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亚于一声惊雷,砸在众人的头顶,然而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想要仔细询问的时候。

  忽然听贾母说道:“够了!此事,不宜在此时多言。”

  随着贾母的这一句话,众人皆安静下来。

  贾母眼眸深沉地望着漆黑的大门,她心头却并不如,自己的表情一般沉静。

  贾赦的话很明白,那就是他现在真正的,要将大房揉成一团。

  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她看不上贾赦,更多的是恼怒对方不肯上进。

  往日里,只觉得她只顾吃酒找小老婆,不坑好好做官。如今当对方真的使用谋略之时,贾母却反而觉得心头冰凉。

  贾家现在风雨飘摇之际,容不得半点闪失。她努力地想要平复黛玉的心思,然而大儿子的突然变化,又让她心生警惕。

  一直到现在为止,贾母对于黛玉都是有几分自信的,那个孩子素来是个明事理的。

  如今就算是生气,只要她的气,只冲着自己这个老婆子来,那么所影响的便不会太大,对方终究会心软。

  可是老大却不一样,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老大定然不会拉老二一把的。

  却是她对于孩子的教育有问题。

  贾母心头胡思乱想,正千思百转之时,忽听得嘎嘣声响,却是寅时已到,随着吱呀一声响起,大门被左右打开。

  已然站立许久的众人,眸色一亮,发现从打开的大门,走出一队人来。打头儿便是手提两盏,大红色的灯笼的小厮,中间一个小太监,瞧着众人有几分倨傲。

  “诸位久等了。奴婢名唤小卓子,还请荣国公夫人随我来,如今公主娘娘尚未起身,几位可先来偏厅等候。”小太监口齿极为伶俐,说话虽软语温声,可是却隐隐透着几分威严。

  对方这一副态度显然,让贾赦为首的众人放松不少。然而站在中间的贾母,和她侧后方的凤姐儿,却是脸色越发沉重。

  眼前的这个人,她们并不算陌生,此人最大的特殊,是因为对方是太皇太后手下的。

  太皇太后一系一向是与世无争的,但若是有任何人小看了对方,那便是死到临头了。

  凤姐儿心中苦笑,也不知琳妹妹究竟是哪般造化,一个个都围绕在她身边。偏偏就是贾府这个最亲近的,反而将对方得罪得死死地。

  依照凤姐儿所见,若是今日里黛玉多有刁难,甚至露出些许小性子,这都是极好的。

  这原因自然不必多说,女孩子只有对自己亲近之人,才会撒娇,才会生气,若是外人在前总归要顾及许多。

  甚至为了一时的体面多有隐忍,可若是面色如常,甚至更为亲密,却多有忐忑之意。

  因为这代表着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你背后下刀子。

  如今黛玉便有些这样的味道,她对人极为大方,甚至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凤姐儿心头掠过一抹凉意,这证明对方已然开始放弃贾家,若是一时没有什么能够挽回的,恐怕日后就要遭殃了。

  就比如宝钗那种性格,看着温温柔柔似乎极为亲切,可是骨子里却是,可以毫不留情地下刀。

  这也是为何,即使黛玉常常性格直爽,她仍旧是更喜欢对方的缘故。

  原本她的想法是保护贾家,如今恐怕能够保下大房,就已然是意外之喜。

  想到此处,凤姐儿看向自己前方的贾母,从侧边可以看到,贾母的唇角压得极低。

  老太太定然已经发现了此事。

  贾家众人的风起云涌,小卓子仿佛未曾发现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将几人引到怡红院的偏厅,这地方原来是宝玉的房间,黛玉入主大观园后,并没有让剩下的姐妹离开,却驱逐了宝玉和宝钗两人。

  至于空出来的怡红院,她自然不会去居住。反而是将怡红院这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作为贾府众人晨昏定省的场所。

  宝玉的怡红院算得上,是大观园数得上的雕梁画栋之地,如今作为客厅一点都不逊色。

  众人坐下之后便等待黛玉,洗漱完毕。

  贾母坐在椅子上,她仍旧是眉头深锁,显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站在她身后的鸳鸯,见到贾母如此忍不住有些担忧。她轻轻地上前一步,凑到对方的耳畔说道:“老太太您可还好?瞧你的脸色却是不太舒服?”

