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槿难得地起了个大早,赶着给太后请安之后,便往宫外走,颇有些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是,水湛一直远远地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

  小允子一脸苦恼,实在是搞不明白眼前的两位主子,明明那日他见着情况大好,怎么这一会子,又不对起来……

  他瞧着水湛眼底的青黑,低声地说道:“主子,能一晚上没睡,要不多少休息半个时辰。”

  水湛沉默一下,微微摇头,他这会儿嗓子有些沙哑,其中的疲惫让人有些心疼。

  “不了,先准备吧,如今先去奉先殿。”水湛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但是小允子却直觉,对方这会儿心情很不好,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退去。

  我虽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退缩,只是……娇娇儿,你要知道,若是未曾得到,便不会生大恐怖。

  “娇娇儿……”仿佛其中有着无数眷恋,水湛低声的呢喃。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胸前,那是当日群芳宴的扇袋。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随身携带,唯恐有半点损伤,也是这扇袋安抚了水湛有些浮躁的心情。

  水湛脾气乖张并不算全然的空穴来风,只是,他愿意收敛自己所有的反骨,只求他心中的仙子驻足停留。

  除夕那日,水湛一直站在楼上,直到小允子再三前来,他这才前往奉先殿。

  与心思沉沉的水湛相比,苏槿这边倒是轻松很多。

  傅烟儿虽说这会儿有些低沉,但是相对于昨日却好了很多,毕竟现在自己父亲早丧,比当初慎郡王是她亲生父亲好得多。

  此时看见自家表姐有些担忧的眼神,她将黛玉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下。

  如今小包子睡得正熟,粉嘟嘟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昨夜里黛玉主动要求跟傅烟儿一起睡。也是因此今儿一早上,傅烟儿索性没有叫醒对方,直接抱着她回苏家。

  “表姐不用担心我,说实话,这件事情不但没让我觉得心情烦躁,反而以前的一些积郁也是跟着解散。”傅烟儿本就是个心情开阔之人,她小时候虽也曾黯然神伤过,为何自家父亲竟是那一般样子,与姨父相比天差地别。

  待她长大一些,便知晓这世间万物,自分百种之人。

  傅烟儿停顿一下,眼眸之中闪过些许的回忆,她眉眼突然变得柔和,语气也越发的温柔:“我正想着,大约是我今生所有的运气都在表姐身上,因此这才母亲早逝,爹爹不爱。谁想到真相就是这样,反而让我有些释然。”

  这并非是假话,对付烟儿来说,这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她甚至可以去想象。

  也许当年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曾期待过自己的降生,而非是她记忆中那个口口声声叫她丧门星,几乎数次差点害死她的人。

  “烟儿,你从来都是被期待的。”虽说一夜未曾安眠,苏槿仍旧是眸清目朗,她自然能够看得出自家表妹并没有虚假之言。

  表妹自己能够想得开,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她自然是极为欣慰的,只是仍旧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相信,除了慎郡王那一个混蛋,不会有人不期待、不喜欢烟儿的。

  傅烟儿自己说话还无所谓,此时听到苏槿说这个,她忽然眼圈有些发烫,转瞬间。眼前便是一片朦胧。

  鼻翼之间隐隐被一阵酸涩笼罩,原本顺畅的呼吸,也在此刻变得有些艰难。

  她记得今日乃是除夕,万不可落泪。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将泪水憋了回去好半天,这才带着两分难为情撒娇:“表姐,你又惹人家。”

  虽是有些带着埋怨,可是其中却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思。苏槿勾唇浅笑,也不再瞧傅烟儿,反而小心翼翼地看着外边行走的众人。

  她喜欢这眼前的市井之气,来往走动,反复走走是农工商,这才组成她煌煌大汉。

  “燕儿,我已经想好,我第一封中宫笺表该写什么了。”苏槿突然低声地说道,虽然感觉到自己表妹那带着疑问的眼神,苏槿却没有往下说下去,反而专心致志地看着外面。

  她们走的都是大道,不过路过之时却也可以看到胡同中的孩童三五成群。身上的衣服显然已经换过,有些顽皮的男孩还会拿着几根爆竹,显然也不知道是从哪薅下来的。

  一个看起来是最大的男孩,此时手中拿着一根,大概两指长的香,他在地上点着什么,随着两声清响,孩子们一阵嘻嘻哈哈。

  而此时马车正好慢慢驶过,苏槿向后望去,到底没发现对方到底点的什么。可未曾想到的是,就在马车过去,她反而听见不远处那有些粗犷的嗓门喊着:“狗蛋,你是不是偷卸我鞭炮了!”

