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出现……
水湛忽然沉默,凤眸中闪过景帝的身影,那一日,他不是不想出现,而是无法出现。
要他怎么说?
当时的景帝已然癫狂,他不但用祖母的性命要挟自己,更直接说出:“若是今日,簪花绶带的不是霖儿,我保证苏槿她走不出皇宫。”
他不敢赌,他不敢赌景帝真的不敢伤害娇娇儿,苏槿身上的胎毒,就是景帝疯狂地证明。
若不是娇娇儿是个女娃儿,景帝宁可苏家造反,也绝对会要苏槿的性命。
生来就是九龙天照命的苏槿,注定会是国家的掌权者。
而这,才是苏槿必须入主宫中,不能嫁给宗室的真正原因。
思及此处,水湛眼神复杂,沉默不语。
苏槿看到对方如此,眼神中划过失落。她装作无意地低头继续批改奏折,然而此时她根本,半点心思都没放在奏折上。
此时殿外飞进两只喜鹊,不知为何蹲在苏槿的龙书案前,两鸟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看起来好不亲密。
苏槿抬起头看着两个小家伙,这两个小东西竟然也不怕人,见苏槿看她们,竟然张开半截羽翼撒娇。
眼瞧这两个小家伙,苏槿心头的烦躁消失大半,她随手从盘子里掰下半块绿豆糕,喂食两只喜鹊。
一旁的水湛见状,看到苏槿眉眼含笑,似乎不再生气,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也不靠近,生怕自己会乱了此刻的宁静,只是托着腮看着苏槿逗弄两只喜鹊。
若是日日如同此时,岁月安好,便是此生无憾。
苏槿间隙抬起头,便看到水湛一脸惬意的,看着自己逗弄鸟儿,刚刚心头的烦躁再次消散。
也罢……不逼他了。
也不知道,小玉儿如今在做什么。
实际上,黛玉这会儿也是十分的惊讶。自从回到大观园中,黛玉便一直等待宝玉前来,甚至已经下定决心,若是对方胡闹,自己绝不轻饶。
然而却未曾想到,一直到如今尘埃落定,宝玉竟然一直都没有出现。
这让黛玉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和宝玉的关系,真的像记忆中的那一般亲密吗?
这倒也不怪她,实际上在她看来,这份记忆当中,黛玉和宝玉相处时间虽长,但真正的彼此确定,不过是一年多。
更多的应该说是两人的两小无猜,若说情深之至,倒是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发酸。
黛玉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想起宝玉那一瞬间的心头酸涩,她深深明白,是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
“情之一字,难分难解。”黛玉呢喃一句,心头越发地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感觉不值得。一直生活在骗局中的自己,真的一无所知吗?
然而还未等她想明白,便听见有人传禀,却是小允子回来了。小允子来到潇湘馆,便赶忙送上具体的情报。
黛玉伸手接过仔细地翻看,她口中询问道:“可给表姑姑送去一份没有?这里边可还有其他四王八公的?毕竟如今朝廷正在对付,总是知己知彼为好。”
小允子自然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连忙轻声的解释:“已经同步送过去了,不会耽误事儿的,公主娘娘放心。”
黛玉点点头,这才继续低头翻看,然而随即她的脸色,便渐渐地越发难看起来。
她没有想到,王夫人竟是这一般的可怕,竟然可以疯狂到这种地步。
也许是因为其他,但是她心中觉得,王夫人虽说不喜欢她,但对于自己人一向是偏爱的。
尤其是对于有血缘关系的宝玉,她更是爱到了骨子里。
不同于她和晴雯这一种,毫无血缘的,宝玉可以说是王夫人最后的希望。
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恐怕在王夫人的心中,宝玉的地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黛玉难得脸色有些阴沉的,看着手上的案卷。
这一份密报让她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看懂过王夫人。
“这竟然是真的?”
