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80章 破阵曲(十一)

  傅婵湘名为暴毙,实为自尽,乾武帝暗示了丧事应低调举行,同昌王府便也不敢大摆筵席广邀宾客,只在傅婵湘身前所居之处请道士做了场法式,也就悄悄发丧了。

  傅婵湘发丧以后,傅敬傅太傅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没过几日便以精神不济为由向乾武帝请辞太傅一职。

  太傅者,太子之师也。傅太傅原先并不是太傅,而是大鸿胪,五年前,太子刘遂的老师告老还乡,乾武帝便将他挪到了太子太傅的位置上。说是太傅,其实压根没给太子上过几堂课,一则是因为太子学业有成,不然上一任太傅也不会致仕,二则是因从五年前开始,刘遂便一直被乾武帝外派到大魏各地巡视,长久不在京中。因此,傅太傅这个太傅,也就顶了一个名头,无论是宣政殿还是东宫,都不会将他当成太子派系的心腹。

  让同昌王的亲舅舅去当太子的老师,乾武帝的这一安排不可谓不是一个昏招,当时的丞相汤籍极力反对,言“太子乃国之根本,当选有才能品行者以为师”,言下之意,就是汤籍觉得傅敬不配,为了使乾武帝打消这个念头,汤籍甚至亲自前往孔孟之乡曲阜,拜请当时的大儒孟承言,请他出山任太傅一职。

  汤籍在未入仕之前,曾拜于孟氏门下,算是孟氏的学生,孟承言看在他的面子上,差一点便要出山,不过在出山的前一日,乾武帝趁着汤籍不在京中,亲自将太傅衣冠送到了傅府,这下木已成舟,汤籍只能无功而返。

  傅敬任太傅以后,出入东宫变得方便许多,毕竟是太子的老师,东宫臣属也不能在明面上拦他,刚开始那一阵,王皇后与太子刘遂简直如临大敌寝食难安,他们心知肚明,傅敬与其说是当太傅,不如说是来东宫当乾武帝的眼线,慌乱之下还真被傅敬抓到不少错处,并以“规劝太子”的名义上报了给了乾武帝。

  后来,在汤籍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刘遂开始频繁离京。这一看,是太子不断在远离大魏的政治中心,其实,是汤籍给刘遂布置了另一条路。五年里,刘遂不知道在外遇刺过多少回,每一回都有惊无险,也每一回都大事化小,五年后,刘遂在民间在地方羽翼渐丰,乾武帝才后知后觉汤籍这个老狐狸将了他一军,这也是汤籍后来无过罢相的原因之一。

  汤籍罢相,刘遂退居兰台修书,傅氏一族以为时机已到,迫不及待将嫡女送入同昌王府,但是傅太傅没有想到,傅婵湘会做出那样的事。

  鸾栖殿中盈满了“三月雪”的清香,兰欢将刚煮好的“三月雪”奉至梁少姬面前,“王妃,请用茶。”

  梁少姬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伸手便要去接,指腹碰到滚烫的杯沿,顷刻间便被燎了一个小水泡。

  “嘶——”梁少姬惊呼。

  兰欢急忙放下漆盘请罪,“奴该死,烫着了王妃。”

  “不怪你,”梁少姬摇了摇头,低头盯着自己的指腹看,指腹一片通红,唯有起了水泡的地方是惨兮兮的白。

  “去给王妃拿药。”梁夫人吩咐道。

  兰欢会意,乖巧地带领宫人下去,殿中只余下梁夫人同梁少姬二人。

  人都走了,梁少姬一下子便泄了气,歪倒在凭几上,神色恹恹的。

  梁夫人瞧着她这样子,便知她心中所想,“人都发丧了,你还在愁什么?”

  梁少姬抬头看向上首的梁夫人,“姑母,此事当真就这么完了吗?”

  “傅婵湘同外男私通,有了身孕还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自尽已是王上给予傅氏的体面了,”梁夫人问道,“傅夫人同傅太傅夫妇都认了,你还想查什么?”

  “可……”梁少姬虽然瞧见了梁夫人隐隐不耐的脸色,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开口,“可少姬觉着此事甚为蹊跷,婵湘阿姊一直倾心于王上,又怎会与外男私通,而且,她闭门思过的那个院子是少姬亲自安排人看管的,外男怎会进得去?”

  “铛!”陶杯被重重地嗑在案几上,梁夫人半阖凤目,身子往梁少姬所在的方向微微前倾几分,“吾问你,那傅婵湘死时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孕?”

  梁少姬从未见过梁夫人这般严厉的脸色,惊吓地直起了身子,喃喃道,“是,府中的医师验……验过。”

  梁夫人了然,双眸闪过锐利的光,直白地点破梁少姬话中隐藏的含义,“那你是怀疑根本没有什么外男,那孩子是王上的?”

