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102章 雁城春(六)

  刘元嘉一早看见营帐外头出现了只绿眸动物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

  孤臣抱着八两朝刘元嘉凑近几步,“君侯,王汗命臣将八两给您送来。”说着便伸出手,想将八两交给刘元嘉。

  得亏春芜出现得及时,抢先一步接过八两,这才堪堪将刘元嘉的异样遮掩过去。

  “多谢统卫大人。”春芜高兴地说,“昨日君侯还念着何时才能将八两接回来呢。”

  孤臣还有事,将八两交付以后就离开了。

  孤臣一走,主仆二人立刻钻进营帐。

  春芜抱着八连,而刘元嘉站在距离他们一狼一人三丈远的位置,指着八两难以置信地问,“它是条狼?吾没看错吧?!”

  春芜刚想上前缓和缓和刘元嘉和八两的对峙的局面,就被刘元嘉大声喝止,“你就站那里别动,别过来!”

  “君侯,八两很乖,不会轻易伤人的。”春芜安慰道。

  “不会轻易伤人,也就是说还是会伤人的是吧?!”刘元嘉盯着八两发憷,开始咬文嚼字,心说阿乔走前怎么没告诉他还有只狼的存在!虽然他不是没见过狼,但是眼前这一只明显是带着嗜血的野性的,同长安上林苑里那些可不一样!

  “君侯,这是王汗送给您教养的黎鹫狼,您不能怕它。”春芜着重强调了“不能”。

  燕祁送了阿乔一只狼?!刘元乔她能养一只狼?

  刘元嘉带着七分怀疑三分好奇对上八两的一双绿眸,而后他看到那只狼的狼眸划过一丝不屑,随后它兴致缺缺地在春芜怀里转了个身,用后脑对着刘元嘉。

  “它方才是不是冲吾翻了个白眼?”刘元嘉指着自己,“它是不是觉得吾是个酒囊饭袋没什么威胁,所以冲吾翻了个白眼?!”

  “君侯,您看错了。”春芜斩钉截铁地否认,“它只是饿了,婢子去换人给它备食。”

  过了一会儿,格日乐送了白肉进来,春芜将八两放到一旁,任它自己吃去,八两嗅了嗅白肉,背过身“幽怨”的看了一眼刘元嘉,然后勉为其难地吃起来。

  刘元嘉:“……”

  他好像又被嫌弃了。

  趁着八两吃食的间隙,春芜详细地给刘元嘉讲述八两的来历,刘元嘉听罢垂头丧气地捂脸低头,“照你所言,这狼是认了主的,它如今显而易见不会认吾,这样一来,等到了燕祁王面前,不就露馅了吗?”

  春芜想了想,说,“燕祁王如今诸事缠身,恐无暇顾及八两,这才将它送回来由君侯照料,听闻王汗不日便要迁都,到时事情会更加繁杂,想来也不会时常得空来此。”

  “那若是来了呢?”刘元嘉觉得即便自己愿意壮着胆子抱它,它也十有八九不会让自己抱的。

  “婢子之前同……一起照顾过八两,它对婢子还算熟悉,若王汗来此,婢子抱着它便是。”

  “还有一个问题,”刘元嘉竖起一根手指,“隔墙无耳吧?”

  “君侯放心。”春芜神色笃定。

  刘元嘉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曾在荥阳诸事甩手不理的刘元乔,在图勒受了磋磨后,不仅学会了收服人心,还学会了养狼。

  刘元乔回到荥阳半月有余,早些时候还能过着闷头睡觉的日子,可是后来,由于睡得太多,无论昼夜,她都陷入了睡不着的困境。

  睡不着是个大事,因为醒着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

  刘元乔捧着秋芃为她煎煮的腊梅茶左思右想,觉着自己应当是闲的,于是她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命秋芃取了王府的账册,去醒月楼寻荥阳王妃。

  将近年关,府中府外大小事务纷繁复杂,荥阳王妃忙得脚不沾地,乍见刘元乔没在西泠台睡觉,还着实愣了一会儿,随即喜笑颜开,“阿乔怎么今儿愿意出来了?快过来,夏芷,去给翁主取……”

  刘元乔将取来的木简重重放在荥阳王妃的书案上,“阿娘,女儿想学管家。”

  荥阳王妃抚上刘元乔的额头,也不烫啊,看来没发烧,她迟疑地开口问道,“阿乔,怎的忽然想起要学管家?”

  刘元乔并不想说是因为自己闲得慌,于是编了个说辞,“因为看阿娘操劳府中诸事,着实辛苦,便想着替阿娘分担些。”

  荥阳王妃满腹狐疑,却不显山不漏水,“也好,你如今也十七,翻了年便十八,是时候学起来了,阿娘就先教你如何看账册吧。”

  荥阳王妃从一摞账册中翻找出西泠台的那一册,说道,“这是你西泠台的账册,今岁西泠台花销不多,看着也简单,你就从这一册开始吧。”她一边为刘元乔讲解账册中的各项门道,一边暗中留心刘元乔的情形,于是越留心越是心惊,刘元乔还真的是在用心学。

  这可不像她原先的那个女儿。

  不过荥阳王妃当下没说什么,命人在自己的书案边上给刘元乔也支了个书案,每日她处理府中事务,接见仆役,都在刘元乔在一旁看着。

  如此过了七八日,这七八日里,刘元乔竟一日都未曾懈怠过,日日卯时起身,卯时三刻一准会到醒月楼,而后辰时开始看账,不仅看账,连年节府中各项人员调派,府外各方节礼走动也跟着一道学,时不时还给出自己的意见。

