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43章 设计(三)

  次日傍晚,枫园里烛光莹莹,院子里的海棠树光秃秃的枝头压了昨日的雪。

  断断续续两个月,这一场雪终于停了。

  白子瑜坐在书案后看着夏颜汐在劄子上写的票拟,眸底慢慢生起满意之色。

  各地的灾情轻重不同,户部又不肯掏银子,夏颜汐让各地商户出银子赈灾,通过出银多少来决定他们来年的税收额度,以此鼓励乡绅参与救灾。

  大邺各府各县每乡的税收都是定额的,乡绅少交的税就得从其他老百姓的手里补上去,拆东墙补西墙的隐患不可小觑,但白子瑜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秋白进来送宫里的消息,长安说陈廉递去的劄子夏昭天接了,也允了姜几道的恳求之事。

  白子瑜把手里的公文都放下,这些明日要交给夏昭天过目,最后送进凤仪宫盖章。

  她原来就答应过让夏昭天接触政务,即便此时被夏昭天如此戒备,她也没有食言。

  她要让夏昭天看看夏颜汐票拟上的字迹,再听听夏颜汐在民间的声望,就不信夏昭天会任由夏颜汐继续发展势大,姜世岚会弃自己亲子于不顾。

  当姜世岚把慈善的皮子撕掉,夏颜汐总该彻底放下这十六年的抚养情谊,去与她并肩为玉瑶皇后洗刷冤屈了。

  “秋白,程刚回来了吗?”

  门外的人出声:“回来了,这会儿在师将军的院子。”

  程刚武艺不精,却极会煽动人心,白子瑜留着他果然起到作用。

  当初他背着魏玠在河池闹了一场乌龙,两个人都相互嫌弃,却又算同生共死过,情谊在这几个月里歪七扭八地坚固起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这次魏犇过来,程刚便代替魏玠去照顾他。

  白子瑜起身,松了松久坐的腰身,往外走,道:“让厨房准备点好菜送到师家子院子里,今晚我在他那用膳。”

  ……

  在矾楼之后,白子瑜又有几次巡视京城灾情都点了冯翊陪同,禁军要在除夕前清除积雪,修固民屋。

  在城东和城南白子瑜也碰见了夏颜汐施粥放药的身影,她以大善之举,吸引来的不仅是灾民,还有无数文人的敬仰,白子瑜看着几个士子的身影也在公主府的粥棚里帮忙,就知道这几日夏颜汐也颇为忙碌。

  她遥遥看见,带着人并没有打扰过夏颜汐,而是与冯翊说着话离开,夏颜汐似有所感转头时,就只看见了白子瑜在马背上的背影。

  黑色的披风依然是朔北的那一件,那件披风曾为她挡过严寒,可如今连一片衣角都不愿在出现在她面前。夏颜汐脚尖踟蹰犹豫片刻,又想起枫园里那人脸上的林寒涧啸与山川枯落。

  那种失望至极到无心挽留的决绝,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无数次想把真相说出口,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又想到那个人的关怀温柔与无限包容都是对着玉瑶二字,如果抛开了她这个玉瑶皇后嫡女的身份,那她在白子瑜的心里还有几分在意?

  而且,如今即便她还是玉瑶皇后的女儿,白子瑜也当真不想再见她了。毕竟在那个人的心里,她这样蠢笨,不知好歹。

  夏颜汐在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即便是被白子瑜厌弃,也好过被她视为仇敌。

  “殿下,白相公与您似是生分了呢。若是以往,即便白相公没看见您,您也一定会追上去打声招呼的。”一旁的花楹站在一堆伤寒药包前给人群放药,不经意间看见了远处打马转身的披风。

  白子瑜在马上的身姿过于端正清逸,方顶长翅幞头的两脚连晃动的弧度都是轻微的,这种心思缜密之人举止之间都透着谨慎或章法,只要与他见过几次面,就能从一个后脑勺在人群里轻易辨认出他。

  “白相公怎么转身了?”阿茶抱了一袋子药包从药馆里出来,视线还在身影渐远的人身上。

  秋明入监的消息传出去一个月后,花楹和阿茶才敢回到京都。

  她们两人都是心细的女子,话一出口,便看见夏颜汐的脸上一片怅然,隐隐已有一片苦涩。

  两人对视,顿时敛声。

  夏颜汐很快遮掩住一抹苦涩,把药包送到排队到身前的一个妇人手里。

  “你已经来三日了,家里人吃这个药怎么样了?”

