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站在船上,看着渐渐远离的岸边,此时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江风有些大,她下意识地收拢斗篷,眼中满是忧愁。原本的天真直爽,在这十几日中迅速地被磨没。

  两位嬷嬷太过可怕,甚至这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站立坐姿,都能够训练她好几日。

  没有夹枪带棒的言语,也没有故意刁难,可史湘云还是从骨子里害怕两位嬷嬷。

  但不得不说,在她们的只言片语下,湘云明白自己往日到底是多蠢。

  如今史湘云心中所有的怒火都冲着袭人,她生性有多骄傲,现在就多痛恨。甚至连她自己也一并恨上,有眼无珠被人蒙蔽,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袭人那个贱人,竟然把自己当傻子。史湘云本就不笨,忽然明白为何袭人要设计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位佛口蛇心的二太太背后算计。

  还不是因为那日里,她和袭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袭人是二太太的心腹自然不会怎样,可她却跟二太太没什么关系。也是她太天真,太从未想过对方会对付自己。

  “你如今既这样,我到了江南便立刻写信给黛玉,告诉对方贾敏姑姑的死因,我却看你该怎么办。”史湘云冷笑一声,她如今性子更偏,她知道自己被人挑唆,乃是对不起黛玉。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嫉妒着黛玉,如今自然也不会妄想再与其交好,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黛玉,已经使她能做到极限。

  不过她并不知道的是,如今黛玉已然知晓一切。

  此时她之前那半月的开心尽数不见,只剩下满心的惶恐,未曾想到自己母亲的离去竟这一般的离奇。

  苏槿看着呆愣愣的黛玉十分心疼,这事儿她本不想告知对方,可是有些时候越是隐瞒越容易出其他的问题。

  因此在思索良久之后,她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贾敏之事和盘托出。

  “表姑姑,我母亲真的是因为被人陷害,因而心衰而死吗。”黛玉,咬住下唇盯着苏槿,似乎想要对方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贾敏的去世,实际上一直蒙有几分难言的色彩,归根结底是这件事情太过得奇特。

  贾敏身体虽不是非常强壮,但终归也是武将之女出身,素日里虽不打熬身体,但身体还算健康。

  嫁给林如海前些年还好,后来当对方身子骨越发的娇弱,众人便也只能用心思郁结这种话来说。

  而真正经历过心思郁结的黛玉,此时再回想自己和母亲的状况,分辨其中相似之时,却敏锐地发现这其中大有不同。

  就比如单纯的用膳之上。

  她素来是个不喜油腻的,但是自己的母亲原本出自于荣国府,只凭着两三次做客的经历,黛玉便能够发现荣国府饮食宴精不厌细。

  如此一来,反倒有些不对劲,毕竟在黛玉的记忆之中,自家的母亲是极为厌食的,到最后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苏槿沉默一下,看向一旁老神哉哉得水湛。

  她本想着自己私底下细查此事,却未曾想到不过刚刚定下个章程,便被水湛直白的点明。

  水湛此时看出苏槿的纠结,他微微摇头,有些无奈地安抚心上人。

  “娇娇儿,玉儿如今已然不小了,皇家的女孩子哪里有真正的孩子,她总归还是要长大的。”这话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劝苏槿将事情的原委以告知对方。

  纵然这事不需要她亲自下手去查,但是却也要黛玉明白,自己身边的环境是怎样的。

  若是一味地娇宠,只会使得黛玉变成温室中的花朵,若是一时凉风急雨,便有可能会要了小姑娘的性命。

  苏槿自然知道水湛的话是正确的,只是到底她慈母心切,害怕黛玉会因此忧思伤害自己。

  可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眼神,苏槿叹息一声,这才说道:

  “这事儿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你可还记得当日里你拿回来的那些药材,其中不是有一部分出现了受潮发霉吗?”苏槿仔细地将此事解释给黛玉听,待听得药材被人动过手脚之言,小包子的脸瞬间煞白。

  “表姑姑是说……我外祖母害死了我母亲?”

