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院,会议室。
将助教的合同条款扔到桌上,祁晨水烦躁的转动着水杯的盖子。
“莫教练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我不想跟你废话,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
乔子衿当然明白。
自从自己退役,莫衡就一直找各种理由要她到教练队伍去。
光是催促就不下百遍。
她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但……
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能让她留下。
见乔子衿沉默,祁晨水有点不耐烦了,“说实话我不懂你,哪个运动员没伤没病的,如果你是害怕伤痛选择的退役,那我看不起你。但如果不是,你这么好的天赋,这么高的成就,到底为什么放弃?”
连她这样平平无奇的天赋,都坚持到了最后。
乔子衿凭什么?
她想不通。
艰难的扯扯唇角,乔子衿问她:“祁教练,您喜欢跆拳道吗?”
祁晨水直翻白眼,“能别问这种没意义的事吗?不喜欢的话谁会拼死拼活的练?不喜欢的话谁会被你碾压到都抬不起头了还死皮赖脸的待在队里?”
乔子衿默然。
片刻,她嘴角的弧度更浅,“祁教练,你是因为喜欢才坚持的,我不是啊,我一直都是为了钱。”
祁晨水更加不解,“就你现在在跆拳道领域的成就,赚的钱不够花吗?你光是代言都接到手软吧?”
“不是那个意思。”
垂下眸,乔子衿掩盖住了眼里的那一点惆怅,“我没有那么高的理想,小时候家里条件差,一开始学武术打|黑赛只是为了赚一点小钱改善伙食,比如多添一道荤菜,多吃一碗米饭。”
“后来,我打的级别越来越高,赚的也越来越多,我就把钱都给了我爸,我想让他和我一块儿,从大山里出去。但我爸跟我说,如果有机会走出去,就不要再碰黑赛了,不安全。”
“我答应了,所以在莫教练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就跟他走了,哪怕那个时候的我,压根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
“我跟着莫教练拼命的练跆拳道,也只是想赚钱而已,我想在城里安家,再把我爸接来,可不管我之后的成就多高,他始终不愿意和我走,他说我妈妈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祁晨水听了个半知半解。
“所以你退役,换专业,考研,都和你父亲有关系?”
乔子衿点了点头,“嗯,山里的条件不比外面,连信号都不好,他要看我的比赛,都得翻越一个山头,顶着寒风看。”
“我爸这人吧,话少,也不喜欢肉麻,从来都不跟我说什么,但是好几次,我偷偷回家看他,都看到他抱着我妈的照片抹眼泪。”
“我知道他很担心我,就和我当年打|黑赛的时候一样,如果有条件,他绝对不会让我冒那样的危险。”
“可能很多时候,他都会内疚,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才让我活的这么拼命,可我不想让他有这样的想法。”
“换一份安稳又体面的工作,是我能做的最直接的事了。”
在她的认知里,坐在高楼大厦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系着领带,是最安稳体面,最能给父亲安全感的工作了。
听到这儿,祁晨水勉强也算是理解她了。
但莫衡和学院的态度都摆在那儿,祁晨水也不能不做。
自我挣扎一番,她叹了口气,“其实你,哪怕像徐以晅那样,就在教练的队伍里,混混日子,也能过的很好。安稳体面,还有比你更安稳体面的吗?”
“我不想那样,如果要做,就得认真不是吗?”
撑着桌子,乔子衿慢慢站起。
夏日的余晖打在她身上,明明耀眼,却映衬的只剩落寞与萧瑟。
“你到底是有多相信自己的天赋?”
嘴上骂着,但祁晨水也没敢看她,自顾自的收拾起东西来,“懒得管你,到时候在金融领域碰壁,别哭着求着要回来。”
乔子衿一声轻笑。
“嗯,谢谢祁教练提醒,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又是这态度,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考虑出结果。
祁晨水转身就走,“下周一,过来上一节指导课,我总得给莫教练一个交代。”
知道这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乔子衿没再为难她,“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祁晨水原本是想潇洒的扬长而去的,但没忍住,到门口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那么多专业,为什么选了金融?”
