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将话说出,再也忍不住哽咽。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子嗣是第一位的。

  尤其贾琏乃是第一长子,他必须要有嫡出的男孩,才能够稳固自身的地位。

  王夫人之所以一直对凤姐儿出手,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只要贾琏没有嫡子,荣国府的最终归属就无法尘埃落定。

  凤姐儿和贾琏两人,他们才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多年以来,凤姐儿早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仿佛是原本笼罩在眼前的薄雾,被人撩开,此时凤姐儿只觉得七窍通透。

  多年以来她早已经忘了,自己和贾琏从来都是一体,不可分割的。

  凤姐儿如今心头悔恨,当初她派张华去告贾琏,实在是昏招中的昏招。

  此时她给黛玉下跪,却是诚心诚意。若非是对方点醒自己,恐怕自己日后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一旁的贾琏闻言,也撩开衣襟跪在地上。他本就不是个愚钝的,此时除了迷障,自然瞬间通透一切。

  “好妹妹,你莫动。让我们夫妻二人好好地行礼。”贾琏口中说着,伸手阻止黛玉起身。

  贾琏和凤姐儿恭恭敬敬的,又给黛玉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叹气道:

  “今日若不是妹妹,你点醒一切,恐怕我来日仍旧是孤家寡人。日后想必脱不开孤魂野鬼,无人祭祀的命运。”

  这一番话是贾琏的心里话,他这人虽说贪花好色,但是对于子嗣的传承,他也是真的非常在意。

  当初他对尤二姐用情动心,除开美□□惑外,也是希望对方能够有所动静。

  凤姐儿一直无法产下男婴,而平儿又因为凤姐儿的缘故常年避孕,恐怕日后能够生下,健康子嗣的概率并不大。

  而对比之下,尤二姐虽说有些污点,但是她不过是个外室,身份相比之下也不算低。贾琏曾经打算,若是对方生下男婴,便抱给凤姐儿抚养。

  只是还未等他打算,胡庸医一服药下去,害了孩子的性命,也带走了尤二姐。

  贾琏当时痛哭尤二姐,实际上更多的是在哭孩子。

  想起前尘往事,贾琏也是几番辗转。好在今日里,终于做了回明白鬼。

  并非是凤姐儿不能生,而是因为王夫人手段狠毒,这才使得他嫡长子一脉,差点断了传承。

  想到此处,贾琏一阵叹息。

  看着贾琏和凤姐儿如此,黛玉咬咬下唇,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见到凤姐儿和贾琏如此在意嫡子,黛玉心中有些不舒服。

  纵然是只有巧姐一个女孩又怎样,她大汉朝又非外国,非男子,无法继承爵位。

  紧接着她便愕然地回想起这里,并不是她的世界,在这里女子不能够继承爵位。

  也是在这一刻,黛玉忽然明白自己表姑姑,为何那一般急切地,推行女子平权。

  因为有太多如同贾琏这样的男子在,还有更多千百年来被蒙蔽住的,如凤姐儿这般的女子们。

  想到此处黛玉,笑容收敛她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她自然知道贾琏并不是个坏人。其人颇有几分侠气,虽不至于童叟无欺,却也知何可,为何不可为?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却也如同大多数男子一样,拘泥于男女之别。终究是落得凡尘俗套,难免让人亦是叹息。

  黛玉仔细的斟酌说道:“二哥哥不必再多言这个,你与凤姐儿姐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强。至于子嗣,女儿家又如何?女儿家又不是撑不起家业。

  再者说……虽说是我一时之语,但我瞧着日后,女儿家未必不能有一番造化。”

  黛玉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毕竟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总不能将表姑姑,可能会推行男女平权,这件事情告诉众人。

  此时的黛玉,心头忽然萌生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如若是表姑姑效仿那位北齐太后,直接登上皇位。

  女儿家的地位,会不会就此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底生成,便再无法抹去。

  黛玉越想便越觉得此事有可为之,甚至此时颇有些跃跃欲试,想要直接进宫,去询问表姑姑的想法。

  如此一来,她再懒得处理贾家这一些事情。当下转头看向贾母,口中说道:

  “老太太,今日之事,恐怕老太太也累了,不如便就此散了,回去休息。

  至于这晨昏定省,老太太你奶是玉儿的嫡亲外祖母,又怎能看着你为了玉儿来回奔波。

  日后老太太只需初一十五过来,其他的时间,让身边的丫鬟,来我这行个礼就行了。”

  黛玉笑着与老太太说完,随即看向邢夫人。

  略微沉吟一下,又继续地说道:“至于大舅舅、二舅舅这里,礼法不可废。二位舅舅毕竟在朝围观,若是一时因为玉儿之事,为言官所瞩目,便是玉儿的错了。”

