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115章 雁城春(十九)

  朝阳从东方升起,霞光铺满天际,元极殿却在重重帷幕的遮掩下昏暗如黑夜。殿中左侧一角燃着一支蜡烛,那是整座大殿唯一的光亮所在。

  刘遂坐在床榻侧沿,同郑媞相顾无言。

  此子来得突然,打破东宫原本的平衡的同时,也让二人不约而同所掩饰的一些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二人在东宫外的传闻中同床异梦,面和心不合,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认为的确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强取豪夺强人所难,她以为自己出身低微嫁得荒唐,但是偶尔,他们也会在某些事上表现出惊人的默契。就比如昨夜之事,他们之间未曾就变故交流过一句,但是她的“骤然”晕倒,以及及时的醒来,都给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去筹谋脱身的办法。

  时间给不了他们更多的余地去思索如何委婉地开口,沉默得太久,总要有人去打破。

  “殿下。”

  “你,”刘遂顿了顿,“你先说吧。”

  郑媞靠着榻上的凭几,一手搭在还未显形的小腹上,垂眸遮盖了眼中的情绪,“殿下,妾……妾身子不好,妾恐怕,恐怕同这孩子没有缘分。”

  言下之意,就是请他放心,这孩子她保不住。

  刘遂猜到她不会说出自己所期望的话,但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因为他不想如她所愿。

  刘遂不说话,郑媞以为他放了心,松了口气。她嫁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当年荥阳偶遇是他人棋局上刻意走的一步棋,等她知道的时候,太子妃的印绶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她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棋子,可是她不想害人,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成为棋子,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成为废棋。

  太子是个很好的人,在他的父皇百般提防千方算计之下长大,却仍然仁善,外界传闻太子怯懦,不堪大用,不过是东宫的韬光养晦。放逐在外的那些年,他在民间素有贤名,以致陛下疑心迭起,至今没有被废黜的原因,一因嫡长的身份,二因他没有大过。

  可是昨夜过后,支撑他储君之位的两样东西,都岌岌可危。倘若陛下知晓他的妻子身份特殊,他不久以后出生的嫡长子或嫡长女血脉有异,想到此,郑媞便觉得恐慌。她怎么会有孩子呢?她明明不可能有孩子。

  恐慌的同时,郑媞心头又翻涌起一股委屈。这一切都不是她选的,如果她能选,她又怎么会狠心自己给自己下毒。

  “殿下想必累了,就……”

  “把孩子生下来吧,孤知道你可以。”刘遂盯着郑媞错愕的目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生下这个孩子,没有万一。”

  郑媞不懂了,“殿下,妾身子不好,妾无法,”刘遂打断她,“你是说你一直以来服用的那些的药物?”

  郑媞错开刘遂的逼视,“妾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你明白,”二人互相退让躲避多年,刘遂忽然不想再避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副你在孤不知道之时喝下的,后面的都不是毒,只是一开始那一副的毒你自己控制不好药量,下的有些重,若非如此孤也不会察觉,你的药,孤早便命人暗中换了,后面这几年你喝的,都是一点一点拔除你体内残毒的药。”

  “殿下……”

  “你的毒刁钻,孤寻了许多年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想来你也不会告诉孤,你不说孤也不会问,但是,”刘遂轻轻覆上郑媞搭在小腹的手,“孤承认当年未曾问过你是否情愿就设计让你受封太子妃,是孤唐突,有强娶之嫌,这么多年里孤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让你离开,可是事已至此,阿媞,孤强娶便强娶了,从今往后你的药孤会全部撤换,此事到此为止。”

  郑媞脑中一片混乱,她听着刘遂的话,看着刘遂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从他坚定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他不是在同她商量,他是志在必得。

  可他,想得到什么?

  郑媞隐隐觉得,刘遂不是在说孩子,她不懂,她还能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快到午时,被伤口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刘元乔忽然发起了高烧,烧得晕过去之前,她还不忘让秋芃处理好她的那支暗藏锋刃的金簪,免得被人发现。

  荥阳王在长春殿急得团团转,他们倒是想去请太医,可是太医全都被掬在宸极殿,他们派出去的婢女在宸极殿外被范常侍给拦了回来。

  荥阳王妃坐不住,一拍案几,“太医不行,那我们去外头请人给阿乔问诊呢?总不能陛下不给,我们就在这干坐着等吧?!我们能等,阿乔都烧成了那样哪里能等?!”

  荥阳王此刻也满腹埋怨,他一退再退,一再忍让,现在陛下连个太医都不愿意给,就算崇德殿之事有蹊跷,那也不能做得这么绝不是?

  “父王!母妃!阿乔如何?”刘元嘉匆匆忙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长春殿,“阿乔呢?阿乔怎么样?”

  荥阳王一把拎着险些摔倒的刘元嘉,“你怎么来了?”

  刘元嘉现在名义上是图勒那边的人,擅自进入宗亲寝殿并不合规矩,何况眼下崇德殿的案子还没结束,诸臣宗亲明面上都要避嫌。

  “父王,如今上林宫乱成了什么样您没瞧见吗?”刘元嘉抖抖手里的包袱,“哪里还有人管合不合规矩!儿是来送药的。”

  荥阳王妃一听有药,急忙走过来,“你哪里来的药?”