黛玉喃喃自语,纵然她心知暗卫不会出错,慎刑司更不会出错,可仍旧让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小允子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黛玉为何会如此惊讶,实际上当初他审讯之时,也有些许的诧异。
“小公主的确如此,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如今看来,恐怕也是未必。”
小允子轻声地感叹,他瞧见黛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也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的,当下仔细地安慰对方。
“小公主,王爷让我转告给您一句话。这是他和太后娘娘的共识,那便是:
小公主只需放手去做,余下的事情,您都不必考虑,有他们两个长辈在呢。”
水湛和苏槿的话,仿佛一道暖流划过黛玉的心尖,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粉红色的樱唇,小姑娘用力地点头。
然而随即,眼前的这一份案卷,让黛玉犯了难。
黛玉心头仔细琢磨,沉吟半晌这才抬起头。
王夫人竟然用药,使得宝玉神魂离窍,让对方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
所为的,便是让宝玉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迎娶薛宝钗。
明面上,王夫人的理由是,宝玉因为出生归来之时落水,一时受了惊吓,因此患了离魂之症。
如此一来,着急给宝玉成亲,也有了说辞。毕竟打算张罗喜事给她冲上一冲,又有谁会觉得其中有端倪?
宝玉虽说身上有千般毛病,但被自己的母亲算计,却也有几分可怜?
黛玉无法想象,一个母亲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只为了达成自己的想法,只为了她想要的金玉良缘,便毫不顾及自己孩子的想法。若这是母爱,那未免有些太过恐怖又可怕了。
黛玉忍不住,有些脊背发寒。
她捏着案卷,抬起头看向小允子:“表姑姑有何打算?”
她还是想要先清楚,自家表姑姑的想法。
小允子摇摇头,将水湛和苏槿的原话说出:“王爷和太后娘娘是一个想法。小公主开开心心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让小公主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就行。”
“既如此,你把这一份案卷,直接叫人送到老太太那儿去。”黛玉将案卷向前一推。
这件事情她不想管,也不能插手。
如今她的身份,与宝玉更是云泥之别,绝不可以为自己,而使得表姑姑和表姑父遭人非议。
“另外叫人偷偷准备一份解药,想办法也让老太太拿到,若是老太太想替宝玉解毒,便给他。”
若是贾母也有所纠结,那便是宝玉的命与她无关。
小允子听闻此言,一愣,随即眉眼更是低垂,躬身行礼说道:“属下遵命,现在就去。”
黛玉微微颔首,目送小允子离开。
等到对方出了院门,她这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到园中的西府海棠之旁,那海棠娇艳欲滴。
上面此时,还留着几滴水滴,也不知是清晨的残留,还是有人特地洒上去的。
海棠纵然无香,却也明媚动人,可有些人看着慈悲为怀,然而内心却满是鬼蜮。
第二日清早,从西流那,黛玉这才知道,昨儿上小允子干了件大事儿。
原来小允子顾及此事牵扯到黛玉,并不打算直接将案卷一起送过去,因此必须要个时机,让贾母自行发现。
他手下的这些暗卫,也是个有些促狭的。竟然利用贾家,喜欢私传消息的习惯,将这件事情轻而易举地,递到了贾母跟前。
不过半日,这个传闻便被送到鸳鸯的耳中,就在鸳鸯去查看宝玉的药壶之时,暗卫直接用石子打碎药罐。
本来因为今日王夫人的事情,小丫鬟就已经战战兢兢,如今看到药罐自己碎了,更是吓得哭出来。
看着小丫鬟那慌张不已的样子,鸳鸯自然是明白,这其中恐怕有问题。
紧接着这名丫鬟,便被带到了贾母跟前,老太□□威并重,于是一切大白于天下。
当一切大白于天下,贾母几乎气昏过去,这一段时间她并非是毫无所觉,毕竟宝玉的身子骨一直不错。
从小到大,宝玉几乎从来都没有什么大事。偏偏这一次从平安周归来,对方便每日属于茶饭,慢慢变得越发的困倦,甚至反应也缓慢许多。
这开始的时候还能说,是因为长途疲惫,然而到了如今却不能再说其他。
只是纵然如此,贾母也没有想到,这其中竟是自己那个,好儿媳的手笔。
若是此时,她能去到慎刑司里,恨不得直接给王夫人几个巴掌。
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金玉良缘?
要她说便是金玉冤孽!
为了这劳什子,王夫人竟是疯癫了不成。
被紧急召来的贾政,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生气。
然而等听完鸳鸯的讲述,贾政也是震惊不已。他跪在贾母的面前请罪,却是他没有看住王夫人。
贾母手中的龙头杖早扔在地上,直接从身后的花瓶中,抽出鸡毛掸子。
也不顾这东西平时的作用,只是对着贾政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招呼。
贾政此时不敢半分动弹,只是不停地请罪。母亲年纪大了,若是他动弹的幅度太大,让母亲闪了腰便不好了。
“你这个孽障,你先告诉我这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有一个字敢欺骗我,今日里我就立时撞死到这,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来!”