  这一番话上下答对之间,不露半点声色,让众人都心中满。

  贾母本来因为王夫人的事情,心头正气闷上火,听到黛玉这一番话,只觉得心被泡在一汪蜜水之中,反而记起小姑娘的好来。

  往日里黛玉的一颦一笑,接在贾母的眼前。她双唇开合,似乎想要说话,然而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直到最后贾母只能,无言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赞同黛玉。

  至于贾赦和贾政二人,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想法,毕竟黛玉如今乃是公主之尊,能够允许她们上门请安,这可不是罪而是恩典。

  一旁的西流见状也是心头宽松,小公主黛玉永远无法抹去,她出自荣国府的事实,因此与黛玉相关的贾家众人,天然便是黛玉的责任。

  看着似乎是给黛玉晨昏定省问安,但实际上却是在树立,上位者的话语权。

  慢慢地奠定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也才能使得贾家不会出乱子,四王八公也会因此,自然而然地出现嫌隙。

  可以说小公主如今,已经做到了最完美的状态。西流等到众人离去,便跟随黛玉回到潇湘馆。

  她连忙命人端上黛玉爱喝的木樨露,又取来西洋厚绒毯子在黛玉的膝盖上,笑着说道:

  “小公主今日辛苦,这会子好好歇歇。”

  黛玉捧着浅色的琉璃碗,揉揉自己的眉头,无奈地笑道:

  “哪里有不累的。西流姐姐,好在今日里的效果是好的。一直到之前我都在担心,若今日不按照表姑姑的计划可怎么办?还好一切都极为顺利。”

  黛玉微微地向后靠去,西流连忙在她的腰后塞上一个靠枕。手中虽端着清甜的蜜露,但是黛玉这会儿,并不想喝。

  此时只要她一闭眼,仍旧可以看到浑身是血的冷子兴,以及最后一刻,仍旧不肯放弃的王夫人。

  对于王夫人,黛玉心头是带着几分恨意的,可是此时再想到对方又觉得,王夫人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小姑娘心思纯净,极少会有这一般左右为难的情绪,她盯着琉璃碗中漂浮的木樨,不自觉地询问出声:

  “西流姑姑,你说究竟是什么,让王夫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黛玉这话,西流原本吩咐宫女的话音一顿,她略微沉吟片刻,这才仔细地回答的道:

  “小公主其实想问的,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王夫人如此吧?”

  她看着黛玉,猛然一亮的双眸,随即轻笑。

  从西流的口中,黛玉这才知道苏槿为何一直都想,提高女子的地位,甚至能够平权于男子。

  归根结底是因为,苏槿见到了太多,女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沉沦的惨剧。

  想到自家主子第一次产生想法时发生的事情,西流沉沉的叹息。

  “西流姑姑,可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黛玉有些好奇将手中的碗放下,伸手扯动西流的袖口。

  见小姑娘实在是好奇,西流轻轻一叹,眼神中露出几分悠远。

  “倒也不是,不能说。小公主应该知道苏家的女儿矜贵,归根结底是因为女儿太少。

  当年苏家曾经有一位姻亲,家中唯有一个独女。这位独女不但容貌出众,性格更是极好。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于四书五经之道,不逊于男子。

  那时主子还小,不过四五岁。却是极喜欢她,经常下帖与其一处读书。可以说主子最初的五经讲解,都是出自这位姑娘。”

  听闻此处黛玉有些哑然,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表姑姑的四书五经造诣的。却未曾想到,竟然出自一位女孩的教导。

  而且能够教导表姑姑,即便是年幼时期的表姑姑,黛玉也可以想象,对方到底有多少惊才绝艳。

  然而如今却未曾听闻过对方,黛玉心头一沉,果然接下来西流得讲述,让她只叹天公不作美。

  这位姑娘转眼便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家中自然是精挑细选,这才选中了一人。

  本来也算是才子佳人,日后定当是举案齐眉,可谁曾料想,这变故却是在成婚之后。

  黛玉看到西流蹙眉叹息,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原来小夫妻成婚不过三月,对方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产下长女。

  然而这生产却出了意外,当初这位姻亲不过是十六岁之姿,身材尚未长成,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几乎丧命。

  “当时苏家拿出救命的好药,跑死了两匹马,这才送过了去。”西流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是忍不住心头狂跳,仔细地斟酌说道:“可是即便是如此,虽救回了性命,然而终究是身子落下了病根儿,却是与子嗣方面有了妨碍。”

  虽说是如此情况,但毕竟女儿还是平安的,所以有缺憾,但人总要知足。

  他们夫妻感情极好,因此开始两年,苏槿的这位姻亲,也并未在意子嗣。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到底是心头难受,姻亲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家夫君,便出言试探,要与其纳娶良妾。

  “那人可娶了?”黛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若是娶了倒是好事。”西流摇摇头,口中叹息:“偏生这位公子也是个痴心的,净是死活不肯。”