  倘若放在以前,荥阳王夫妇会欣喜于幺女终于洗心革面,可放在现在,他们不仅不欣慰,反而格外发愁。以前盼她自律,可真要自律起来,他们又很害怕,尤其在见过刘元乔连着三个时辰坐在书案前不曾动过一次后,这份害怕便加剧成了恐惧。

  事出反常必有妖,荥阳王夫妇几乎能够确信,刘元乔定是遇到了什么才会性情大变。

  “她从图勒回来就不大对劲,”荥阳王分析道,“缘由恐怕在图勒啊!”

  荥阳王妃担忧得鬓发都白了好几根,“你说阿乔是不是在诓我们,她说她在图勒过得不错,或许她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若此说的。”

  “你是说燕祁王虐待她了?”荥阳王仔细回忆吉翁交代的一些事,“不能吧,燕祁王不是为了救她都跳崖了吗?”

  荥阳王妃猛地看过来,“跳崖?什么跳崖?王上莫不是有事瞒着妾?!”

  荥阳王自知失言,借口还有事务需要处理,便想溜,被荥阳王妃拦住了去路,“王上不是说,吉翁是在雁城寻回的阿乔吗?难道另有隐情?!”

  “嘘!你小声点!”荥阳王指了指窗内,“你生怕阿乔听不见吗?!”

  荥阳王妃深吸一口气,“去酿闲堂!”

  在荥阳王妃的威逼利诱下,荥阳王忍不住将自己所知倒了个干净,末了,还强调,“吾就知道这么多,别的真没有了!”

  荥阳王妃用目光将荥阳王上下扫视一番,“妾姑且就信了王上,”说吧转身朝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荥阳王追上来,“你不会是想去和阿乔当面对质吧?!”

  荥阳王妃停下脚步,“什么叫对质,妾是同自己女儿谈谈心。”

  刘元乔正全神贯注地看账,忽然左右两侧各出现了一个人,她左看看,又看看,“父王,阿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荥阳王妃用刘元乔手中抽出狼毫搁在砚台旁,笑眯眯地朝她说道,“阿乔,累不累?”

  刘元乔摇了摇头,“不累。”

  “不,你累了,”荥阳王妃让人将书案上的账册都收拾到一旁,然后取出食盒中的饼饵一一摆在刘元乔面前,“都是你最爱吃的,歇一歇?”

  刘元乔将银盘往远处推了推,“父王,阿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荥阳王夫妇对视一眼,王妃和蔼地问,“阿乔,你最近如此用功,阿娘很是欣慰,可你也该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阿乔啊,阿娘问你,你可还记得你的初心?”

  “什么?”刘元乔心说,她还有初心?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难道不记得了,从前在家阿娘让你学庶务,你说自己平生的理想,是当一条靠着封地混吃等死的咸鱼,可如今,”荥阳王妃的目光频频在账册上流连,“你这也不像想当条咸鱼的样子。”

  “阿娘,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嘛,”刘元乔目光闪烁,拿起一枚不知道什么做的饼饵坑了啃了啃。

  荥阳王妃将刘元乔的反应看在眼里,出其不意地又问,“那燕祁王长得好不好看?”

  刘元乔被饼饵渣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荥阳王妃心下了然七八分,不动声色地抚着刘元乔的后背给她顺气,“怎么给呛着了,慢点吃,又无人同你抢。”

  荥阳王及时地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刘元乔喝茶时搜肠刮肚思索地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杯茶饮尽,刘元乔满不在意地回答,“比不上元君阿姊。”

  “比不上你阿姊?”荥阳王妃没预料到刘元乔的回答竟是这般,“这如何能相比,你阿姊是女人,燕祁王是个男人。”

  “阿娘不是问好不好看吗?阿乔实话实说罢了。”刘元乔小口小口地将剩下的半块饼饵吃完,“阿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荥阳王正要开口,被王妃用眼神制止,王妃说,“没什么,这不是阿乔忽然长大了,懂事了,阿娘心中困惑,总得问上一问,做父母的才能安心不是。”

  荥阳王妃拍了拍刘元乔的肩,“今日你也学了四个时辰了,便到这儿吧,夏芷,送翁主回西泠台。”

  刘元乔起身告退,临走前,王妃又叫住了她,“阿乔,我们很快就要进京了。”

  刘元乔回头,荥阳王妃认真地看着她,“昨日长安传来消息,燕祁王向陛下递了国书,国书上说,不久以后他会亲谒长安,你阿兄随行,想来不日之后,长安便会向荥阳降下诏书。”

  “那太好了,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见到阿兄了。”刘元乔捏紧袖中的手指,不让父母发现自己此刻的异样。

  回西泠台的路上,寒风拂面,刘元乔缩着脖子拍拍自己的脸,她太大意了,惹了父母怀疑,方才对她点到为止,是有些心思不能戳破。

  戳破与不戳破,是两条不一样的界线。

  不戳破,她就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粉饰太平。

  刘元乔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落在了西面的天空上,她没由来地生出一个想法。

  她刚才对母亲说,燕祁没有阿姊好看,她觉得,她骗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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