  “谢谢长公主殿下,民妇家里女儿已经高热三天了,求殿下垂怜,能不能请里面的郎中去看看家里的孩子啊?”那妇人衣衫褴褛,杂乱的头发被青布包裹着,脸色憔悴,说话间就要跪下。

  夏颜汐赶忙托起年轻妇人的手臂,回头示意花楹带个郎中跟过去瞧瞧。

  后面还有蜿蜒的队伍在观望,看见那妇人领着一个郎中离开,队伍里便有几人跟着开口。

  “长公主殿下,我家的孩子也快不行了,这药吃下去,可两个时辰后还会反复发热,求求殿下也救救我家孩子吧!”说话的男人身上破旧的棉衣也打着几处补丁。

  “我家孩子也是这样啊,都烧得哆嗦,殿下救救他吧!”

  “殿下有一颗菩萨心,救救孩子吧!”

  城中竟有这么多的孩子发热,夏颜汐赶紧让人去其他医馆找郎中,花楹和阿茶带着人去满城找医馆,还有些书生也加入进来,很快在夏颜汐放药的地方汇聚了京都里的大半郎中。

  一整个下午,夏颜汐都在为这些孩子凑集所需要的药材,并为了保证秩序,还请了禁军里的人维持秩序。

  冯翊亲自带人守在夏颜汐的身边,直到这帮人陆续都翻新了药方拿到了新药。

  夏颜汐帮这帮人认了银子,转头对冯翊吩咐最近几日都要守在各个医馆门口,退热的药材紧张,要他们防备有人哄抢也提防那些不良的药馆坐地起价。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冯翊离开城南还要往城北赶,姜几道今日要请他在矾楼喝酒。

  自从白子瑜出面保他,姜几道便开始在冯翊跟前挺直了腰板。与他喝酒是代表相府看得起他冯翊,拒绝了就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白子瑜和姜几道是摆明了拉拢他,还把喝酒的地方定在最烧钱奢侈的地界,要的就是众目共睹,可实际却半分好处都没有拿出来,这让冯翊颇为恼火。

  他知道自己成了白子瑜挑衅太后的棋子,连陆平和姑姑都警告过他此举不妥,太后一向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准则办事,他喝着烧钱的好酒,便如生吞刀子般难受,偏偏他出身微末,姜世岚犯不上出面保他,可白子瑜身居高位,他又拒绝不了,便陷入了这种危机四伏的夹缝里。

  ……

  叶冬自从在师正杰入住相府之后,便撤走了明镜司监视白子瑜的人手,最近几日随着议论皇帝令明镜司截杀护国长公主的舆论疯狂滋长,她开始着手抓捕在背后制造舆论的人。

  陆平今日又碰见了指证过姜几道的男人,那男人看见他溜得极快,在南城的小巷子里穿梭起来更是熟门熟路,为了抓住他颇费了一番功夫。

  “那人说的可是真的?”叶冬坐在司狱房里拿着一张供词。

  陆平点头,道:“这人上次就说过姜几道在背后主使过他,这人贪生怕死,十分惜命,不像是经过训练的。而且如今已经明晰,姜几道已经投靠了白子瑜,那在背后用河池之事以舆论攻讦陛下清誉妄想生事的就是白子瑜,这不会错。”

  他又接着说:“白子瑜和姜几道二人最近几日拉拢冯翊,又有之前禁军在舆论开始之时没有阻拦之意,我觉得冯翊是不是有二心?”

