么生活下去。

  她不敢想象,离开了那个家,她还能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吗?

  她也只会哭了,生活的苦难,早已磨平了她对生活的幻想和年轻人的活力。

  石慕岩支支吾吾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妹妹。

  自从他发达后,就给妹妹在县城买了房子,让妹妹在家安心带孩子。

  他很庆幸当年妹妹来找自己,也想通了,不再依赖那个畜生,否则妹妹说不定已经死了...

  听着哥哥在电话里痛苦的声音,石慕蝶眼泪唰地掉下来:“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那时候我想不开,我觉得活不下去了,我站在马路上想死,是复止哥把我拉了回来。”

  石慕蝶声音带着哭腔。

  石慕岩大脑有一瞬间的麻痹,他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是复止哥叫我不要告诉你的,他说你心思重,压力大,跟你说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自己痛苦。”石慕蝶一直不知道这些年怎么了,哥哥为什么跟复止哥不来往了,她一直记得复止哥的恩情。

  “你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想通了离婚。哥,你这个人一直只看得到眼前的东西,根本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奔溃。是复止哥安慰我,跟我说...跟我说了一些他的事情,他告诉我,他活成那样,也撑下来了。我也可以,我要是死了,大宝怎么办?二宝都没来得及到世上看一眼。他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回家好好生活,不要害怕。”

  石慕蝶颤声质问:“哥,你跟复止哥究竟怎么了?”

  石慕岩像坠溺的乞儿,这一刻他又冷又无助。

  他究竟对阿止,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还在怪阿止不领情,是他亲手把阿止推走的。

  阿止,明明一直那么好,他却亲手,把那个人弄丢了。

  石慕岩痛苦的闭上眼:“我知道了。”

  声音干涩,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