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11章 送别

  京郊大营旌旗招展,粮草辎重皆打点整齐,白子瑜才走出营帐。

  姜湛送白子瑜离开,身后不远不近还跟着姜几道。

  姜几道把外室抬进府后就变得消沉下来,他没了意气风发,终日在府里借酒消愁,直到姜青柏看不过去,把他踢进禁军里头舒展舒展筋骨,却没想到今夜会在大营外看见夏颜汐。

  马蹄声在闃黑中逼近,长发飞扬的女子策马飞驰。

  “吁!”

  马停在白子瑜的面前,夏颜汐却没有下马。

  “先生要走了吗?”

  白子瑜抬头,看着马上的夏颜汐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夏颜汐的骑术已经这么好。

  马蹄在原地换踏,夏颜汐勒紧麻绳,在等白子瑜。

  魏玠把白子瑜的马牵来,姜湛客气地向两人拱手,送人离开。

  姜几道在后面眼神胶着黏在夏颜汐的身上,眼里闪过一抹暗淡。

  从始至终,那矜贵的两人都似没发现他存在一般,他殷切又炽热的目光如穿透黑暗般望向那打马离开的背影。

  “甭看了,惦记十几年也没用。”姜湛拍了拍姜几道的肩膀,嘴角带着讥诮,“天何美女烂如妖①,美色误人,二弟还是早点振作起来为好,毕竟姜家的未来都系于你身上。”

  听见话里的讥讽,姜几道弹了弹肩膀,看着姜湛的目光有些阴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不要忘了,你只是我们姜家养的一条狗而已!连你如今执掌禁军也是我姜家赏你的脸,勾栏院里的腌臜玩意儿,也配在我跟前学人说话!”

  姜湛三岁时被姜青柏从勾栏院里带进姜府。

  姜青柏对外说姜湛是故人之子,把姜湛带在他身边亲自抚养,若不是族中老人和新娶妻子反对,可能姜湛会直接上了族谱。

  虽然姜青柏不承认,但姜几道母亲一直认为姜湛是姜青柏在外面的私生子,对姜青柏多有怨言,他们夫妻疏远,姜几道认为他幼时很少见到姜青柏都是因为姜湛。

  而姜湛在姜府虽然有姜青柏护着,可姜夫人执掌中馈,自然让他有吃亏说不出的地方。

  这两兄弟貌合神离地长大,积怨在暗处积压。

  “呸!”

  等姜几道离开,姜湛眼神轻蔑,“有太后宠爱又怎样?在东宫陪读几年连个功名都没考上,废物玩意儿。”

  这边的兄弟二人撕破了脸,离开的白子瑜和夏颜汐还完全不知。

  夏颜汐策马跟在白子瑜的身侧,两人齐头并进,座下骏马呼哧热气。

  天穹之上随满天星辰跟着地上的人转动,清亮的月光打在两人脸上,皆是动人心魄的美。

  夏颜汐知道白子瑜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她一开始看见的就是白子瑜身上的暖如春风,皎洁似月,这样年长十岁的温柔厚重在潜移默化的六年里,让白子瑜在她心中已经超越了性别。

  不能说是把白子瑜看做了父亲或亲人,但白子瑜的才学、处事、和温厚的教导都让夏颜汐仰望了整整六年,这样霁月清风的人陪着她从幼学之年到碧玉年华,看着她一点点褪去童时的干瘪变成少女玲珑的模样,见证着她成长之路的所有波折与成长,

  这种令人信服又安心的感觉,填充在她失去生母又被迫讨好姜世岚的荒凉童年里,陪伴着她从凤仪宫到汐箩宫度过无数孤独凄清的夜晚。

  总之,夏颜汐把白子瑜在心中划分了单独的一片区域,不是亲情但又无关男女,无关情爱。

  因此,面对其他男子的男女大防在她面对白子瑜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存在过,那种男女之间的暧昧想法在夏颜汐心中无疑是对白子瑜的玷污。

  她至今都觉得在盛夏午后的窗外,那次无意窥见的一抹白皙是亵渎了这样谪仙的人物,也让她每偶尔想起时都被这种羞愧折磨得辗转难眠。

  在返回城门前,夏颜汐叫住了白子瑜。

  “先生大婚,我早该为先生添喜,虽然迟了几个月,但还是请先生不要嫌弃。”夏颜汐翻身下马,取出袖子里的匣盒。

  一对青玉透雕梅花扁对簪在月下华光里莹润透亮,雕刻精美的纹路透着匠人的用心。

  白子瑜下马,官袍下摆掀起夜风,在夏颜汐的心底激起一层涟漪。

  “明日辎重远行,不知归期,我向先生辞行,补上先生的新婚贺喜。”

