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19章 回京

  “公主说过愿放我父亲生路,如今是言而无信吗?”地上女子变得焦急。

  夏颜汐的回答毫不迟疑:“我给他生路的前提是他能把乌恩其带到我面前,以罪人之身与千万英烈赎罪。”

  白子瑜本就是哄骗哑女说辞,此时听到夏颜汐异想天开的话心里有些发笑。

  程勇知道,只要他走出来,左右都是个死,连走出梅城都不用。

  师正阳绝不会让程勇活。

  但夏颜汐这话只要哑女相信就行。

  “只要留我父亲一命,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白子瑜坐在另一把交椅上,看着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边阗人还在朔北何处安排了细作?”

  哑女回答:“我叫阿茶。大概是一个多月前,边阗人抓了我和阿妈逼迫父亲与他们合作,父亲开始不允,边阗人就把我阿妈杀了,头砍断了送给父亲,并绞了我一缕头发威胁父亲。父亲被迫无奈才把大帅的巡防路线图给了他们。我父亲并不是恶人!”

  似乎想起母亲汩汩流血的断颈,阿茶眼里的珠子成片的落,她跪行几步,停在白子瑜的跟前。

  “放心,我明白他是被逼的,只要你或者你父亲能交代乌恩其在其他地方的细作,我保你们父女团聚。”

  夏颜汐听见白子瑜的话,眉头微皱,桌案下的袖子被白子瑜扯了扯。

  见阿茶泪目灼灼地看着自己,夏颜汐终于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我阿娘和小姨母跟着一些女子来到中原与人私下通婚,然后回到草原生下很像中原人孩子,而我母亲因为与父亲有了真情,这些年和我一直藏在梅城,那些回到草原的孩子则被驯养得十分痛恨中原人,并被送到朔北很多地方暗中蛰伏。”

  “我小姨母就说过,她就有个中原儿子被送到石岭关。”

  夏颜汐脑中飞快地回忆起乌恩其在阵前揭发了师荣刚死亡的事,她在军营都不知道的事,乌恩其竟然知道,当时她就觉得蹊跷。

  “那他几岁又叫什么?在当什么差?”

  阿茶垂眸想了一会儿,回答:“姨母并未细说,只说是与我一般大,长得和中原人一样。”

  阿茶还未及笄之年,那么还没长开的少年应该是在后备军里,比如伙夫,照料马厩之类的杂役。

  白子瑜看着夏颜汐满脸沉重,劝慰道:“别急,师正杰能查清此事。”

  师正阳骁勇,师正杰敏捷,他能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几个回合不落下风,为朔北争取到最大利益,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将消息送到石岭关,至此,白子瑜在朔北的公务完结。

  程勇与海刑官逃不出梅城,乌恩其败落回归草原,接下来在伊勒部落很长一段时间要夹着尾巴做人。

  梅城地处北境,雪降得极早。

  夏颜汐与白子瑜启程的前一日,海刑官和程勇的尸体被发现在大街上,旁边的老梅已经有花爬上了枝头。

  生机盎然的老梅树,被洗退了颜色的破旧街巷,薄雪铺了满地银霜,烂菜叶在两具尸体上堆起了坟头。

  在遗书里,他以死谢罪,是为了保全阿茶。

  几日的逃命躲藏,几日救不出女儿的彷徨,至死的结局把这个心思缜密罪孽深重的人逼向了绝望。

  师正阳要悬尸示众,夏颜汐让阿茶去见程勇最后一面,然后把她带在身边离开了梅城。

  程勇突然自尽出乎了夏颜汐的意料,她原本想让白子瑜把人提到京都再审,是生是死总要经过朝廷的审判才对,可这人就这么死在了梅城。

  阿茶怎么办?