  这番转折却是黛玉从未想到的,她本以为是自己克死了弟弟和母亲。

  然而却未曾想到自己母亲的死,竟然是人祸,而非天灾。小姑娘瞬间得发散思维,若母亲的死是如此,那么自己弟弟的去世,也是因为这个吗?

  再想想自家父亲,突然身体不好的几年,黛玉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竟觉得脚下如踩泥潭。

  而泥潭之中,不知何时伸出无数的枯骨,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脚面和小腿,似乎想要将她拉入泥潭之中。

  黛玉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询问道:“表姑姑那些药都是外祖母送来的,所以说究竟是外祖母还是王夫人。”

  此时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王夫人也好贾母也罢,造成这个后果的与二人离不开关系。

  黛玉心中自嘲,只觉得自己又在钻牛角尖。

  她本来已然将史湘云的事情放在脑后,可是却没想到,因这史湘云竟引出自己母亲死因悬案,一时之间黛玉颇有些进退维谷。

  而且还有一人比自己之伤心难过怕是不少分毫,那就是自己的父亲林如海。

  想到这里,黛玉低垂着头问道:“表姑姑这件事情父亲可知道?我能告诉爹爹吗?”

  苏槿心知黛玉的想法,怜惜她现时的彷徨,只是到底还是微微摇头。

  见到表姑姑如此,黛玉有些不解,但她素来极为相信苏槿,便安静地看向对方想要知道缘由。

  苏槿与水湛对视一眼,这才幽幽叹息一声:

  “主要这件事情没有证据,你父是个极为重情之人,若是让他知晓爱妻之死与贾家有关,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苏槿隐下未说的却是另外一个理由,那便是林如海在,贾敏死后本就心生死志。当时若不是因为黛玉的遭遇,将其拉回恐怕对方早已经追随爱妻离去。

  如此一来,若是让对方知晓其妻之死,背后还有原因。恐怕林如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二却也担心他会因情而伤身。

  黛玉听后也反应过来,苏槿不过稍一点拨,她便心中明白,点头幽幽地叹息道:

  “表姑姑说的没错,我父亲母亲感情极好,我当年虽是年幼,但也常见的父亲母亲彼此相惜。二人纵是在各做各的,不得言语,却也每每可以感觉其中的相顾之意。”

  说到此处,黛玉手中捧着刚刚西流递过来的茶,眼神越发的虚幻。

  好半晌,黛玉抬起头露出抹惨笑,语气坚定地对苏槿说道:“表姑姑,我还是觉得,此事还是告知父亲为好。

  玉儿,不想隐瞒父亲。”

  说得此处,小姑娘的语气低落起来,但是随即她又坚定地看着苏槿。

  “这是自然玉儿,与你说便是,许你自行判断。”苏槿眼神含笑。

  她是黛玉的后盾,对方只要去做她想做的,其余的交给她就好。

  黛玉见到苏槿这样,长出一口气,她本担心自家表姑姑,会反对自己告诉父亲这件事情。毕竟表姑姑与自己私下说,便可以窥探出表姑姑的态度。

  也是因此,当对方同意。黛玉才越发心中悸动,因为她的愿望而改变态度,这样的表姑姑会把她宠坏的。

  苏槿将黛玉的神情看在眼中,自然知晓对方此时想的事情,她有些失笑,轻轻地一点黛玉的额头。

  “你就喜欢胡思乱想。”

  小姑娘脸一红,便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

  这件事情如今说开,苏槿也放下大半的心,她最近个月发的忙碌。

  再过一些日子便是选好的吉日,她要走过中宫之门,正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因此如今不知有多少事情堆在一起,她的母亲昌邑公主,这会子便来抓人了。