  白子瑜有些倦色的脸有了点笑意,她凝视着那一对男女式的簪子,赞叹:“巧夺天工。”

  她以为这是夏颜汐废了心思寻来的。夏颜汐也没有告诉白子瑜这是她亲手刻的。

  接过匣盒,白子瑜把盖子合上,魏玠并没有什么边界感,这时候突然伸手来接匣盒,白子瑜看着面前的手犹豫两瞬。

  除非紧要,她并不喜欢身上揣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往日都是身边人来收拾这些东西。

  此时夏颜汐一双干净的眼正紧紧盯着白子瑜。

  白子瑜察觉到夏颜汐的视线,略微思考一瞬,手里的匣盒转了方向。

  看见白子瑜最后没有把匣盒递给魏玠而是揣进了袖兜,夏颜汐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一笑,因为少女的清纯稚气未退,狭长的丹凤眼就会在下眼眶形成一道明显的卧蚕,十分可爱灵动,白子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及笄的少女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她体型偏瘦,在女人中算是个子较高的,可如今与夏颜汐站在一起竟隐隐矮了一点,而且白子瑜发现夏颜汐身体的曲线起伏也有了些变化。

  大概这就是养孩子的感觉,白子瑜觉得那个小小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她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看着夏颜汐说:“山高路远,一路珍重。”

  “天寒添衣,请先生珍重!”夏颜汐脸上依旧是笑意,透着少女的天真澄澈。

  二人进入城门便开始分开渐行渐远,直到翌日夏颜汐离开京都,都没有再看见白子瑜。

  师正杰与夏颜汐一起并肩离开,夏颜汐最后回头看向城门,父皇已逝,母族不存,继母不慈,天子善妒,那里已经再没有让她可以扎根的土地。

  在曦光中辎重大军向北蜿蜒而行,姜世岚站在城楼,看着夏颜汐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花楹跟着去了,太后可以放心,公主身边还有明镜司的人在暗中护着。”叶冬一身玄黑箭袖公服站在姜世岚的身边。

  “我捂着护着把她养大,可这孩子走了半分留恋都没有,真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姜世岚转身,又说,“这孩子走了也好,上次吩咐你的事可以去做了。朔北的师家吾不能动,可西州的肖家不能与白子瑜继续势大。”

  叶冬眉眼在曦光下清冷如霜,应声退下。

  她是姜世岚手里的一把刀,这些年姜世岚指向谁她就咬向谁,她进入明镜司的使命就是帮主人杀宿敌。

  魏玠在辎重大军拔营半日后追了上去。

  “夫人清晨诞下一个女婴,早产了两个月,但孩子哭声嘹亮,长得也壮,像夫人多一点。”魏玠挠了挠头,把一包红喜蛋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拎出来。

  这是降生报喜礼,妇人临盆家里就会把煮熟的鸡蛋染红,待孩子出生就把红喜蛋分发亲朋好友,街里邻居报喜。

  新帝登基,太后夺权,朔北战乱,先生旰食宵衣忙于公事却还不忘对肖姐姐体恤入微,早产两个月,相府就把东西准备得这般仔细。

  夏颜汐接过一个鸡蛋,红彤彤的鸡蛋在她手里滚了一圈,染红了她的手心。

  她摩挲着手心的红,真心笑着说了句“恭喜”。

  魏玠把剩下的红喜蛋分了出去,师正杰和魏犇接过去都跟着恭喜。

  最后魏玠把被染红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从腰间取下一把崭新的剑。

  “大人本来要亲自来给公主补上及笄之礼,却被太后派去贺喜的人缠住,这把剑是疠岠山仙机阁主锻造,上面有青冥二字,是大人取的名。”

  剑身出鞘,寒光刺目,青冥二字苍劲有力。

  夏颜汐凝目在字上,十分满意。

  师正杰探头,看见上面的字,说:“勗以丹霄之价,弘以青冥之期。虽然公主是女子,但白相对公主在朔北战场上的期许并不低呀。”②

  “大人说送公主利器,不为杀敌,只为防身,还交代若非必要,师少将军不可让公主深入敌中,以身涉险。”魏玠交代白子瑜的话,“大人让我护送公主到朔北再返程。”

