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微微放松下来,不再看瘫软跪坐在地的莘观南和赵才人,准备跨门而出。

  得赶紧回去,姜毓还在等她。

  “风……如安……”

  身后传来一阵柔柔放缓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惹怒了什么。

  风弦的好心情突然碎裂,见还没走出永宁宫的范畴,周围还是灯火光明,守卫森严,只好转身看向柳言。

  “阁主。”

  风弦低眉,并不于她对视。

  柳言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上前几步想要靠近,“如安,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躲着让我怎么都找不着?”

  风弦害怕地向后退了退,“别过来!”

  之前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五年前也怪自己年少无知,什么都不懂捡了个祸害回苍梧山。

  引得自己那一个月劳累也就算了,如意师妹和如归师姐都死于非命……

  柳言见她这样害怕,也抿了抿唇,依旧笑吟吟的,准备先稳住她情绪再说,“你怎么了……那次的事我也不知会波及到你。”

  她身穿月白纱衣,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双柔媚的眉眼更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风弦左右看着,曲娆不在身边,这下真不知自己该找谁帮忙。

  她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脑中又浮现她脸上蒙着白纱,浑身是血地倒在苍梧山竹林深处的模样。

  她也是一副这样柔弱无害的模样!

  就知道装可怜!

  然后一口将猎物吞下。

  柳言见她浑身炸毛,也知不能把她逼得太紧,反正人都在眼前了,带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才不会像莘澄一样傻傻地给柳珹卖命。

  她手上的筹码可多了,总有一个让柳珹妥协……

  不过……

  柳言眼中闪过暗芒,风弦的光芒太过耀眼,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我不碰你。”柳言主动后退了几步,“你回去吧。”

  风弦有些难以置信,依旧警惕。

  柳言咬了咬牙,再忍一会,自己马上就带她走!

  不出五日,自己就能做好完全的准备。

  风弦看着她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又等半炷香,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放心走回揽月阁。

  一路畅通无阻,看来柳言说的是真的。

  只是揽月阁中被翻得一片狼藉。

  姜毓还是抱膝坐在床榻边,许是困极了,身形摇摇晃晃地想要寻求一个依靠能安稳睡去。

  风弦拉开床边的帷帐,坐下。

  姜毓一下子清醒过来,抱着风弦的手臂道,“风弦你走了之后,她们一下子涌进揽月阁搜东西,我没法阻止她们……”

  少女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贴在手臂上,柔软抵住的地方一僵。

  风弦轻轻推开她,“别怕,我都说了我一定会没事……你都长大了,不能再粘人粘得太紧,该自个睡觉了。”

  姜毓见状又要得寸进尺地扑到风弦怀里,“你嫌弃我吗……”

  风弦躲开,之前如意也总喜欢粘着自己睡,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就罢了,现已过金钗之礼,也算是懂人事的年纪了。

  自己到底喜欢的是女子,同床共枕到底不好。

  “你若觉得偏殿窄小,我住偏殿也行……”风弦补充。

  姜毓想起刚到揽月阁,自己都是睡在风弦身边的,床榻也不算狭窄,睡在里侧从不会碍着风弦,这次为什么不行?

  她抱着被褥,移到最里侧躺下。

  心里期望着风弦能够像之前一样,妥协地在另一侧和衣睡下。

  可最后她只等来了枕侧拿走被褥和风弦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响。

  她闭上眼,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

  柳言坐在潇湘馆的内阁中,拿起身侧的羌笛和五色绳坠子浑身颤抖。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如安。

  她近乎痴迷地将嘴唇贴在上面,细嗅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

  这一抹竹香还是她废了很多心思才勉强保留下来的残香,若不是靠着这无数次梦回苍梧山,自己可能撑不到这个时候。

  五年前还是自己太软弱,就该将苍梧山翻个底朝天,不让如安回到尧夏王室。

  恨自己就恨也无妨,只要她的人在身边,心不在又如何?

  再说,日日夜夜只有她在自己身边,心也迟早是归属自己的……

  柳言闭上眼,循着这最后一抹竹香,回想五年前的竹林初见——

  ——

  五年前,苍梧山,竹林,月圆夜。

  柳言眼前一片虚无,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的黑。

  她浑身疼痛难忍,没有一处地方是好肉,血糊在身上,粘腻腻的血腥味招来了竹林里的蚊虫,它们嗡鸣着盘踞在她周围,像是为她的死亡倒计时。

  柳言没有力气驱赶它们,疼痛得麻木的神经配合着她苟延残喘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就这样死吗……

  皇位无望,连性命也一同搭进去。

  可真失败。

  “咔哒——”

  是枯败竹枝被踩断发出的声音。

  终于还是被找到了吗……

  柳言还想质问来着何人,却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喉咙里已经满是血淤。

  “谁家小孩丢了?”

  清丽的声音冲破朦胧的黑暗雾霭传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柳言在心中吐槽——

  谁是小孩,自己明明都已经过了二八年华了!

