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3章 风起

  “太子他们都去了上林苑打马球,你怎么没去?”

  姜世岚从勤政殿回来看见夏颜汐在,有些高兴。

  朝阳彩凤赤金发簪点缀在满头珠翠间,披着殷红缂丝一年景的霞帔显得容雍华贵,精致的妆容看不出一丝细纹,长眉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精明达练里透出三分笑意。

  “他们去他们的,我自然要留在这陪母后。”夏颜汐把食盒推到姜世岚前面,笑着说,“姜表哥去帮太子弟弟打马球了,这盒好吃的是他送来的。”

  “那孩子打小就疼你,如今长大了还把你当成几岁的妹妹,这一片赤子之心对你,倒是难得。”

  姜世岚看着这两孩子一起长大,也猜到自家侄子对夏颜汐的心思。

  五香糕外酥里糯,甜而不腻,夏颜汐陪着姜世岚吃了两块,眉眼间却有些心不在焉,只应承地说道:“表哥人好。”

  向来提起姜几道夏颜汐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只这一次有些不同。

  姜世岚察觉后,眼神飘向随侍在旁的花楹。

  “回娘娘,公主许是昨夜没睡好,所以精神有些倦怠。”花楹不敢多说。

  姜世岚眼神在夏颜汐身上转了几圈,倒是没再追问,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刚才在勤政殿听见了另一件事,白子瑜今日去了将军府定亲,而且两家商定一个月后就迎娶萧家大姑娘进门,这可是把你父皇气坏了。”

  两家这样的身份竟不声不响就定下亲事,确实是件很冒进的事,夏颜汐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十分蹊跷。

  肖老将军虽然已经从沙场退下回京养老,兵权也尽数交还枢密院,可他那长子还在大邺西侧的大雁山驻守国门,那边的二十万大军可是西州十六城养出来的私兵。

  “皇上本来就猜疑心重,这白子瑜向来稳当,今日竟急匆匆地去犯陛下忌讳,也不知那萧家大姑娘是个多稀罕的人物。”

  姜世岚今日起的早,又去勤政殿半天,此刻似是说话说累了,起身掀开翡翠珠帘走进了隔扇门里,歪歪斜斜地躺在了紫檀蟠龙软榻上,两个女官上前侍奉,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

  “白子瑜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不易,可往后几十年想守住这个位置却更难,如今夤缘拉拢兵权,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

  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处处点到为止。

  这世上再看着高风亮节的人,也会在私利面前暴露原形。

  如今太子不得不借助白子瑜的势力稳固储君之位,可来日登基后,卧榻之侧岂能留下这样的权臣。

  她不希望夏颜汐将一个授课的外臣视若神明般供奉在心里。

  在这年少慕艾的年纪,无疑是危险的。

  “别陪着我了,去帮我看着点天儿,打马球可别摔了腿。”

  当今圣上活下来的皇子除了夏昭天和晋王,中间还有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三皇子,只有除夕夜宴才会露面。