没想到第一个好奇这个问题的会是祁晨水,乔子衿愣了愣。
片刻,她给出答案:“我见过一个人,学金融的,活的肆意潇洒,又被偏爱围聚,得天独厚,我很羡慕她。”
*
办完出院手续,谌之双第一时间给乔子衿发了消息。
但对于简沫沫的情况,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全然告知。
她也有私心。
看简沫沫现在的状态,至少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心理问题或许会严重,但才16岁的小朋友有太多机会可以从过往里走出来。
可乔子衿不一样,她也不过22岁,压在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作为朋友,谌之双希望乔子衿在选择未来的道路上平坦顺畅,而不是被迫做出抉择。
只是这样做……
很对不起小朋友。
暗叹一声,谌之双收起手机,快步走到简沫沫身边。
“小简,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嗯?”
简沫沫无神的视线渐渐收拢。
看着已经和自己平视的小朋友,谌之双伸出手搭在她肩膀上,姿态从长辈的身份悄然转变。
“如果在学校里过的不好,或者有人又找你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简沫沫略微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谌之双的语气里,听出了愧疚。
可明明,和谌之双没关系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谌之双稍稍松口气,不安的情绪也在勾起的笑颜里消散。
“好啦,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可以先陪你去逛逛,再送你回学校。”
简沫沫摇了摇头,旋即又想起什么,眼神里有片刻的纠结。
但很快就压下去了。
她拉住谌之双的袖口,请求般开口:“我想,剪头发。”
“啊?”
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及头发,谌之双愣了愣,视线扫过她发尾的焦黑。
虽然体院有明文规定,但乔子衿事先打过招呼,一般教练肯定不会要求她去剪的。
那是她自己的意愿?
真如宋茴所说,火灾对简沫沫的影响,远远不如乔子衿吗?
谌之双没思考太久,若无其事的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好,我带你去。”
要说理发店,肯定是大学城的最为合适,不仅理发师技术好,价格也相对公道。
加之谌之双对那边更为熟悉,所以没多想,她就带着简沫沫到大学城一家颇受大学生欢迎的理发店。
现在天气转凉,下午出来理发的学生多,理发店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谌之双刚进去就有点打退堂鼓,“要不要换个地方?”
简沫沫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电视机吸引,闻声顿时摇头,“就这儿吧。”
谌之双顺着她视线瞧去。
电视上,正在重播乔子衿退役前的最后一场赛事。
这是唯一一场,谌之双没跟到现场去看的比赛。
乔子衿的身后,空无一人。
感慨万分,也明白了简沫沫要留下的原因,谌之双笑着拍拍她肩膀。
“坐着看吧,晚一点回学校也没事,正好想想要剪什么发型。”
“我……”
简沫沫想说她已经想好了要剪什么发型。
唇瓣启合间,她话还没出口,就见着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从谌之双身边掠过去。
谌之双的肩膀被蹭了一下,人也没站稳,顺着力一个踉跄。
简沫沫下意识的扶住踉跄的人,偶然间却见一贯温和大方的姐姐突然神情恍惚,连眼神都是躲闪的,甚至侧过半边身子,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像是在躲谁。
简沫沫紧了下眉,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刚刚那位走路带风的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撞着人了,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没注意到简沫沫怀里的人,她朝着简沫沫乐呵呵的摇了摇手,“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没撞疼吧?”
这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话里没什么歉意,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让人升不起半点怒气。
简沫沫微微摇头,配合的挡住谌之双。
“剪头发是吧?”
女生道完歉也没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看了眼简沫沫焦黑的发尾。
然后朝着里间一顿喊:“虎哥,先帮我一小妹妹剪个头发呗。”
小妹妹?
简沫沫一脸的莫名其妙。
对方未免太自来熟了。
但看谌之双的反应,应该是认识她的。
既然没出声阻止,就不是坏人吧?
可为什么,躲着她?
简沫沫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着被称作“虎哥”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光着膀子,纹身从肩膀蔓延到手腕,明明是一粗汉子形象,开口却挺温柔的,还有点无奈,“你哪儿又认一妹妹?而且店里人这么多,插队不合适。”
“诶呦。”
女生熟络的拉过简沫沫的手臂,直接将人推过去,“帮帮忙嘛,你看小妹妹也就初高中的样子,肯定是请假出来的,你好好给人家剪,费用算我的。”
简沫沫张口想拒绝:“不……”
女生热情的按住她。
“别拒绝,就当姐姐给你赔不是。”
简沫沫:“……”
她原是想问问谌之双的意思的,可半天也没跟谌之双的眼神对上,当下只能放弃。
而谌之双,就沉默的看着推搡简沫沫的女生,眼底流转的光波一点点暗淡下去。
最后,化为一抹自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