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训斥,不但没有将对方的气焰压住,反而使得王夫人更加不管不顾起来。

  “怎么老太太难道觉得,儿媳说得不对吗?还是说老太太如今也在自欺欺人!”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后不远的地方,慢悠悠地用话刺人。今日她穿了一件褐色的宫装,足下是同色的凤头鞋,看起来颇有些老气。

  按照规矩,她今日应该穿上吉服,可是王夫人就是觉得别扭。

  实际上在元春死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那一身吉服。

  王夫人如今脸色并不好看,下垂的嘴角让她原本圆润的脸上,多了两分狰狞。

  看着贾母那冒火的眼神,王夫人丝毫没有任何的感觉。

  昨日里她们二人便不欢而散,两人已然撕破了脸。今日里她瞧着这紧闭的大门,便气不打一处来。

  而贾母自然不可能任由对方如此,连续的挑衅,已经让贾母对王夫人,再没有半分的耐心。

  “政儿,你就认凭着这个蠢妇,在这里喧哗吗。”

  气急的贾母也顾不上担忧,等一会儿若是不见王夫人,黛玉会不会怀疑贾府心有怨怼。

  毕竟若是让这个样子的,王夫人去请安,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情。

  万一她要是胡言乱语起来,贾母几乎不敢想象那种景象。

  如今已然箭在弦上,黛玉的身后站着摄政王和太后,绝不能让他二人有任何反感。

  这二人中无论任何一人,荣国府都无法承受。尤其是看似端庄秀雅的太后,她冷眼瞧着凡是不得太后待见的,没有一个人是好下场。

  贾政原本还在出神,此时听到了贾母的呼和。他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一般,上前便要拉住王夫人,此时忽然旁边又响起一道声音。

  “今儿弟妹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这是何处,如今可是皇家的省亲别院门外,须知皇家威严,容不得半点亵渎。

  弟妹还如此喧哗,莫不是要冲撞贵人?”

  说这话的不用猜,正是邢夫人,今日里她也是盛装打扮,比起王夫人不知爽利了多少。

  此时口中的话,竟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威势。

  短短几句话更是讽刺意味深重,一旁的凤姐儿抽抽嘴角,想要说话却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若是平时,恐怕她早已亲自上阵,跟自己的姑妈站在一条线上了。

  毕竟这事不说别的,邢夫人这话未免有些意有所指,可能会伤及王家的声誉。

  若是王家女,不识礼数,不遵礼法,不崇皇室。这个传言传了出去,日后王家女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而且甚至还会给王子腾惹祸,凤姐儿仔细思索,脸色越发地看。

  她想要阻拦邢夫人,又担心对方会一时相差,一时之间颇有些进退维谷。

  只是属于王家女的那一份家族感,到底还是压过了一切。凤姐儿脸色一变,便打算上前说话,身形刚刚一动,便被贾琏拉了回来。

  贾琏看向凤姐儿微微地摇头,脸色却是极为的深沉,甚至那双原本有些虚浮的桃花眼,此时竟射出寒光。

  “昨儿嘱咐你的都忘了,你且听着太太自有分寸的。”

  贾琏淡淡地说着,他看到凤姐儿因自己称呼邢夫人为太太,而惊愕的表情,却并没有替对方多解释些什么。

  若不是担心对方坏了大事,贾琏甚至不会阻拦凤姐儿,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之间,早已名存实亡,但到底还有共同的利益。

  昨日里可是商定好了,但不能让她随便地捣乱。

  对于自己的这位继母,贾琏还是挺有信心的。邢夫人这个人看似是个尴尬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却是一心一意为着贾家的。

  也是因此,对于父亲的吩咐,她却是从来没有任何的折扣。如今也不过是按照父亲的吩咐,与二房割离开而已。

  实际上这却是贾琏高估了邢夫人,贾赦并没有吩咐邢夫人,一定要与王夫人针锋相对,他也不会在意这种内宅之事。

  邢夫人是单纯地觉得,若是决定依附于黛玉麾下,自然应当尽心竭力。不管是溜须拍马也好,还是马前卒也罢,她们必须做出足够的诚意。

  也是因此听闻王夫人话中不对,邢夫人便直接冲着王夫人发作起来,却是无意中惹得一人侧目。

  而突然莫名其妙,被人横插一杠的王夫人,这会儿刚刚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邢夫人。

  从未想过对方竟然有胆子,直接与她对峙,因为邢夫人乃是填房,年岁上比王夫人差了十来岁。

  等邢夫人进门的时候,王夫人已然嫁入贾家多年,早已经是荣国府的实际管理人。

  因为贾母偏袒贾政,因此邢夫人嫁入贾家没有多久,贾赦和她便灰溜溜地离开荣国府,恍若丧家之犬。

  正是这样的际遇,使得邢夫人在王夫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

  往日里,邢夫人也曾里外周旋,但是却毫无作用,反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可谁能想到今日竟风水轮流转,对方显然是有了底气,要与自己一分高下。

  底气?

