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太后的话,苏槿点点头。她不知道此事对于太后会不会有所打击,因此苏槿只能沉默地等待结果。

  与苏槿相比,太后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受到刺激,反而只是很平淡地拍拍她的手背。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苏槿有些觉得不对,她轻咬下唇看向此时仍旧有些脸色苍白的老太太。不过短短一日光景,对方就像是活脱脱的瘦了一圈。

  “太后娘娘。”苏槿想要安抚一番,只是四个字出口,后边就再也说不出来,好半晌这才用蹦出几个字来:“那个被收买的姑姑,如今已经被抓住了。”

  太后面色温和地看着苏槿,她似乎能够明白对方的心意,温柔地说道:“没事,这件事情我早已预料到。实际上,这一次哀家回到宫中就已经有了准备。”

  看着苏槿那有些不安的表情,太后更是温和,继续说道:“娇娇儿,这世间,一啄一饮,皆是天定。看似今日里厮杀博弈,未必不是当年留下的祸患。”

  太后早已见惯了天下之风云,如今这一点事情,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从她决定回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自己会和景帝站在对立面上。

  “你扶哀家起来。”太后笑着伸直手,苏槿连忙依言将其小心地扶起,又拿两个靠枕塞在太后腰间。

  太后一直任由苏槿动作,见她行事妥帖,眼神越发温柔起来。

  “你平素行事,是极为妥帖的,因此这些事情哀家也不想瞒着你。

  想必湛儿的身世,你也心里清楚,只是湛儿和北周的关系,你大概还不完全知晓。”

  听到太后突然说起北周,苏槿有些不解。如今不是正说行刺之事,自己尚未完全禀报对方,太后为何又说起北周起来。

  太后看着苏槿茫然的表情,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素来是个稳妥的,今日怎么露出这一副呆相。”

  苏槿听到太后所言,略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对方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说完此话便又将话题落在水湛身上。

  直到听闻太后说了这些,苏槿这才知道为何对于水湛,景帝会那一般特殊。

  甚至后来景帝的一系列,皆从此处而来。

  “景帝,他本是宫中美人之子,本来当年义忠亲王如日中天,他根本不可能与皇位产生任何联系。

  在哀家的记忆之中,当年的景帝,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僭越的举动。

  一直是个颇为温和,而又淡泊名利之人,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之事,便是跪在哀家殿中求了哀家三天三日,替他求娶北周公主。”

  太后说得此处,眼神有些迷离,显然是想到当年的事情,这让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消沉。

  苏槿听着太后的讲述却有些惊讶,她未曾想到原来那位景帝,竟是主动求娶的北周公主。

  “哀家当时信了他,因此舍下脸面去求了北周的先帝。而他在初期也的确做得不错,可是未曾想到一切风云,皆从土木堡之变改变。”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叹息,人活得久了自然心也变软了。

  直到现在,太后与其说是痛恨景帝作乱大汉朝,倒不如说觉得对方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苏槿双唇开合,却一句话没说出来,太后自然发现对方的表情,她微微地摇头。

  见对方显然是不想纠结此事,苏槿这才垂眸,将话咽到肚里。

  “后来当年巫蛊之事,本宫也要保皇后,可是那个时候皇后已然心死,竟是直接在生下湛儿之后自刎而亡。

  你大概一直都觉得,本宫并不关心水湛那孩子。其实并非如此,若非是本宫的手下,那孩子活不到与你相见。”太后说到这里,言语间颇有些调侃之意,苏槿脸腾的一红连忙摇头。

  她带着些许急促地说道:“太后娘娘误会,从未有此事,臣女心知,娘娘心中定然是有丘壑的,当时必定是有万不得已的缘故。”

  这话并不是苏槿奉承太后,而是她真的这样想,反而太后却面露苦涩。

  “人老了就喜欢胡思乱想,你瞧哀家有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只是让你说不用多想。

  哀家一点都不意外,景帝做下这种事情,不如说已经习惯了。”

  听着太后这句习惯了,苏槿忽然想起自己刚刚重生之时,也经常喜欢,说习惯了。大概,这就是在宫中时间长留下的怪癖吧。

  苏槿想到这里,身上的压抑忍不住松散了两分,她笑着替太后仔细地整理被角。

  对于这位慈祥的老人,她一向是尊敬多于恐惧的。如今对方放下自己的身体来安抚她,又怎能不让苏槿感动。

  只是与此一衬托,景帝反而越发地让人憎恶。临死之前竟也不忘,坐局陷害他人。

  思及此处,苏槿有些孩子气得鼓鼓脸颊,却没有将口中的埋怨说出。恰在此时,太后目露惊讶,看向她的身后。

  苏槿下意识地跟着转头看,便瞧见了一只猫站在殿门口……

  ??