  原来却是当日的吉服已经做好,昌邑公主这才过来,叫苏槿到屋中更换衣物。

  至于水湛,他此时被崔海求着回养心殿批奏折。

  大汉朝婚礼之形制,皆顺于前朝,仍旧采取红男绿女之色,因而苏槿这件即服用的却是纯正的绿色。

  吉服分为上衣下裳,里、外、表、配饰、垮。整个衣服上绣九尾金凤呈祥之图,更有着无数的珍珠、玛瑙点缀其间,霞帔之上,更是缀着四颗如同核桃大小的明珠。

  黛玉也算自幼见多识广,可是见到这件吉服也是有些咋舌,却是惊叹于这份精巧的手工。

  “这件衣服可是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绣了出来的,总算是有几分如意。”

  昌邑公主也是难掩的惊喜,她虽知道大汉朝皇后吉服华丽,却从未想过自己女儿这件远超前代,竟如此华丽,让人一见再也挪不开眼。

  “这些还不算,你却是来瞧瞧这个。”昌邑公主拉着苏槿,便直接走到最前头的凤冠面前,赞叹地说道:“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瞧见这个,仍旧是觉得满心震撼。”

  苏槿也是被这凤冠弄得一愣,带着不可思议地盯着此物。

  这凤冠是极为传统的双翅凤冠,然而特殊的却是这凤冠不但有九凤衔珠,还有九龙腾飞,且龙凤皆相对。

  每只凤凰口中皆衔宝珠,而每一条龙爪中紧握龙珠。凤凰的宝珠呈白色,乃是上好的东珠,而龙爪之中的珠子却是金色的。

  这宝珠每一颗皆有黛玉拇指大小,且圆润至极,闪烁着七彩的光晕。

  “这是少有的南海黄金珠,据说产量比咱们的东珠少了多少倍。也亏了水湛竟是能找得到这种东西,只别的不说,就这九龙爪中所含的珠子便是稀世之宝。”

  苏槿此时看着这华丽的凤冠也是惊诧莫名,她自然知道这上面的宝珠是何而来。

  其实自己的母亲却没有看出,这九尾凤的宝珠也并非是东珠,而是极为特殊的南海白珠。

  这白珠和金珠同出一源,乃是世间罕见的奇珍。尤其是白色要正,金色要纯。若非是水湛一直在私下开启海禁,根本不可能会攒得下这些稀世之宝。

  相比之下,这凤冠之上其余的点翠珠宝、玛瑙玉石,竟是被这九龙九凤压得黯淡无光。

  黛玉此时也恢复心情平静,她伸出手悄悄地扣在凤冠的头上,微微晃动一下,竟没有抬动。

  “好重啊。”

  小姑娘有些不可思议,带着几分心疼地说道:“表姑姑这东西好重,要是戴在头上会不会把脖子压弯了?”

  这一番童言童语,惹得众人皆是大笑,昌邑公主笑得前仰后合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个促狭的,想得也真的远。我且说这东西珍贵异常,但凡是个普通人,别说是压到脖子,就是压掉脖子,也恨不得带上带呢。”

  这话自然是认真的,毕竟这凤冠不仅代表着价值,也代表着大汉朝最尊贵的地位。

  昌邑公主捏捏小姑娘的脸颊,她自然能看出黛玉这会儿似有心事,只是看到女儿便不再多问。

  她相信女儿能护得了这孩子,再不济还有他们这些老骨头在呢。随即昌邑公主又取出一把扇子,这是却扇礼之时所用的。

  其上乃是用上好的湘妃竹做扇骨,伞柄是最为上等的羊脂玉,扇面之上乃是当世名家的蝶恋花。其上更是点缀着金花银珠,红香玉髓,看起来奢华无比。

  昌邑公主忽然眼珠一转,悄悄地跟黛玉说道:“玉儿,我跟你说,到时你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小包子听到还有自己的任务,立刻瞪大眼睛,用力地点点头,极为期待地看着昌邑公主。