  如此一来二去,反倒使得家中长辈不悦。

  开始的时候,是以伺候人的丫鬟为名,给公子一个个地塞。后来瞧见那些丫鬟,虽进到了院子里,可从来不允许近身。

  甚至一旦公子回到后院,直接便命人把门反锁,连送汤送水的机会都不给她们。

  这事儿明明是公子痴心,可是在长辈眼中,便是苏槿的那位姻亲,拿捏了对方。

  一来二去,老太太越发的左性起来。再加上姻亲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两三年的立规矩,加上连番的心思郁结,竟然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这件事情表姑姑没管?她们怎么敢,那可是苏家的姻亲。”黛玉不可置信地低吼。

  西流叹息一声,苦笑的继续说道:“怎么可能不管,只是当时有时间差,因此,等见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已然病了。”

  回想起当日的病床前,西流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这事还不算完,那时候小姐知道此事气得不行,直接上门把姑娘抢了回来。

  也是凑巧,那时候,姑娘生下的孩子被老太太带走了,也是因此主子便直抢走了姑娘。

  本来是打算,先将姑娘安排好,主子便回来接人。可谁承想,就差了这么一步便出了大事。”

  听到这话,黛玉瞪大眼睛,紧紧地抓住西流的袖口,脸上满是紧张,颤声询问道:

  “难道孩子出事了!”

  西流点点头,眼神透露出一时愤怒:“也不知道那位老太太是怎么想的,竟然去到外地接了一个表妹。

  想让那位少爷娶对方当妾室不说,还提前将孩子抱给对方,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结果此人在抱着孩子玩儿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荷花池,可恨的是那人自己上来了,竟然把孩子忘到了脑后。

  等到想起这事儿,已经是打上门的时候。出了这一件事情,那位姻亲根本接受不了,非得要回到那府里,结果刚把对方送回去,当天夜里就在屋里自焚了。”

  西流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她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手背上两道青筋突突直跳。

  “那……那家的儿子呢?”黛玉追问道,也不知道对方能否接受,一夕之间丧女丧妻。

  西流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一丝释然,她悠悠地叹息道:“那位公子是个多情的,当时发现后院起火,他什么都没想,便直接冲了进去。

  在火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两个人都没出来。”

  而那位魔怔了的老太太,在那一刻终于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经此一事,不但对方几乎家破人亡,更是使得宗族脸面蒙羞。

  而紧接着的,便是苏家雷霆一般的报复。

  “小公主不知道,这事儿奴婢们也不敢提。当初因为此事,苏家大怒,几乎将那位公子家族之人,尽数撸了个遍。

  如今他们家,连个七品官都没有。而那位老太太,更是被主子送回了原籍,特地吩咐宗族,一定好好关照对方。”

  西流没有说后来的事情,但实际上大概也能够知道。

  从那时候开始,苏槿便萌生了一个想法。若是女子能够如同男儿一般,可以继承家业可以抛头露面,可以出门为官,是不是便不会再出现,那位姻亲的悲剧。

  西流说到此处,不再多言轻轻地叹息。

  黛玉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家表姑姑,对于男女平权那般执着,她也沉默地看着窗外。

  好半晌,西流忽然像是反应过来,轻拍着自己的脸自责道:

  “可真是的,我怎得又浑说。小公主莫要多想,这一件事情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如今不过是提起有些感慨罢了。”

  西流口中说着,一边将黛玉身旁的碗筷收起,脸色仍旧有几分黯然。

  “西流姑姑,你相信玉儿,幼儿当初说的是实话。有朝一日,女子会和男子无二差别,同样可以外出经商,也同样可以继承家业,甚至为官做宰也不在话下。”

  小姑娘坚定地说道,她相信即便是在不同的世界,表姑姑的愿望仍旧是可以实现的,她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听闻黛玉斩钉截铁的话,西流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头说道:

  “奴婢相信小公主。”

  即便不知道此言是否是敷衍,但是黛玉仍旧极为开心,她眨眨眼睛,摇晃着西流的袖口撒娇道:

  “没错,是可以实现的。其实我觉得若是表姑姑,和表姑父他们双剑合璧,定然可以大大地加快这个速度。

  毕竟表姑父凶名在外。”

  西流听到黛玉的话,下意识地捂住唇偷笑。的确如此,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摄政王水湛那暴脾气。

  她看黛玉如此信心满满,也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不过西流却是不知道,黛玉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她对自家表姑父,是极有把握的。

  只要表姑不开心,表姑父是能为了表姑姑,把天捅个窟窿的主儿。

  眼瞧着小包子一脸跃跃欲试,西流忍不住低声说道:

  “奴婢自然也知道,摄政王对于主子一片真心,可小公主,你要知晓,主子可是摄政王的嫂子。”

  西流没说出来的是,就算她们二人情投意合,这一时间却也难有章法,能够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毕竟身份越高,承受的便也越多。黛玉听了这话,却是诡异地一笑,偷偷地眨眨眼,朝着溪流招手在对方耳畔低语。

  西流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随即却慢慢地有些惊诧。

  “您的意思是说,主子一直知道王爷的心思,而王爷知道主子知道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