贾母此时已然彻底的癫狂了,宝玉是她最后的底线,只要不涉及到宝玉,一切都好商量。
然而贾母却没有想到,偏偏外人没有动宝玉,动宝玉的却是他自己的生身母亲。
这一会儿贾母之所以如此愤怒,与其说是生气贾政,痛恨王夫人,倒不如说她是恼怒自己。
足足又打了几十下,贾母终究年事已高,此时已经有些后力不足,她老泪纵横道:“你这个孽障,我全是白白养了你,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此时贾政也已然是泪流满面磕头,口中呼唤着:“母亲,求母亲赎罪,若是您气坏了身子骨,儿子无地自容了。”
贾政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会如此疯狂。
他也曾多少听闻过内宅纷争,不管父子也好母子也罢,婆媳更甚。甚至,后宅的那些女眷们,一个个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然而如同王夫人这一般的,他的确实未曾听闻过。
须知虎毒不食子啊。
贾母见儿子如此,也知道对方此时并不好受。她身上发软无力坐在一椅子上,用手捂住双眼呜咽出声。
贾母想起王太医所言,心头更是悲愤欲绝。今日里本来小丫鬟的话,她不太信任的。但是未曾想到,王太医一直把脉,却说出其中的原委。
后来她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之前为宝玉看诊的大夫,只是少许的恐吓,便让对方竹筒倒豆子。
“老夫人,这件事情那还是贵府儿媳提议的,二太太亲自吩咐的。这是对方送来的500两纹银,此时仍旧在我这里,未敢动弹啊。”
而那个被吓坏的小丫鬟,也磕着头一五一十地招供:
“老太太,真的不是奴婢的错。这件事情是袭人姐姐特地吩咐的,说是二太太的吩咐。
二太太喜欢薛家姑娘,不喜欢林姑娘,可是偏偏二爷对林姑娘情根深重,因此这才让二太太给二爷喝了药。
只为了让二爷能够安安静静的,不捣乱。好让薛姑娘能顺利地进门,袭人姐姐还说这样对宝玉没有伤害。
若是对二爷有妨碍,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小丫鬟那时已经吓疯了,听到贾母的问话,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说了出来。
更是将当日里,袭人的所言所语,一颦一笑皆仔细地描绘。
甚至为了让贾母知道,她从来未曾做过任何事情,甚至还将行人给她的那些贿赂,一一拿出。
是四五件首饰,七八个金锞子。
而身为宝玉的大丫鬟,袭人此时却是百口莫辩。她本来是想要否认的,可是谁能想到这小丫鬟,竟留了当日的证据。
原来这药十分的特殊,前面的三剂药,必须要现熬现喝。因此无奈之下,袭人便以自己的名义,让这丫鬟单独熬药。
也是因此却是留下了把柄,再加上她当时遗落了一块手帕,这帕子上沾染了药剂。
如今这些东西都是证据。
袭人纵然再想狡辩,却一时难以多言。
看着贾母那想要吃人的眼神,袭人忍不住一个哆嗦,她心头笼罩着一片阴云。
自从王夫人倒台,她其实就预感有些不对,如今少不得是预感成真了。
但不得不说,袭人终究是有几分急智的,她知道若是自己一时推诿出去,恐怕反而要坏事。
只有老老实实的,将此时认下,才有一线生机。
袭人规规矩矩磕头口中说道:“老太太,奴婢不敢推诿。此事就算是奴婢说与奴婢无关,恐怕老太太也不会相信。
这件事情实际上,乃是二太太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从事情败落的那一刻,新人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然注定,这世界上再没有了什么,是她能够倚仗的。
自己的靠山王夫人已经倒台,而且就算对方没有倒台,以王夫人的性格,恐怕也不会管她。
而老太太,自然不会再要自己这个背主之人。
如此一来,自己最后的命运,几乎已然注定。
袭人并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凭什么别人生来就是小姐,她生来就是奴才。
她不甘心。
她不想做一个丫鬟,然后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嫁给另外一个奴才。或者说家里有钱赎回去,再变成一个卑躬屈膝的,普通人的妻子。
然后被这个世道所吞没,如同落入淤泥之中,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下,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当见识了贾府的繁华,她看见了诠释的魅力,更知道如何才能够让自己得到这些,她只是选了一条捷径而已。
谁又能怪她,觉得她自甘堕落呢?
唯一可惜的便是天不与她。
袭人低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