  紧接着便是孩子们的骚动,嘻嘻哈哈的,似乎一哄而散。

  烟儿见苏槿看外面看得出神,便也凑到一边想去瞧瞧。

  “表姐,这里又没有什么店铺,你在瞧什么?也不觉得哪里好呀?”烟儿显得有些迷茫,她下意识地盯着前后的两旁看,可是这一条大街明明就是条普通的街道,除了卖着一些是仅普通人家常用的而已。

  苏槿含笑,她此时却并不想说话,毕竟此时的烟儿并不能够理解,她所想表达的。

  她垂下眉眼,掩盖住不自觉露出的一丝寂寥,几乎是弱不可闻的呢喃道:“想来这个,只有他会理解。”

  江山为重,社稷为上。然,归根到底,为君所图的,不过便是眼前一份平安祥和的人间烟火气。

  苏槿忍不住面露苦涩,自己昨日刚拒绝对方的接近,今日里偏偏又想起这个。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无地自容起来,好半晌才将心头的烦乱抛去,她放下手让窗帘自然地垂落,不再去想其他。

  一抬头便瞧见,一双大眼睛正满是好奇地望着自己,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玉儿,你醒了?”苏槿微微一笑,在傅烟儿有些迷茫的眼神中,将黛玉接过抱着自己的怀里。

  小姑娘这一会儿,并没有戴帷帽和斗篷,只穿着一件梅粉色的小袄。

  眼神显然仍旧有些迷离,但看起来似乎昨日睡得不错。

  “表姑姑……”黛玉感觉到身下的晃动,抬起头也能看到车顶知识,却不知自己等人要去往何处,看着苏槿忍不住软糯糯地询问道:“咱们要去哪里啊?”

  苏槿笑着替对方将散落的头发捋平,这才眯着眼睛,轻声地说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家去。”

  听到回家,黛玉小脸绽放光华,她已然有些日子没回去了。虽说有苏槿陪伴,也时常可以见到父亲。但终究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此时倒是终可以放下心。

  紧接着便是更好的消息,苏槿笑着捏捏黛玉的脸颊:“如今虽说严禁宴请彩华,不过,之前爹爹命人做了一些手持的烟花。虽不可能重现往日,……始宣放烟花百余架……于是乐声四起,烛影纵横……

  但总可聊以慰藉。”

  一旁的傅烟儿听到这话,有些无奈的摇头,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姐姐,才会随口说出这聊以慰藉四个字。

  且不说这自古烟花就非寻常之人可以接触,要知道这烟花之中,大部分可是有着火药的,大汉朝对这一类火器可是管理甚严。

  更不要说自家表姐说的,手底下的人做出来的,这更是犯了忌讳的事情。

  也就只有苏家和五姓七族,才有这个底气,与皇家一样,养着制作烟花的工匠。

  黛玉年幼,哪里知道这些,因此听到竟还有手持的烟花,当下越发地开心起来。

  她伸手拉着苏槿的衣襟确认道:“表姑姑可是说真的?有哪种手持的烟花?玉儿可以亲自放吗?”

  苏槿笑着点头,在她的记忆之中,早在两三年前就已经做出来那种手持的烟花。虽说光亮和颜色不如那些大个的,但是只单凭能够用手拿着,也是极为有趣的。

  “自然是可以,你若是不信,等一会子叫西流带你去炮仗房那边。这是一会儿可千万记得,万不可随便地触动,那里边都是些炮仗。一时碰到了,不响倒是好,响了反而容易吓到你。”

  苏槿口中说着,抬头看向西流。若是别人她是万万不会放心的,也就只有交给西流,她才能落下一点心安。

  西流自然将自家主子的命令听在耳中,微微颔首:“主子放心,奴婢会一直抱着表小姐的。”

  她一向是个稳妥的,既然那里有危险,自然应该在开始的时候,便将威胁直接铲除。

  几人说说笑笑,苏槿偶尔看一下外面,感受市井中的新年之气。

  不过一会儿便来到苏府的门前,苏总管远远便看见自家主子的车辆,连忙小心翼翼地引导府中。等到苏槿来到厅中,早早便已经看见母亲倡议公主。

  按理说此时经过簪花绶带早该已分君臣,只是苏槿却并不想如此,她只愿在父母面前仍旧如同当初年幼的孩童。

  昌邑公主看着女儿,直接将其拉在自己的身边。她未曾多言,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随即又摸摸黛玉的脸颊,最后看着带着淡淡笑意的傅烟儿。

  “你还住原来的那个,一直都好好收着呢。”昌邑公主并不打算多问,也不打算询问此时自家乖女的想法,反倒是这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让傅烟儿一瞬间,眼泪再也止不住。

  “表姨,明明说这时是不能哭的,表姨偏惹我。”傅烟儿带着两分哽咽,扑在对方怀中。这一日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他几乎无法承受。

  昌邑公主抚摸着傅烟儿的秀发,语气极为的温柔:“我一直说你比玉儿要大上不少,可是曾想到今日里你已经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怕你侄女笑话你。”