  王夫人心智比邢夫人不知高出多少,转眼间便明白,恐怕贾赦和邢夫人二人已然商量好。

  打算抱黛玉的大腿,如今这会子正找自己的茬,替主子出气呢。

  她素来是个自诩清高的往日里,不但觉得自己乃是菩萨心肠,更觉得万事万人皆对不起她。

  如今这会儿见了邢夫人,对黛玉的卑躬屈膝,眼神越发地不屑。

  当下她轻轻捻动着,自己手中的十八子手串,玉石的滑动声,轻轻地在空气中流转。

  王夫人语调慢悠悠地说道:“大嫂,可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若我说大嫂总要去想一想,一大嫂的能力能不能攀得上高枝儿。

  别攀高枝没攀上,自己再摔跤。”

  这番话语气清淡,透着几分轻描淡写,偏偏却是直接将邢夫人的面子,扫落在地上踩。

  贾母这时正被王夫人双手搀扶着,只觉得胳膊下邢夫人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

  所谓打人别打脸,揭人不揭短。

  相比于出生四大家族的王夫人,邢夫人的家世并不高,其父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儿。

  而且虽然邢夫人嫁到贾家,可是其父并没有得到贾府的助力,反而成婚不过半年便去世了。

  也是因此,贾赦和邢夫人的关系,便就此冷淡下来。等到三年之后,邢夫人再想笼络贾赦,已然没有了机会。

  好在邢夫人不管如何,也是明媒正娶的太太,而且就算邢夫人出身不高,但是也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不然以荣国府当时的地位,也决计不会选择她的。

  因此多年以来,邢夫人一直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她也是依靠着这套准则,生活在贾府。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臣服于自己认可之人,可是谁又能想到今日里,她竟然被王夫人当众打脸,骂自己是狗。

  邢夫人几乎气疯了,她怒极反笑,看着暮色中,手中捻着十八子的王夫人,双眸如同淬了冰。

  “的确,我却是未能有幸的金贵人,眼中可是有些人明明已经珠玉在前,可偏偏却是对那琼楼玉宇交身而错。”

  这话字面上的意思,是在讽刺王夫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可是实际上却是暗指元春封为贵妃,最后却享不住福气撒手人寰。

  元春是王夫人心头的一道疤,听到邢夫人的话,王夫人脸上隐隐扭曲。她心中暗暗发誓,她定然要让邢氏付出代价。

  王夫人和邢夫人这一般剑拔弩张,一旁的贾赦却是极为高兴。成婚多年,贾赦今日,却是对邢夫人有些改观。

  他素日里便瞧王夫人不顺眼,比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更加惹人嫌厌。

  每日里看似吃斋念佛,实际上却是佛口蛇心。明明乃是贾家之人,可是所行之事没有半点为贾家考虑。

  更是私底下拿着贾府的名帖,不知做了多少恶事。他曾劝过老二,可是偏偏这家伙又不肯多加提点。

  而且王夫人还很狡猾,她看凤姐儿年轻便将其当作靶子,自己隐在幕后。也使得贾赦想要动手,却也有些担忧误伤到凤姐儿。

  就比如她私底下说动凤姐儿,拿着银子去放贷,纵然是利益钱不高,可也有损阴德。

  若非如今贾家艰难,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好在凤姐儿一向遵循的,乃是九出十归,只占了一成的利息倒也还好。

  只是这高利贷到底有些不好,不说朝廷明令禁止,便是于阴德也有不义,这个就和盗墓贼一样,要做一代休三代。

  思及起如今贾家的状态,贾赦原本看热闹的心思也淡起来,总要想办法,不能老是拿银子出去放贷,再者那些利钱也不够干些什么的。

  想到昨儿夜里凤姐儿的诉说,还有那一箱当票,贾赦的脑袋便隐隐有些疼痛。

  若非凤姐儿诅咒发誓,说自己是真的只要了一成的利息,他定然要让贾琏休弃凤姐儿。

  贾琏如今已经二十几岁,可是膝下只有一个大姐站住了,还每日里三灾八难。

  而凤姐儿曾经两次怀孕,两次流产,之后去的那个尤二姐,也是怀了孕不久便落下了。

  他之所以给了贾琏一个丫头,也是为了敲打凤姐儿,逼着凤姐儿让平儿能够坐胎。

  如果贾琏再没有孩子,很可能日后,贾家的爵位都会出现问题,每每贾赦为此也是茶饭不思。

  若不是还有几分神智,贾赦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着恶鬼作祟。宁国府那儿有个炼丹的贾敬,且不说是真是假,但是其人也多次说过做人要阴德。

  这世间本就多有,因果福报之说,联系起贾家,又让他怎能不心头惊恐。

  如果不是贾赦理智尚在,他都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王夫人,从何人口中听得败坏阴德之法。因而故意牵扯凤姐儿,好谋夺荣国府的爵位。

  人常说这破天之恨,乃是杀父夺妻。然而在贾赦看来,这使得人家绝嗣,可比这两项更让人痛恨。

  今日里看到王夫人那双,满是阴毒的双眸,贾赦忽然有些相信这些事情,恐怕跟王夫人脱不开关系。

  这个王氏不能留了。

  此人若是再流下去,必将会是贾家的心头祸患。

  “我却是劝大嫂,多在自己身上花点心思,毕竟……”王夫人冷冷一笑,扫了眼邢夫人的肚子,便没再说下去。

  听闻此言,贾赦忽然冷冷的插嘴说道:“她怎么了?我这太太有着两子一女,其中一儿一女乃是嫡女,你有什么想说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邢夫人也不可置信地看向贾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明天多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