  留在梅城即便师正阳不杀她,满城百姓的唾沫星子也会淹死她。

  白子瑜对阿茶并不在意。

  在离开的这天,京都送来了过冬的棉衣和今年的新米。

  朔北今年的冬好过起来。

  从梅城回京,经过会宁府与叶冬汇合,夏颜汐知道了这几天她与师正杰已经抓出了那混在石岭关的细作。

  朔北边境战况早就传进了会宁府,通判带着乡绅耆老夹道为夏颜汐几人送行,一群百姓拥簇两道争相目睹公主圣颜。

  “公主巾帼英雄,立危墙不退半步,杀敌锄奸佑我万民,而且因为公主的陈情,我们朔北的儿郎们才有了这一冬棉衣,此恩德会宁府会树碑而颂!”通判徐帆拱手深揖。

  “我等恳请公主殿下在会宁府停歇几日,让朔北的乡亲们招待您,尽一份我们的心意。”一个长衫的老者眸光矍铄,跟在徐帆后面深揖。

  “殿下歇歇脚吧!”

  “公主尝尝我们朔北的雁烩!”

  老妪与孩童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会宁府虽然比不上京都富贵,但比之梅城与石岭关要富庶很多,这里的人们脸上多了点明朗热情。

  夏颜汐看向白子瑜,魏玠也看向白子瑜。

  “太后懿旨,请公主尽快回京。”叶冬向白子瑜拱手。

  她已在朔北缠绵多日,心里惦记尽快交差。

  白子瑜身上还披着那件披风,风尘仆仆,脸色依然透着几分病气。

  夏颜汐想让白子瑜歇几日。

  白子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还是歇息一日,明日再启程。”夏颜汐发了话,叶冬脸色看不出变化,魏玠倒是很高兴,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雁烩。

  身后还有梅城和石岭关的两拨朔北军组成的送行队伍,他们一共也有千人,将把夏颜汐送到京都。

  这些人在会宁府的守备军营里扎营,里面调出了几十好手在夏颜汐住的临时别院里盯梢。

  中午徐帆带着朔北的特产又来拜访,白子瑜和夏颜汐都没露面。

  夏颜汐让花楹找了郎中,可那郎中的手放在白子瑜的脉上,皱着头许久,竟说是血气亏损严重,最后开了些补气血的方剂。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没有没有好大夫,夏颜汐心里想回了京都一定让太医给白子瑜重新看看。

  其实她从上次见到白子瑜服用麻石散开始,就疑心这人的身体早就有隐患。

  此时白子瑜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刚才她也没有把握脉象可以蒙混过去。

  夏颜汐察觉到白子瑜脸上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她心里的疑虑更加重了。

  “先生似乎有很多事在瞒着我,只朔北一趟,先生怎么会借来西州兵?为何孤身一人夜驰石岭关,那梅城的程勇自尽和先生真的无关吗?”夏颜汐憋了很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了,“您又为何食用麻石散?这是朝廷的禁药,被发现是要褫夺官身永不录用的,您为首辅,不该不知。”

  白子瑜坐在屋里,披风依然遮着她的脸,像凝在夜里的云,不能见人。

  “咳咳!”她又开始咳得厉害,咳得不得不偏头弯下了腰,恰好躲过夏颜汐审视的视线。

  夏颜汐抬起手想给白子瑜顺气,却又在下一瞬看破白子瑜的回避。

  她看着那披风印出的肩背的瘦削轮廓,抬起的手无力又缓慢地放下。

  “先生教我以宽仁爱民立世,所以先生在朔北做的桩桩件件的事,我都相信先生是发自爱民之心。私心里也希望先生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自她答应代天子守国门,来到朔北始,便觉得步步被人操控。

  从旧米被她带到石岭关后的陈情上奏,到乌恩其攻城她未退一步,再到梅城查案处处带她参与,这累世的好名声和朔北的风一起向四面刮去,让枯涸昏暗的人心像野草一样着了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她代表京都联络朔北,代替新帝收拢朔北军心,她一一照做,可最后无人对高堂之上的夏昭天感恩戴德,反而对着她树碑而颂。