  此时贾母本在思索后边的事情,可忽然听到鸳鸯这样一说,她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原本的紧绷慢慢松弛下来。

  带着欣慰的贾母,回头望了鸳鸯一眼。若不是这丫头提醒,让林丫头看到指不定会多想。

  “也没事,就是今日有些腰疼,你且替我揉揉。”贾母笑盈盈地说道,用实际表情告诉鸳鸯,不用担心。

  不过她的腰的确是有些不舒服,毕竟年事已高,又在外面站了一盏茶,这会子只觉得后腰酸软。

  但即便如此,贾母仍旧做得笔直,一只有些皱纹的手搭在扶手上。

  即使再过疲劳心累,身为贵妇的本能,仍旧让她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

  相比之下,其他人便差了一大截。王夫人不说,正让金钏给她揉腰。邢夫人也是坐在椅子上,偶尔微微动上一下,缓解自己有些疲惫的腰椎。

  贾政和贾赦两个兄弟,因她们二人自幼接受正经的贵族教育,因此虽说有些疲惫,却也能够忍受。

  仍旧是正襟危坐,双腿并直一双手,放松地搭在腿上。

  相比之下,虽说继承了贾氏宗族族长之位的贾珍,看起来却差得有些远。

  贾珍到底是庶出扶正的,当初若非是贾赦,和贾政自动放弃成为族长,恐怕贾珍根本没有办法顺利地接掌。

  此时此刻,贾珍努力地学着贾赦和贾政的姿态,但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

  至于贾蓉,他压根就没资格坐下,这会儿正缩在同样站立在,贾赦身后的贾琏身旁。让贾琏挡住自己的半边身子,用手虚扶着腰。

  “你说那些老爷,天天要站上一两个时辰,是怎么站得了的?”贾蓉低声地嘟囔着,而一旁的贾琏却没有回应她。

  这样一来,反倒使得贾蓉有些没趣。

  小卓子不着痕迹地扫过贾府众人,顺便微微勾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吩咐宫女献上茶点。

  众人起来,如今都已经一个多时辰,这一会儿正是又饥又饿的时候。

  如今见了茶水,顾不得其他,都先自饮了半盏。

  小卓子见除了贾母以外的众人皆喝了茶,这才眉眼弯弯地躬身说道:“诸位在此稍候,如今咱家已经禀告了西流姑姑,让她禀告公主娘娘。只是如今公主娘娘刚刚起身,正在佛堂敬香,还要请诸位在此等候。”

  话音刚落,贾母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是黛玉的意思,还是眼前的小太监自作主张?

  这套程序是宫中标准的冷板凳,先送上茶点让你喝到一半,这才知道正主估计,根本没时间见你。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这期间你喝下的茶,吃下的点心,都会化为五谷轮回,到时你若是要去更衣都不敢。

  可若不去,若是在君前失仪,罪责更大。

  这是宫中惯用的手段。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贾母根本就不敢想,她不相信黛玉会知道这种宫中秘闻,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这真的会是黛玉吩咐的吗?这个想法在贾母的脑海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她按下,以黛玉的脾气应该不会。

  只是若是如此,恐怕不是小允子,就是那位西流姑姑。而就代表着,恐怕就代表着对方身后主子的交代,对荣国府的警告。

  贾母的手指骤然抓紧,她神色晦暗地看向小卓子,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

  就在刚刚对视的一瞬间,贾母并没有忽视,小卓子望向自己的一抹笑意。双唇开合之间,正是几个字,被他缓缓吐出。

  贾母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脸惊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对方是谁?为何会说出这几个字,贾母自认刚刚自己绝对没有花了眼,对方说的就是这句话。

  难不成是被抓住了把柄,可若是如此,对方真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吗?

  贾母让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她带着几分自嘲地想到。自己,这一生波澜壮阔,好的事情坏的事情,她不知做了多少。

  以前她曾有话语调侃自己,比凤姐儿厉害十倍,这并不是虚假之言。

  自己手上的鲜血,不知已经沾染了多少人。

  如今被小卓子牵动心神,贾母因为对方,眼前似乎如同走马灯一般,往日之事尽数浮现眼前。

  贾母身份高贵,是宝龄侯的嫡长女。幼年之时被捧在手心之上,后来嫁给荣国公之子,也顺利地成为新的荣国公夫人。

  众人皆艳羡,她过得自在。然而贾母心中却并不舒服,夫君常年在外作战,与自己相聚之日,不过三五天而已。

  这样短暂的时间,别说培养夫妻感情,就是生儿育女也有困难。

  贾母嫁到荣国府三年,一直未曾有孕。

  荣国公老夫人虽面上未曾指责,但手下却并不留情。

  “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如今总要尽快诞下孩儿才是。那些女人就算是生下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嫡母不是。”