  这些年姜世岚生怕晋王会对太子下这样的暗手。

  夏颜汐自小在凤仪宫长大,却与夏昭天并不亲近。

  这个太子弟弟自小寡言心思重,且嫉妒心强,有一年冬天自己生病,姜世岚照顾了自己一夜,次日夏昭天就把自己养的小猫扔进了寒冬的水池。

  小猫是两个月的幼崽,就这样死了。

  从那以后,夏颜汐就知道这个太子弟弟不喜欢自己,这也让她从此不再养任何宠物,见姜世岚的次数也慢慢减少。

  而晋王长他们十多岁,对他们带着兄长的包容,会包容夏昭天的冷脸敌对,也会带着零食投喂她这个借住凤阳宫的妹妹。

  与其担心晋王会对夏昭天下手,夏颜汐更担心随着年岁增长愈加阴狠的夏昭天会先容不下磊落仁善的晋王。

  随着白子瑜与将军府定亲的舆论越发稠密,太子也在马不停蹄地搜寻证据,开始攻讦晋王一党。

  刑部针对逸风道长的案子很快受理并递交到了大理寺联审,而大理寺官王济却因事关皇族将审理之事一拖再拖,直到十日后传来皇帝骤然中毒昏厥的消息,才将劄子移交到明镜司。

  明镜司只听命于皇帝,独立于朝廷部门之外,探听百官,凡涉及皇族内部事务都有审查之权,无论皇后还是太子都不敢轻易得罪。

  由此,一道惊天大案露出水面。从江湖世外之地牵涉到宫廷之内,从亲王贵胄到皇城内东门勾当,风云骤起。

  夏帝的勤政殿内外御卫层层把守,宫人内侍无数。

  白子瑜拾阶而上,正好遇到从大殿里走出的夏颜汐。

  短短十日未见,少女脸颊的圆润已然消瘦下去。

  走进春光里,那琥珀般清透的眸子里带着刚哭过的湿意,泛起细碎的光,如秋日清晨湖面上被晨曦洒下的霜。

  “太傅,晋王真的向父皇下毒了吗?”

  夏颜汐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后的湿糯,她的脸上收起了悲伤,但谁都可以看出那份牵强。

  “我不信太子的话,明明父皇最宠爱的就是晋王,他怎会伤一直庇护他的人。太傅你说呢?”

  那天真烂漫的少女仿佛是几夜之间长大了。

  “大理寺刑官王济已经取到逸风道长和道童的证词,仙丹里确实有少量水银。但晋王之事臣不敢妄下断论,一切要等陛下醒来才能定罪。”

  明媚的阳光洒在这四方墙里,夏颜汐的眼角泛起氤氲。

  “那丹药是我喂到父皇嘴里的,父皇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白子瑜面对夏颜汐的问题十分为难。

  正在这时,魏福生手执拂尘突然出现在夏颜汐身后,面露喜色道:“公主,白大人,陛下醒了!”

  夏颜汐顾不上追问,连忙转身进了大殿。

  白子瑜看了一眼“魏福生,才抬步跨进殿门。

  勤政殿鎏金云龙纹香炉生出淡淡龙延香,飘渺的烟丝弥漫在空气里,苍老的夏帝躺在龙榻上正看向进来的几人。

  那仙丹是晋王搜集进献的,魏福生亲手查验的,女儿亲手喂的。

  夏帝悲哀的发觉,弑君嫌疑最大竟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

  那来自帝王最熟悉的目光让魏福生陡然心里发凉,来不及多想,他倏地匍匐在地惊慌开口:“陛下,那整匣仙丹都确确实实经过司药局和司礼监查验,检查之时司药局的医正与老奴皆在,是亲眼看见十二道银针皆是无毒啊!”

  自潜邸年少时,魏福生便陪在自己身边,时间甚至比任何人都要长远,这样的人若不忠心,那自己可能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

  夏帝复杂的目光又落在夏颜汐身上,他不想怀疑自己的亲生骨血,却又压不下内心的猜疑。

  夏颜汐亲眼看着父皇吃了她手里的仙丹吐血昏迷,这几日心神不宁内疚害怕,生怕是自己害死了父皇。

  此时父皇醒来她心里十分开心,可跑向父皇的脚步下一瞬却被父皇眼里的猜疑钉在原地。

  “父皇……”

  夏颜汐心中惊惧,踌躇不敢上前。

  夏帝看着这唯一的女儿慌张无措的模样,片刻后软化了眼里的凌厉。

  与同出凤仪宫的太子相比,女儿与年长些的晋王要来的更加亲密,甚至女儿更小的时候是在晋王的肩膀上长大的。

  兄妹俩的情谊,让夏帝觉得女儿不会为了太子去做局陷害晋王,置晋王于死地。

  他向夏颜汐招手,“汐儿怕了吗?”