  梁少姬面如土色,急忙起身伏倒在地,“少姬不敢,少姬……少姬只是……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不要解了。”梁夫人身子后倾,靠回了凭几上。

  梁少姬猛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姑母……”

  “你向来聪慧,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放在心上,免得外人看出来,”梁夫人略一思索,补充了一句,“傅氏是王上的母族,这已经足够,若再多一个外孙,日后傅氏可就未必全心全意站在王上身后了,这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不是吗?若傅婵湘生下长子,那日后的凤座可就说不准了……”

  梁少姬动了动嘴唇,她想问梁夫人,姑母,当真只是如此吗?倘若王上只是日后登位之时不想被傅氏掣肘,不想傅婵湘生下有傅氏血脉的长子,那么只需要不让她生下来不就行了吗?为何一定要她死呢?

  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傅婵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才会被灭口。

  那么她呢?她算不算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会和傅婵湘一样吗?

  梁夫人轻轻从案几后头走出,弯腰扶起梁少姬,“少姬,此事到此为止吧,日后同昌王府的后院便只有你一个王妃,再无其他姬妾,你,会轻省许多,而且王上向吾允诺过,王长子,必会由你生下。”

  梁少姬忍住心中的厌恶,搭着梁夫人的手起身,“谢姑母为少姬筹谋。”

  梁夫人笑道,“你我都姓梁,道什么谢,应当的。”

  大雪过后,日出东山。

  刘元乔每日待在帐中无所事事,觉得无聊了,便命人给她掀起营帐入口处的帷幕,抱着八两晒太阳。

  可冬日里的太阳悬得高,总是同地上隔着一层什么似的,阳光洒在身上也不觉得暖。

  她如今消息不通,并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说是在雪沁原暂作休整,可现下已经在此处停留了十余日。

  “君侯,这是今日的午膳。”一名士卒提着个食盒来给刘元乔送膳。

  软禁归软禁,可饭不能不让人吃,且吃得还很不错。

  刘元乔才用完早膳,当下没什么食欲,摆摆手对士卒说道,“吾现在不饿,你送进去吧。”

  “是。”士卒将饭盒送入营帐,离开前着意提醒刘元乔,“君侯,冬日里饭食凉得快,不能久放。”

  “行了,吾知道了,过会儿便吃。”刘元乔理了理八两的毛发,这小东西长得快,等再过几月大约便不能抱动它了。

  过了许久,刘元乔晒够了太阳,正要去用膳,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不小的动静,有兵器声,也有马蹄声。

  紧接着,巴彦从大帐中走出来,身上齐齐整整穿了一整套铠甲,路过侧帐时,同刘元乔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刘元乔读到了不少东西。

  刘元乔朝巴彦微微颔首,转身吩咐道,“将帷幕放下吧。”

  接下来的四日,军中除了较往常安静许多,并无事发生,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四日里,刘元乔依旧是每日晒太阳、用膳、睡觉,就这样到了第五日。

  第五日的阳光比之前任何一日都要清澈明亮,她刚命人卷起帷幕,就远远看见了一个人影向此处走来。

  来人身穿一件普通的铠甲,没带头盔,长发用金簪束着,金簪上闪过的光比日光更加明亮,她所过之处,站立的士卒尽皆单膝跪地行军礼,口中喊道,“参见王汗。”

  没有意外,没有惊讶,连喜悦也是转瞬即逝,刘元乔平静地站了一会儿,忽视对方脸上的心虚,转身说道,“放下帷幕吧。”

  “君侯……”为她卷帷幕的士兵想提醒她王汗正向此处走来,带瞧见她脸上冷淡的神色,急忙将话咽了回去,“是。”

  帷幕重重落下,隔绝了帐里帐外。

  刘元乔端坐在案几后,八两伏在她身侧,冲她眨了眨眼睛。

  脚步声与甲胄声在营帐外停了一瞬,便又远去。

  好,好得很,别说道谢,竟连句解释也无,感情她是白陪着演了这么多天的戏。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刘元乔差点掀了案几。

  路过侧帐时,巴彦的眼神在营帐和燕祁之间来回游荡了几次,终是没开口说什么。

  等到了主帐,燕祁见到了自己为自己准备的棺椁,冷不丁问了一句,“派去王庭的人几时回来?”

  “王汗,人才走没多久,怎么着也要……”

  燕祁一个眼神飞过来,巴彦急忙改口,“臣这就取鹰传书,催促他们快点,务必在十日内将人接来。”

  “十日太久,六日吧。”

  “王汗,左谷罕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六日是不是过于仓促?”巴彦忍不住提醒。

  燕祁左手在棺椁上叩了叩,棺椁发出“咚咚”的声音,“本王的王庭就只有一驾马车?”

  “王汗的意思是,分两路走?”

  “哦,这棺椁不错,劈了烧火吧。”

  “是,臣这就安排。”

  “还有,过几日会有重客前来赴宴,仔细安排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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