  叶冬放下了手里的供词,坐直身,说:“冯翊知道他靠着的是凤仪宫里的娘娘,不会拎不清地和白子瑜搅在一起,但白子瑜这样的人做事向来城府颇深,阴谋诡计层次不穷。他几次三番地把冯翊拉在身边,冯翊和他在一起久了,也有可能被他哄骗算计过去。”

  陆平眼中一凛,心里已经认定了无论白子瑜要算计冯翊什么,他都不会在留下这个人了。

  “他供词里说了相府里的一个侍卫联络姜几道被他撞见,可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叶冬视线又凝在桌面上的供词上。

  陆平说:“巧与不巧的不重要,总之他能从画像上认出程刚的脸,这事儿和白子瑜就一定脱不开关系。白子瑜从河池回来一直藏着程刚,目的应该就是为了今日。”

  叶冬不急,道:“既然程刚和姜几道、冯翊今晚都要去矾楼,那你先去探听一番,不要打草惊蛇。”

  姜几道和白子瑜之间的来往叶冬已经上奏到凤仪宫,太后的旨意没有下来,姜几道就还不能动。

  陆平明白,带着两个人立刻出发,他们一身明镜司公服太过刺眼,陆平甚至带着两人从成衣铺换了身衣服。

  走到矾楼,却不想远远看见姜几道和冯翊从里面醉醺醺地出来。

  “今日有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要介绍给大人,他可是个豪爽的,在醉仙阁里包了好大的场面等着您呢!”姜几道说话时,舌头都在打摆子。

  姜几道原就是个流连勾栏之处的浪子,也是醉仙阁里的常客,冯翊见他颇有兴致,道:“我一向不爱那种场合,不想败你的兴致,不如咱们就到此为止?”

  姜几道脸上带着醉意,听见冯翊拒绝,便立刻变了脸色,大声道:“你既然是先生的贵客,便也是我的朋友,如今你难道得了先生的器重就看不起我了吗?”

  此话一出,矾楼门口立即有几人转头往这里看,冯翊不想和醉鬼多事,赶紧哄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陆平隐在暗处跟着两人。

  在城北最大的一处风月场所里,程刚果然花费不小,竟包了醉仙阁最有名的歌姬花如椿。

  醉仙阁作为京都最奢华的妓馆,自然不是宜春院那样的小馆可以媲美的。

  从大门始一进入,便见金玉罗列,锦绣做障,陈设精美无一处不奢美绝伦,让从没见过这样世面的人不由得咋舌。

  “此处的妓子不过是陪人喝个茶唱个曲,连手都摸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十两银子,若想要春风一夜,便要上达百两银子,若是花如椿这样顶级的歌姬,便须得十倍的夜合之资了,这京都之内,能做花如椿入幕之宾的屈指可数。”

  姜几道原来是这里的常客,拒绝了龟奴带路,自己带着冯翊抬脚走到二楼。

  一路上绰约仙姿的美人或在长廊上与他们交错而过,或三三两两地斜靠在玉栏之上,轻声笑语,无不在他们经过时烟视媚行,看人时那双眼底旖旎含情,一颦一笑皆是经过调|教后的销魂蚀骨,几乎能把男人溺死在那娇媚之中。

  冯翊哪里见过这样风情的女子,他在女人的视线里很快变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这一瞬间再也顾不上防备什么。

  陆平在他们后面,自听见花如椿的名字起,便面沉如水。

  他三次科考未中,便有一段时间流连在这里发泄满胸的郁闷,因为年少,还对这里的花如椿动过真情。

  姜几道曾和自己一起喝过酒,没人知道,他看着姜几道和花如椿琴瑟和鸣时,他眼里有多么嫉妒。

  陆平跟着叶冬,汲汲营营地追求权利,为的就是能把这女人有一日能甘心委身于他身下,可如今,这骄傲的女人竟然甘心为了姜几道去伺候冯翊这样的“贱骨头”!

  他如今是皇帝亲指的明镜司掌印手下第一指挥使,可以监察百官,随意出入垂拱殿与凤仪宫,凭什么还比不上一个禁军副指挥!

  男人心中的权与色皆是鼓动人心的恶兽,多少位高权重的人都逃不过这一场欲望的勾引,冯翊和陆平这样突然得势的男人自然也逃不掉。

  陆平坐在冯翊的隔壁,听着一墙之隔的靡靡之音,杯中美酒,怀里美人,慢慢都失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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