  而在后面推波助澜、顺势造势的人,就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的性格决定了她处理事情的态度,这态度决定了她处理事情的方式。

  夏颜汐始终看不透白子瑜,这段时间一来,白子瑜不说,她便不问,两个人便始终没有话说,隔阂在面对程勇的分歧中暴露,并在沉默里滋长开来,并没有消失。

  夏颜汐离开了白子瑜的屋子,两人都没有出门逛逛的心思。

  白子瑜见人走了,倏然收起弯下的腰,走到一边推开了窗子,手指在窗棂上敲了敲,自屋顶上猛地探下一张脸。

  叶冬来了,魏玠就不好再守着夏颜汐,这会儿又趴在白子瑜的房顶上。

  “叶冬是太后的人,最好让她和阿茶都留在路上。”白子瑜披风下的眼里藏着寒霜与幽林,“这两人在公主身边,我不放心。”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留下肘腋之患的结果。

  夏颜汐回屋坐在妆奁台前,花楹为她重新挽发,准备赴徐帆的晚宴。

  铜镜光可鉴人,露出夏颜汐明珠耀目般的脸。

  一幅蓝宝石赤金头面,金凤翎羽掐丝而成,纤毫如生,尾翎镶嵌着蓝宝石,熠熠生光,华贵毕现。

  脱下了窄袖袍子,换上兰青色的缎面褙子,月牙白的百迭裙裙摆上绣着孔雀翎,华贵大气。

  “太后娘娘给您选的衣裳很衬您。”花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笑靥如花道,“公主越来越美了。”

  夏颜汐看向镜子里铺满三白妆的脸,突然开口:“这脸上的脂粉就够边关一支斥候的一日餐,这一件衣服又够几十人的铠甲,这一身头面够多少人一年的口粮……”

  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寒夜风声里传来,裹着苍凉,“十室九空无儿郎,百户难余一斗粮。十户手胼胝,凤凰钗一只①。花楹,从今以后,把这些华贵的衣裳都收起来吧。”

  穷奢极欲的宫墙里,看不见外面的国步艰危,依旧在唱着末世君王的欢歌。

  徐帆把宴席定在会宁府一个最大的酒楼里,打开的窗户下面徐帆让人燃起篝火,朔北的孩童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有白发皤然的老者表演起喷火,将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

  孩子们的笑声几乎可以治愈世界上所有的烦恼悲伤,夏颜汐一身素衫立在窗边,看着下面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白子瑜晚上没有露面,躺在摇椅里正抱着一杯热茶,难得有些惬意的模样,连脸上的病气都散了几分。

  “大人,消息已经递出了,可秋明真的能劝动小皇帝吗?”魏玠端来小杌子坐在白子瑜身边。

  “咱们的陛下是最像他父亲的,弑父弑兄这样的事他能做出来,杀了一个锋芒展露的异母皇姐又算什么。”白子瑜呷了一口茶,眉眼染了丝暖意。

  “可这事为什么要瞒着太后呢?”魏玠问。

  白子瑜顿了一瞬,她这些年最捏不准的就是姜世岚对夏颜汐的态度。

  她咂摸很久,摸不准姜世岚是不是养夏颜汐养出了感情,还是装样子装出了毛病。

  总之,她们二人都在教导夏颜汐成长的过程中感到了对方的排斥,却又不得不因为夏昭天而一路同行,如今夏昭天已经登基,白子瑜和姜世岚自然而然要分道扬镳,争夺话语权。

  “我的直觉就是姜世岚一定会阻拦夏昭天对夏颜汐动手。这个人假仁假义几乎把她自己都哄进去了,也是因此,才在公主心里那么重要。”

  魏玠看不懂白子瑜,绕那么一圈图什么。

  他听得累,不想再问,起身往窗边走,白子瑜喊下他,道:“你到时候仔细点,别把公主护太紧露出马脚,有点伤才好回京。”

  魏玠回头看了一眼白子瑜,点点头翻身出去,躺在房顶上觉得自家主人忒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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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