  断断续续闪现的意识偶然清醒过来,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脸上蒙着的面纱也没被摘去,身子被人托起背在背上,许是有些吃力,那人的喘息声有些沉。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竹香和酒香。

  “破小孩看着没几两肉,背着还挺重……”只听那人嘴上抱怨着,可手还是托住自己的大腿向上颠了颠。

  还当自己是小孩!

  柳言提起些力气,驱动内力将喉咙里的血瘀化去。

  “我……”

  还没说完,话头就被接走。

  “哟,会说话。”那人吃力地笑了笑,“还以为捡了个哑巴呢。”

  “你晕倒也不选个好地方,晕在苍梧山顶上也好啊,我还得背着你爬山,山可高了!”

  几经周转,竟到了苍梧山吗?

  还没等柳言想明白,那人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是怎么伤成这样?闯荡江湖惹了不该惹的人吗?这么说我把你捡回去师尊肯定会骂我的……”

  “不过看你穿着不凡,肯定很有钱,到时候让你母亲拿着灵丹妙药或者黄金白银来赎也不错。”

  “对了,到时候别忘了单独给我一份!要不是我今日偷偷溜下山买酒喝,你指定就撑不过今晚!”

  “诶,小孩——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柳言:……你倒是给我机会开口啊。

  “住……”

  “对对,你家住何方?我去让师尊打听打听,最好是个富贵人家……”

  “住嘴!”柳言咬牙说完一句话,“不要叫我小孩!”

  那人有些诧异,“嘿,说两句还不高兴了,你这破小孩指定没朋友,我就要叫,小孩小孩小孩……”

  柳言伏在她背上,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苍梧山不是尧夏的圣山吗……怎么养了个这样听不懂人话的人……

  那人说够了,看着遥遥不见顶峰的苍梧山,“嘿,你叫什么名字?”

  柳言本想休息一会,可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就算被背着也能感受到颠簸,牵扯着伤口撕裂得疼。

  见她不再重复“小孩”这个字眼,柳言还是选择妥协。

  “翠影。”柳言留了个心眼,这里是尧夏,现在南疆多战乱,若是这人见钱眼开把自己送到尧夏王面前求赏,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人爬梯的喘息声更粗重了,竟然没能立马回应她。

  “……行,翠影。”那人没多少精力再应付她的话,脚步也有些虚浮起来,“马上就能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自己坚持什么,该是你坚持吧。

  柳言好整以暇地微微调整好姿势,让自己能够更舒服地趴在她背上。

  那人也不再说话,就算后面累得双手打颤,硬是将她送到了床榻上。

  “好……好了,你现在我房中休息一会,我……我去找师尊……”

  那人累得话都说不完全,就迈着累得发抖的双腿走出门,似乎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真笨。

  柳言在心里偷偷想着,可面上却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那你快些回来……我怕……”

  她没办法看见任何东西,其余的感觉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数十倍。

  柳言能感受到自己现在很安全,屋内有淡淡的竹香和笔墨未干的墨香,应该是个很温馨的房间。

  听闻苍梧山上住着伯琴大师和她的几个徒弟,想必把自己背上来的那个傻子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早就累极了,在安稳的环境中连怎么入睡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

  是被一阵激烈的琴音吵醒的,她自己也弹琴,却不知琴竟能奏出这样气宇轩昂的曲子。

  她喉咙像是堵了一块干涩的石头,“水……”

  “你醒了?如安她去镇上给你取药去了,要等一会才能回来。”

  是另一个人,相比于背自己上山的她,这人冷漠得像是一块冰,说完就没了动作,根本没有要给自己拿水的意思。

  “……”

  柳言沉默,至少知道了把自己背上来的傻子叫如安。

  如归嫌弃地看着床榻上的柳言,师妹和师尊学什么不好,专学那些臭毛病,捡这些不三不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苍梧山又不是免费收容所!

  风弦回来后,见她醒来第一时间就端来了水给她喝。

  如归靠在门边,“这人看起来也活不久。”

  风弦放下碗,“还行,能说话。”

  “她和你捡回来的那些猫猫狗狗不一样,她是个人。”如归见她不听劝的样子,有些无奈。

  风弦拿着药包准备煎药,“有什么不一样的?师尊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没准还是一段正缘。”

  伯琴只是叮嘱她不要取下柳言的面纱,知道得越多越麻烦。

  伯琴昨日见柳言身上服饰暗纹是大梁独有的忍冬花凤纹,只有贵族皇室才可穿着,想来大梁皇宫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只余柳言一人。

  大梁与南疆局势紧张,现在救了个大梁皇女回来,指不定大梁那边想什么损招。

  现下最重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

  伯琴只能先行缓兵之策,静观其变。

  风弦不在乎,现在的尧夏王正值壮年,自己当个吉祥物就好。

  只求到时候报答恩情别忘了自己那一份。

  左右不过是照顾人,以自己照顾猫狗数年的经验,照顾人不也是一样的功夫嘛!

  柳言听着二人的话无语。

  好家伙,自己好歹是大梁的皇女,怎么沦落到当人家宠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