  苏槿当时一愣,下意识地眨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

  这一下子才看明白,哪里什么是猫站直了,实际上却是一直在后边休息的黛玉。

  黛玉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这帽子却做得精巧,上边有直立的猫耳朵,一对大大的黑曜石做成的眼珠,加上粉嫩嫩的鼻子和嘴。

  远远看去,竟像是只猫咪站直了身子一般,苏槿先是有些愣怔,随即忍不住双肩抖动。

  “这是谁家猫儿竟然跑错了地方,快过来让本宫瞧瞧!”太后要比苏槿稳得住,只是看见黛玉也忍不住弯起双眸。

  小白猫先是有些不安地,攥紧自己手中的一条白色条状物,听到太后说话,才慢悠悠地往前磨蹭。

  从未见过这样衣服的苏槿,忍不住捂住唇角,从手缝里挤出几个带着颤音的话:“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担忧黛玉太过腼腆,苏槿压下自己口中,想要说出的调侃。

  太后倒是没有这个顾忌,见黛玉蹭到自己跟前,上下打量着如今像只猫儿般的黛玉,笑着拍着床边让黛玉上来。

  小包子刚刚还有些腼腆,此时见两个大人瞧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放光,当下里虽说还是有些腼腆,但仍小心翼翼地脱下靴子凑近太后。

  “喵……太后娘娘要早点好起来呀!”黛玉口中说着,伸出手,又悄悄地挥动两下。

  这一番举动更是看得太后几乎笑痛了肚子,轻点着黛玉的鼻子笑问:“笑得哀家肚子疼,你却说说到底是哪个促狭鬼,竟然给你换上这么一身衣服。”

  听到这话黛玉有些脸红,将那白色的条状物抱得更紧了些,讷讷地说道:“是表祖母。表祖母说,太后娘娘不舒服,玉儿穿这个太后娘娘会开心。”

  好的,破案了。

  苏槿此时颇有些啼笑皆非,果然这件事情就是自家母亲闹出来的。她此时盯着黛玉手中的那一节白色,好半天这才发现,原来这小斗篷后边竟带着一截尾巴。

  不得不说这尾巴的确是点睛之笔,只是,她却想要知道。自家母亲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想法,竟弄些这促狭的东西。

  “你表祖母进宫了?”太后笑着询问道。

  黛玉点点头,一五一十地回禀着。

  “表祖母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到的宫中,只是如今要先到前边,替景帝守灵。等一会子才能够来到这边给太后请安,因此特地先让玉儿过来彩衣娱亲。”黛玉本就生得小巧,嗓音也有些江南的软语,此时穿着这一身再配着声音,活脱脱是只小猫成精。

  此时纵然,每日里为自家母亲的异想天开头疼,苏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身真的太合适了。

  太后更是看着黛玉眼神发光,喜爱得无可无不可。她把黛玉揽在怀中,用手捏着黛玉刚刚攥紧的尾巴,这才说道:

  “说起来,还多亏了玉儿来看哀家,要不然恐怕哀家早已命归黄泉。玉儿此番立此大功自然要赏,你觉得呢?”太后笑着看向苏槿,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别说如今宫中太后最大,就算不是,黛玉能有太后宠爱,对于黛玉来说可是大好事。

  苏槿自然不会有半分反对,反而十分高兴。

  反倒是涉及功劳之事,苏槿一时倒是不好说话,她略微沉思一下,这才说道:“太后娘娘又为难臣女,不过,太后娘娘凤体贵重,月儿有幸这才能尽区绵薄之力,是她的福气才是。”

  此言说完,太后笑得更是开怀,当下里,用下巴柔柔黛玉的额头。

  “夫人,传哀家懿旨,进封林如海之女……灵慧聪敏,福气盈满,赐食邑一千五百户。”

  太后如今说的话,并不比皇帝差到哪儿去,因此对方说完此言,苏槿赶忙起身替黛玉谢恩。

  不说别的,就说太后赐给的灵慧聪敏,福气盈满这八个字。

  日后再无人敢说黛玉,命运不好,与亲缘有碍。

  因此苏槿哪里能不喜上眉梢?

  太后看着此时尚未反应过来的黛玉,又瞧瞧眉眼欢喜,难得情绪外露的苏槿。她伸出手,抚摸着小包子的脸颊。

  “你这孩子倒是不愧,我给你说的这八个字,是个有福气的。”

  太后身边自然也有负责相关的女官,因此此话说出之后,很快,一封懿旨便写好了。

  太后仔细地瞧过一眼,又逗弄小包子,问她会不会读上面的字。却未想到,黛玉实在聪慧异常,不但将上面所书写的一一读出,而且竟可引经据典,倒是让太后越发的惊喜起来。

  再后来知道黛玉,如今不过六岁,竟然已经读过四书,当下离自是喜得无可无不可。

  “可惜咱们大汉朝虽说女子要松快些,到底是没有女子参政的,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有了女子科考,就凭玉儿的资质可殿前三名。”