  夏颜汐红着眼挪步,跪在夏帝跟前内疚不已,父女二人互相安慰,几句话间隔阂便冰融雪消。

  白子瑜平静地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等着夏帝问询。

  “让秋明过来。”

  夏帝吩咐完魏福生,才看向白子瑜,“此案查到哪一步了?”

  白子瑜此时才上前一步行揖拜礼,开口将大理寺已经将仙丹投毒案转交到明镜司的事告诉夏帝。

  大理寺主动将此案移交到明镜司,便意味是皇族中人主导了此案,为避讳涉足皇子夺嫡之争的嫌疑,除了明镜司,朝中没人适合审这样的大案。

  连白子瑜这样位列首辅的权臣也该回避。

  夏帝疲惫地挥手让白子瑜和夏颜汐离开。

  “先生,十二枚仙丹皆银针无毒,是不是说明仙丹里的水银十分微量,并不足以使人中毒昏厥?”夏颜汐跟在白子瑜身后问。

  白子瑜从勤政殿出来还要去外朝政事堂办公,江南巡视还有未处理完的政务,此时身处内宫人多眼杂她只能三言两语地概括。

  “明镜司取自明镜高悬之意,有特殊的搜查审讯手法,他们查出的就是真相,公主对明镜司办案不该置喙,只需静等便可。”

  “公主,在这个四方城里,没有那么简单的善,有些事情也不是眼睛可以看清的,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人也可能是包藏祸心,脸上的每一个笑脸都可能有一份算计,公主太过仁善重情并不是好事。”

  白子瑜的话与姜世岚的话同出一辙,只不过暗示的对象是截然相反。

  晋王或许是歹毒弑父的贼子,太子或许并没有那么深重的心机,而皇后又或许也不是真的视她为己出。

  夏颜汐怔愣地看着白子瑜,一脸茫然。

  那么她能信谁?

  此时皇后与晋王生母萧贵妃一起赶来,白子瑜作为外臣只能避让。

  姜皇后远远看见白子瑜和夏颜汐说些什么后转身离开,待走近便看见夏颜汐正失神,问:“你父皇怎么样,太医来看过了吗?”

  夏颜汐回过神,向姜皇后和萧贵妃行礼,说:“父皇已经用了药,刚才宣了明镜司的人进去。”

  秋明是明镜司掌印,叶冬则是秋明手下四使里负责内宫的女使。

  姜世岚看向勤政殿,正好看见秋明带着叶冬匆匆从勤政殿里走出来,一个往司药局的方向走,一个往后宫方向走。

  心思微动,姜世岚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萧贵妃。她让夏颜汐回汐箩宫,便带着身后的女使向勤政殿走去。

  萧贵妃跟在姜皇后身后,她比姜皇后年长十岁,眉眼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多日来日夜为晋王和夏帝担忧,清丽面容变得憔悴,远远不如皇后精明达练。

  两个后宫最高品阶的女子一前一后地走进勤政殿,姜皇后眼圈红肿,先坐在了夏帝身边,“陛下这次把臣妾和太子吓坏了。”

  十几年的夫妻,姜氏一向温柔体贴。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臣妾吃斋为您祈福,日夜盼着您早些醒来,他还这么小,这次当真是被吓坏了。”

  夏帝用过太医的药,此时精神尚好已经可以坐起来,他推开姜皇后的手,目光沉沉看向跪在地上满脸憔悴的萧氏。

  晋王是庶长子,也是最得他宠爱的儿子,与萧氏一样,他曾以为他们是最敦厚的。

  “陛下,晋王是您的长子,从潜邸就随着您南征北战,他几次为您出生入死,却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他向来最是崇敬您的,这些您都知道呀。”

  “嘴里是没说什么,可保不准他自认为功劳甚多,不满陛下立天儿当太子就心生歹念了!”姜世岚开口挑唆。

  夏帝果然脸色又沉下几分,萧贵妃跪在地上急忙开口:“晋王一向仁爱孝顺,不仅仅是对臣妾,对您也是一样的,对太子对公主,他也是个重情的好兄长,他绝不可能对您有任何不满啊!”