  只是她却也有些迷茫,什么事情只她能做。

  “可是要玉儿去撒花篮吗?”小姑娘有些好奇地询问道,若是能够撒花篮也挺好的。

  昌邑公主摆摆手,这个倒不用,玉儿千金之躯,哪里需要做这个。

  她见小包子脸上的迷茫越发的多,偷笑着说道:“我大汉朝自古有催妆诗之说,而且这却扇礼则需要男子展现文采,你到时便这样这样。”

  黛玉听到昌邑公主的话,连连点头,显得也极为兴奋,不过她终究还是有两分分寸,带着些许踟躇的看法表姑姑。

  似乎想要询问一下对方的想法,苏槿莞尔一笑,也是难得的顽皮起来。

  “可以是可以,只是不可耽误吉时。”

  按理说,水湛是一国之君,本不该前来迎亲的,可是对方却力排众议,定下前来迎亲之约。

  只这一点,便让知晓之人无不赞叹。

  见到女儿不反对,昌邑公主越发地坚定起来。把小包子拉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看着对方越来越闪亮的眼睛,到最后竟是笑得如同小狐狸一般。

  苏槿见状,忽有些忧愁,也不知这两个人会闹出些什么,倒是让她有些担心水湛。

  倒不是怕他会不高兴,只是觉得,也许对方会有些纠结。

  而此时正在养心殿中批阅奏折的水湛,忽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一时有些不解。

  一旁的小允子带着几分神经兮兮地凑上来,上下打量水湛,眼神之中满是担忧。

  “万岁爷,您可是身上不舒服,不如奴婢这就去叫张太医。”

  小允子一直把水湛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因而只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是极为紧张。如今水湛连打了几个喷嚏,自然也少不了一顿担忧。

  水湛摇了摇头挥手,让小允子别再胡思乱想,自己的身体极好,这会儿恐怕是有人念叨自己,这才会如此。

  “我没事,你不必这样。对了,傅溶月那边怎么样?派人盯着了没有?”水湛口中吩咐小允子别胡思乱想,一边又想起来一直盯梢的傅溶月,他这会儿可是想要知道对方如今正在干些什么。

  小允子听闻水湛问话,连忙仔细地将傅溶月这几日的动作说出。

  自从那日,那名男子怒而离去之后,先头几日傅溶月一直极为安静,但是后面她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几日联系了不少,当初水霖的部下,只可惜这些人早在这两三年间,被水湛清除得差不多。就算是剩下一些仨瓜俩枣,也不过就是些闲置,对于实际的帮助并不大。

  “万岁爷,如今瞧着对方似乎还是没有放弃,挑拨离间,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下手点而已。”

  小允子轻声地说道,他极为看不上傅溶月。觉得对方是个少有的自甘堕落之人,也不瞧瞧那西羌老王都多大了,竟还是上赶着委身。

  委身对方也就罢了,做西羌的太后不也挺好,竟然又跟六皇子勾勾搭搭不清。要说这西羌也真是蛮夷,就这样还想迎娶咱们家皇后娘娘。

  小允子口中嘀咕,心中对于傅溶月,和阿木贴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他却没注意到,因他的话,水湛忽然停住一直疾驰的笔锋。

  “小允子,你再说一遍?”

  水湛突然出声,吓得小允子一个激灵,直以为自己的嘟囔惹怒了水湛,当下赶紧请罪。

  “奴婢只是讨厌傅溶月的为人,觉得这人有问题,这才吐槽了而已。”小允子虽说不解为何万岁爷,会突然询问这个,但是他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却未曾想到,水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说这个,而是你刚刚后面的那句话!”

  小允子有些迷茫,低头思索一番,这才试探性地说道:“奴婢是说……难怪六皇子对于皇后娘娘一直念念不忘?”

  这句话一出,小允子自己都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跪在地上想要求饶。

  水湛却压根没有理会对方,他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突然一拍桌案。

  “果然如此,差一点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