  刘元嘉当着荥阳王夫妇的面将包袱打开,“问阿慎要了一些,他们行伍中人,受伤是常事,已经习惯了随身备药,他说这药对刀剑划出的伤口很管用,”刘元嘉看到包袱中药瓶的数量,犹豫了一下,他怎么记得阿慎给的是两瓶?这第三瓶何处来的?难道他记错了?

  荥阳王妃没注意刘元嘉的疑惑,“这药是外敷还是内服?”

  “黑屏的内服,其它外敷。”刘元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解了,“快给阿乔试试吧。”

  垂拱楼里,燕祁面窗而立。

  刘元嘉走了有一会儿了,她猜想,孤臣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不出片刻,孤臣就出现在她身后,“王汗,君侯已经将药送去了长春殿。”

  “他没有察觉出异样吧?”燕祁问。

  “没有。”

  垂拱楼下的长廊中,宫人正在陆续撤换廊下宫灯里的蜡烛,有个小宫娥手抖,将取下的宫灯摔落在地上,吓得她跪地讨饶。

  摔落宫灯的宫娥并未受到处罚,她的同伴用一只相似的宫灯替她遮掩了过去。

  宫灯悬在廊下,从燕祁所站之处俯视,恰好能够看见蜡烛顶端若隐若现的暗号。

  “同昌王侧妃的事,不用再查了,”燕祁开口说道,“这里是上林宫,若我们做得过于明显,会引魏帝怀疑。”

  “是。”

  燕祁注视宫灯片刻,说,“今晚,本王要离开一趟,你不用跟。”

  夜深人静,月色昏暗,酌园树影重重,形如鬼魅。

  依旧是那一处地方,依旧是那一个人。

  “上林苑中出了那样大的事,魏帝恐怕正焦头烂额,姨母不在宸极殿陪伴君侧,反而故地重游,”燕祁慢慢走过去,望着梁夫人的背影,“还是在这阴气极盛的午夜,姨母难道就不害怕?”

  梁夫人漠然转身,脸上用浓重的粉黛遮了,却遮不住她眼底的乌青,“吾冒险出行,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可真是吾的好侄儿!”

  刘元乔如何能正好出现在崇德殿?她可不信刘元乔说的连篇鬼话,什么偶然,她分明就是在暗中观察她的动作,但刘元乔会是个能够堪破她计策的人?细想想,只能是燕祁提醒得她!

  燕祁听出梁夫人话语间的咬牙切齿之意,“不是故意欺骗姨母,只是怕姨母知道实情,会要了翁主的命,她的命,本王可稀罕得很。”

  燕祁承认得如此迅速,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你如何得知吾会在酌园设局?”

  燕祁摇了摇头,“其实本王并不确定昨日密林中姨母是否发现了我们,只是怕她傻愣愣地冲撞姨母,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提醒她,此事不要参与。”

  “不要参与?”梁夫人嗤笑,“因此是你?你为了保住她让她将此事捅给傅夫人,你可知你是保住了她,却给姨母出了一道极难的难题!”

  “哎!姨母息怒,”燕祁急忙低头道歉,“是本王思虑不周,本王以为傅夫人是同昌王的母亲,知道此事也不会怎样,顶多就是训斥同昌王一顿,这样既能替姨母保住秘密,又能让她安心,可谁知傅夫人是个没脑子的。”

  梁夫人按住燕祁的肩迫使燕祁抬头,她将燕祁的神色分辨了又分辨,似乎在观察她话中真假。

  燕祁经历的明争暗斗不比梁夫人少,被梁夫人直视着,她心态稳如泰山,牢如铜墙,良久,梁夫人松了力道。

  “既然傅夫人已死,接下来姨母打算如何?”燕祁殷切地问,“可有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

  梁夫人抚了抚额头,“本想将此事借傅婵湘的死按在刘遂头上,谁知半道出来一个刘元乔,打乱了吾全盘计划,如今陛下犹豫不决,两方皆不相信。”

  “傅婵湘?”燕祁好奇地问,“是何人?”

  “哦,”梁夫人这才记起她昨日宴前曾暗示燕祁,让她提前离场,否则她以图勒王的身份旁观大魏皇室的闹剧,只会令乾武帝更加愤怒,从而使事情变得复杂,也因此,燕祁对昨日之事一知半解,“你昨日不在场,所知不多,傅婵湘是同昌王侧妃,也是傅谣的侄女,去岁怀着身孕暴毙,陛下命人按下此事。”

  “此事,有如何能利用?”燕祁做出疑惑状。

  “同昌王暗中寻过陛下,说傅婵湘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被他发现奸情这才羞愤自尽,他请求陛下对外称傅婵湘暴毙,又说服了傅家放弃查探真相,当时为了尽早了解此事,陛下命同昌王自己处置奸夫,没有再过问,昨日傅谣出现后与同昌王争执,更想杀了吾,他与傅谣拉扯之间失手杀母,求吾替他想法子,”梁夫人疲倦地按压眉心,“仓促之间吾只能想到傅婵湘一事可用。”

  燕祁渐渐理清了梁夫人的局,“姨母是想让陛下以为,傅夫人发现了奸夫是太子,所以才去找太子对质,然后被太子灭口?”

  “可偏偏出现了一个刘元乔!”梁夫人认定是刘元乔的出现坏了她的计策,“燕祁,这刘元乔,你难道非要不可?”

  “原也不是非要不可,”燕祁话锋一转,“可姨母要杀她,本王便非要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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