  魏犇在后面笑起来,他们兄弟又凑在一起。

  从京都北上,辎重行走缓慢,快马三日的路程竟走了十来日才到。

  西风斜阳,夏颜汐到达石岭关时,便见战火疮痍的土地上,大漠孤烟一片苍凉。

  一张张稚嫩或苍老的脸染满风沙,死气沉沉。军户男丁拣壮健者充,他们中年幼的是失去了父亲,年老的是失去了儿子。

  他们都不是能打仗的兵,而是朔北石岭关里的后备营。有人做起军匠,有的料理马厩,白日里在这朔北的孤烟里劈柴煮饭,傍晚时又走出城门把一个个健硕的尸体从战场里拖回来,掩埋掉。

  他们与活人一起吃喝,与死人一起同行,是大邺赶出来的民,又是被沙场抛弃的兵,浑身缠绕着一股怨气。

  看见辎重大军他们脸上并没有激动之色,对公主仪仗冷漠至极,甚至看清为首女子时眼里还嵌着恨。

  师正杰察觉到这群人不同寻常的气氛,心里闪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这群人不是镇守石岭关的常驻营里的老人。

  “郭铭呢,你们不是先锋怎么到了前线?”师正杰没有看见一个熟人。

  郭鸣掌朔北上三营负责戍守石岭关,另外石岭东侧还有两城驻守中下各三营。

  众人神色冷漠,一个认出师正杰的小旗走出来,脸上有些怯懦,说:“七天前边阗绕过石岭关,与大帅在屈野河相遇,边阗带队的乌恩其是伊勒德的儿子,他第一次带队前就把大帅的战术和弱点摸透了,埋伏在大帅巡防经过的地方洒下了扎马钉,大帅下了马连中三刀,是郭将军带着小部残兵把大帅背出重围的,等少将军赶到郭将军已经不行了。”

  师正杰连忙问:“大帅怎么样?”

  夏颜汐站在师正杰身侧,面上也十分担忧。

  “少将军带了两个营守在城墙下,又派人在屈野河加强防守,大帅还没醒,少将军在大帐里。”

  师正杰往大帐走,夏颜汐跟了过去,却被师正杰拦下。

  军营里的人打开仓廪,交接辎重,有督察核算的人与禁军核对。

  夏颜汐被魏犇安排了住处,在军帐的中间,极不起眼的一处,魏玠紧挨着她。

  有伙夫单独给这些人做了饭,花楹取了来和夏颜汐一起在帐子里用了一些。

  “公主,我去外面拿饭,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说不上是什么,可让我觉得阴森森的。”

  花楹一路从外面穿过这些军帐,感觉被许多不善的视线盯着,却在回头时又什么也没发现。

  夏颜汐知道朔北军对京都积怨已久,在他们为大邺戍守在这塞北孤烟时,他们的大邺天子却让他们十几年来节衣缩食,孤立无援。

  纵使是再赤胆忠心的儿郎,也难免没有积怨。

  父皇临死前留师正杰为质并驸马都尉,既有制约朔北的目的,也有安抚的意思。

  白子瑜让她带着师正杰和一部分粮草来这里,也是让她代表京都来缓和两边越发紧张的关系。

  “别紧张,他们是对京都人有敌意,咱们来这里不是监视他们的,也不是来害他们的,过几天他们就明白了。”

  夏颜汐此刻还把事情想得简单,也低估了朔北军中对京都天家的衔恨。在三日后还没见到师荣刚和师少将军时,她才终于领略到战场局势的瞬息万变。

  在所有人都在防备边阗会在主帅受伤乘胜追击攻打石岭关时,朔北屈野河东北方向的梅城失守了。

  乌恩其带三千骑兵人夜袭梅城下三营,兵刃贯穿两个来回。军粮被三营将士烧了,可为整个朔北储备一年的战马被掠夺了干净!

  梅城失守,那么后侧的会宁府、雁城会是通向大邺中原的第二道防线,石岭关必须分出兵力分别驰援两地,师正阳去了屈野河收回梅城,师正杰带着魏犇负责守住兵力最虚弱也最险要的石岭关。

  战事骤疾,送到京都师荣刚重伤的消息也在此刻传进相府与凤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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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好好诗》《王文宪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