  傅烟儿本来想窝在昌邑公主怀中痛哭一番,结果未曾想就是为对方这一句话,散去了泪痕。

  她有些不服气地鼓鼓脸颊,想要反驳,可是看着一旁坐着的黛玉,此时眨着大眼睛,竟是一点哭泣的想法都没了。

  “我虽不反对你哭一场,只是苏家的女儿矜贵,苏家女儿的眼泪也是矜贵的。就凭慎郡王,他凭什么能够得到你的泪?”昌邑公主朗哼一声,显然是极为的不屑。

  苏槿听见这话挑眉看一下自家母亲,忽然插嘴说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本来昌邑公主也没有打算隐瞒这事,因此听见女儿询问,便从袖子中取出一张薄纸送到苏槿面前:“我就知道你会想要问的。”

  苏槿接过信纸,抬头望向母亲甜甜一笑。这却是对方知道自己心急,拿到消息之后,恐怕便立时随身携带了。

  她展开,其上字数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十个字,只是内容却有些让人惊悚。

  “北齐之内,王公之出与慎郡王相似着不多,唯北齐皇帝嫡弟,霄王。然其人,身体一直抱恙,十几年内极少露面。谨参考。”

  苏槿盯着这封信件有些发愣,竟是没想到,这是一条大鱼。

  “是北齐的皇族!?”傅烟儿有些惊讶,如此想来恐怕对方……

  听到自家表妹的询问,苏槿点点头,仔细地解释道:“此人的身份并非是简单的,单单一个北齐的王爷,还不足以描绘他的身份。”

  霄王这个人,乃是北齐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前代皇帝唯有两名嫡子,便是他们二人。

  而北齐现在这位皇帝并无男嗣,只有两位公主。

  “也是因为这样,因此这位宵王可以算得上是与北齐皇帝血缘最近的。这四五年间一直有人想请立对方为皇太弟。”苏槿简简单单地将对方的身份说出,她此时反而对于天理教的立场,有些怀疑。

  天理教之人在动手之前,是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若是知道,她是否应该怀疑天理教,与北齐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究竟会不会是皇位动人心,才让有些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这就是个单纯的巧合呢?

  苏槿忽然觉得有些明朗的前途,似乎因为这封信函,而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会太过影响她想要做的。

  苏槿此时正低头思索着,却不想听见自家母亲说道:“你们既然回来了,赶紧去休息一番,一会儿可还要有得忙呢。”

  听到昌邑公主的话,苏槿角才反应过来,的确如此,今日可是除夕。

  “如今衣服已经替你们准备好,都放在你们各自的屋子里呢,还不赶紧去瞧瞧。”昌邑公主,以便催促着苏槿和黛玉,转头看向傅烟儿也是如是说。

  傅烟儿自幼在苏家长大,倒也没有什么可推辞的。

  她素日里住的院子,如今仍旧同往日一样,这时傅烟儿的心情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带着难得有些萧索的心情,傅烟儿走进院子,往日里只觉得这里乃是自己半个家。可是如今再来,这里恐怕便要是自己真正的家了。

  好在她本就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此时也尽力让自己放宽心思。就在傅烟儿在院中调整心情的时候,忽然远门一挑,一抹身影从正房出来。

  “主子回来了?您快来有件稀罕的东西。”出来的正是小红,此时,她身上穿的乃是苏家统一的衣服,上前扶着,傅烟儿便往屋里去。

  虽不知对方到底有些什么隐秘知识,如今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反倒是让傅烟儿的心情放松不少。

  “偏你这大节下的发疯,可是出了什么,难不成东海龙王给我送来白玉床了?”此时傅烟儿心情好了很多,竟和小红调笑两句。

  本来傅烟儿,不过是随口说一声。结果未曾想到,小红却没回答,反而抿嘴笑着,脚下的步伐越发地急促起来。

  知道这丫头是决定瞒到底,傅烟儿索性便不再纠结,只能进屋去瞧是什么东西?

  傅烟儿屋子的摆设布局与苏槿基本一致,因此进到大门,见与往日正常。傅烟儿便心之恐怕,特殊的地方在寝室中。

  她如今也被对方勾起好奇心,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奇观?

  却未想到在进入寝室之中,傅烟儿下意识地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向上望去。

  此时,原本空旷的房顶之上,垂下万瓣垂条,数不胜数的紫水晶被三五串起,层层叠叠如同一抹星河流过房间。而那些反射的点点星光的来源,则是在屋顶四角的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这是……星河入梦?”傅烟儿有些惊诧地捂住双唇,不可思议地口中呢喃着。

  小红这会儿显然是极为激动,她仰着脖子在那一片璀璨之下,来回旋转走着。

  “这真的太美了……主子。据说这是大小姐令人赶工出来的。”小红有些迷醉地抬头望着屋顶,一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傅烟儿。

  “……”傅烟儿双唇几度开合,到最后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手指间已然是一片湿润。

  纵恨人间沧桑事,一梦星河共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