  夏帝面露犹豫,姜世岚这时又开口:“隔着一层皮,做些个样子谁不会,我可听说那仙丹里掺了水银,他故意把这样的丹药进献给陛下,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便是你这个母妃也不见得十足的了解。”

  萧贵妃想要再说什么,夏帝却已心生不耐,“都闭嘴!”

  “等秋明过来,就一切清楚了。”

  叶冬带人将后宫搜了个遍,而秋明也去搜查司药局和魏福生住处。

  司药局将药匣里的丹药再次一一复验,发现十二颗丹药里有一半被人替换了,里面的水银被人翻了十倍不止。

  那日丹药从司药局出来时颗颗经过检查,微量的水银并不会显现毒性,能不知不觉替换丹药的只有魏福生,或者当日进入勤政殿的皇后、贵妃和公主三人。

  夏帝捏着那和平常一模一样的药丸,看着皇后的眸光里也夹杂着狠厉。

  姜世岚惶惶跪在地上,委屈道:“太子已是储君,臣妾没有必要做这样的手脚呀。”

  只要等着太子继承皇位,她就是以后的太后,地位尊崇,没有必要盼着自己早点死,夏帝又把目光投向萧贵妃。

  萧贵妃心中惊惧,便看见叶冬押着自己宫里的女官秋蓉过来。

  秋容堵着嘴一路挣扎,被叶冬捆着按在地上。

  “陛下,臣在贵妃娘娘的一处宫室里发现了一枚毒丹。”叶冬把一个荷包交给魏福生。

  一旁司药局医正取来银针查验,果然看见银针变黑。

  夏帝怒不可遏,“贵妃你还要如何申辩!”

  萧贵妃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荷包,又看向陪了自己二十年的秋容,嘴唇翕动,失了声音。

  “呜呜……”秋容面容急切,看着萧贵妃似有话说。

  叶冬取下秋容嘴里的帕子。

  “娘娘……对不起。”她跪行而前,看着萧贵妃哀切的脸无法申辩。

  这荷包是秋容亲手缝制送给萧贵妃的,里面只有干净的香料,如今被人塞上毒丸藏在她的床下,若她推脱,便是帮着外人陷害贵妃。

  她不能让人知道这是贵妃房里的荷包,只能自己将这罪名担下。

  想到这里,秋容目光一凛,忽然看向姜世岚的方向,大声说:“残害皇上陷害晋王,奴婢尽力了!”

  姜世岚没想到秋容会突然构陷自己,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这人就咬了舌。

  汩汩鲜血流出,活生生的人瞬间没了气息。

  秋明和叶冬上前已经晚了一步。

  若是撞柱他们尚能拦住,却没想到这人摘了嘴里的布先想到了咬舌。

  “秋容畏罪自尽,与皇后是不是有关!”皇帝倏地看向姜世岚,“那日一早,你来过勤政殿,换药的机会你也有。”

  夏帝一直有头疼痼疾,十分依赖萧贵妃的金针,旬日必施针一次,而十日前萧贵妃和姜世岚一前一后都进过勤政殿。

  “陛下!冤枉啊!这个宫女只不过是看难逃罪责才攀污臣妾啊,臣妾又有什么法子能收买贵妃从娘家带进宫服侍二三十年的忠仆!”姜世岚盛着满眼的委屈急急申辩。

  到底是谁要杀他?

  这种看不清真相的焦灼让夏帝抓狂。

  自己身边的人会随时要了他的命,昏迷十日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晋王呢?太子呢?都滚哪里去了?是不是趁我昏迷都去忙着争权去了?”

  “来人,去把他们都抓到沼狱里,都抓起来,还有皇后,贵妃,秋明你把他们都抓起来!”

  此时夏帝气息紊乱,神色癫狂。天命之年不仅是身体苍老,连思想都变得敏感而偏激,在死亡的逼近下,夏帝此刻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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