  就在这一声声劝慰中,那两个被贾代善宠幸的通房,竟然真的有孕了。

  贾母虽满心不甘,可仍旧只能勉强忍耐。转过年来,两名通房竟是生下一子一女。

  这女孩暂且不说,这庶长子的存在,简直让贾母如鲠在喉。几乎在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直接雷霆手腕。

  即便是老妇人,怀疑又怎么样,毕竟天花可是从外面传进来的。而且又不是只有男孩得病,两个孩子都病了,都没有熬过来而已。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总要替自己的孩子积些阴德。”贾母还记得那一天,她从老夫人院子中出来的时候,对方对她说的话。

  她心中清楚,实际上老夫人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

  直觉是不能当作证据的。

  很幸运的,贾母在这一次豪赌中赢了,而且还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因为庶长子和庶长女同时夭折,回到京中的贾代善却是心头苦闷。贾母的温柔陪伴,不但让二人感情升温,还多了个意外惊喜——她怀孕了。

  而原本还在怀疑贾母的老夫人,也迅速转变了态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贾母生下长子贾赦。

  只是不知是真的有天理报应,还是她当时心中紧张,贾赦出生后,她突然血崩。

  好在当初的贾待善求来御医,这才救下她一条命,但也让她足足在床上躺了小半年。

  可即便是如此,对于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嫡长子,贾母仍旧是满心地疼爱。甚至不惜自己拖着虚弱的身子,将孩子留在自己跟前照料。

  可是美好的日子没有过几天,孩子满月之后便被老太太抱走,至于原因自然是她身子骨太弱,免得孩子吵她。

  当时贾母想偏了,她认为这是老太太对她的惩罚,因而哭着请求老太太,然而对方只是派回一名嬷嬷。

  “国公夫人还请保重自身,一定要以身体为上。老太太之所以抱走哥儿,是为了夫人着想,还请夫人不要多想。”

  那天她求了对方许久,可是孩子终究是被抱走了。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几日,最后才接受了,长子无法抚养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不管怎么样,我终究还是能看见孩子的。”

  贾母清楚地记得,这是自己那时自己劝慰自己的话。

  然而人终究是脆弱的,想要逃避痛苦便要寻找一个宣泄点,她终究和贾赦生分了。

  哪怕她心中清楚,荣国公老夫人是绝对不会让,荣国府的长子和自己亲近,一个继承人在内闱之中是长不成的。

  而就在她卧榻之时,老夫人又给国公爷添了两名妾室,那个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当听到此事,她甚至没有半分动容。

  只是为了平衡势力,她将自己身边的陪嫁丫鬟,也给贾代善开脸正式做了姨娘。

  而从这开始荣国公府,慢慢有了妾室怀孕,贾母并没有直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反而她把握得很好,有人怀孕,只是生不下来而已。

  那个时候,老国公夫人一直盯她盯得很紧,可是即便是如此,仍旧未曾抓住她半点把柄。

  “谁能知道,我用食疗来调整胎儿的性别呢?让一个孩子生不下来,真的太简单了,一套瓷器就能够让一个孩子流产。”

  那个阶段,每一个妾室怀孕,对于贾母来说都是痛苦的重演。

  好在几年之后,她又生下了次子贾政,而这个时候老太太身体已经不好了。

  根本没有余力照顾贾政的老太太,这一次妥协了,孩子被允许留在她身边长大。

  也正是这个孩子,让她感受到了为人母的感觉。

  她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呀呀学语,看着天慢慢地能走会跑。每一天孩子的存在,将她原本干枯的生命变得绚丽多彩。

  这个孩子让她变得柔和,甚至让她有种,要为对方积阴德的想法。

  没有错,是几乎。

  就在贾母思索自己,是否应该放开那些,通房妾室的时候。

  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给贾代善的那个陪嫁丫鬟,竟然偷偷摸摸地怀有了身孕。

  而对方之所以怀孕,是因为她和伺候自己的丫鬟换了饭菜,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让贾母气恼不已。

  而如今她已然怀孕四个月有余,甚至在荣国公面前已经挂上了号,贾代善在家,贾母很多动作要被掣肘。

  这样的情况下,贾母只能仔细筹谋,可是对方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对于她的手段,多少有些了解,却是被其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十个月后瓜熟蒂落,竟是生下了一个女儿。

  看着生下来的女娃,她深深知道,贾家从此不能够再死孩子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嫡子。

  既然如此,那便只生庶女好了,反正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她一时心软留下的孩子,成了贾家最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