  太后有些遗憾地说道,她的语言之无心,苏槿听到耳中却有些略有所思。

  不过从如今这一系列的状态可以看出,太后并不想让景帝谋害嫡母这件事情流露出去,甚至此事太后有意隐瞒。如此一来自己到时要谨慎一些才好。

  果然太后逗着小包子,一会儿便有些困倦,又见黛玉也有些懒洋洋的,索性要黛玉跟着自己一起休息。

  她看向苏槿说道:“哀家知如今你们都忙,你抓紧这会子也去休息会儿,玉儿这孩子陪着我就行。”

  苏槿点点头,心知这是让自己将事情的结果告知另外两人。当下,她仔细地吩咐黛玉,一定要乖巧,这才行礼过后离开。

  想来如今那两边,也应该记挂着这件事情。

  事情不出苏槿所料,她刚走出殿门,就瞧见两个身影在眼前。

  高挑一些的那个,一眼就能认出正是水湛身边的小允子。

  而他身旁有些娇小的,苏槿也十分面熟,知晓对方乃是甄贵妃身旁的贴心之人。

  心知这二人恐怕都急得心焦,当下苏槿连忙走近。

  小允子一直伸长脖子看向殿中,想知道苏槿什么时候出来,这会儿自家主子难得休息下来,正担心着未来太子妃。

  看见苏槿走出店门,当下里眼睛一亮,便往前紧走两步躬身行礼:“给苏小姐请安。”

  小允子是个十分有分寸的太监,他虽在私底下戏称苏槿是未来太子妃,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可不敢僭越半分。

  苏槿看向他微微一笑,对于眼前这个小太监,她是有所记忆的,对方看似年幼,再过几年却是水湛的一把利刃。

  “我知你们二人所为何事,这位姑姑麻烦你回禀甄贵妃,此事已然查清,只是要先禀报王爷,稍后我亲自去贵妃那。”

  苏槿不会对任何人小看,就算眼前这个,看起来外貌极为平常的姑姑也是一样。

  因此苏槿说话之间却没有半点趾高气扬,那姑姑也是个谨慎的,听到这话赶紧万福行礼,口中说道:

  “有苏小姐这句话,奴婢们便能回禀了。贵妃娘娘一直担忧太后娘娘的凤体,因此这才命奴婢在此等候,奴婢这就回去禀报贵妃娘娘。”

  说完这名姑姑也不拖沓,退后三步转身便离去。苏槿看向小允子,小允子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当下赶紧弯腰伸手替苏槿带路。

  如今水湛刚刚结束了半天的祭奠,这一会儿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

  见到苏槿进来,他下意识地连忙站起身。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我去找你吗?”未曾想到心上人竟直接来到自己面前,水湛这会儿有些不知所措。

  他连忙站起身,想要伸手搀扶苏槿,却又在下一刻缩回来。能够让忠顺王如此患得患失的,恐怕也只有眼前的苏槿。

  苏槿先微微万福,这才抬眼看向水湛。看着对方脸上明显的憔悴之色,苏槿也是知晓这人如今是累坏了。

  “我正好从太后宫中出来,便直接过来找你。”苏槿微微一笑,掩盖自己的眼神。

  她的衣袖轻轻摆动,小允子看到苏槿这个动作,心领神会地向后退去,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上。

  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贴身太监看一眼的水湛:……

  “别在这里坐着,仔细腰疼。”苏槿心知,水湛今日已跪了有两三个时辰。

  若是再不注意一些,恐怕日后会做下病根,因此索性别让水湛直接去旁边的罗汉榻上,二人对坐说话。

  水湛下意识地点点头,颇有些僵硬地跟随在苏槿身后。

  虽说是坐在罗汉榻上,只是对方却没有脱靴子,仍旧有些拘谨地坐在一侧。

  看着眼前之人如此,苏槿有些无奈,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性子,一见到自己就变成个木头一般。

  苏槿心知这事儿急不得,只能先将这事儿抛在脑后,将自己之前查案的结果告诉水湛。

  听闻此事与自己的父皇脱不开关系,水湛并没有什么惊讶,甚至觉得合情合理。

  “这件事情,祖母可知道了?”相比起自家父皇的想法,水湛更在意的是自己祖母的心情。

  苏槿点点头,按理说此事自己应该先和水湛商量,只是她终究觉得太后才是当事者,自己自然应该明确地告诉对方。

  只是她还未曾张口解释,就见水湛面露难色,放在桌边的手指,也有些不自然地握紧松开。

  苏槿心中有些不解,这是……难不成对于自己先告诉太后这事,水湛有些不满?

  “其实……”

  “很辛苦吧!”

  苏槿刚想解释,却猛然听到水湛说出这一句话,她无意识地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苏槿此时颇有些迷茫,她抬头盯着水湛,忽然反应过来:“王爷这是在担心臣女?”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没底气,但是苏槿还是下意识地试探说出。

  紧接着水湛的表情就告诉她,自己猜对了。

  水湛的脸在苏槿说出这句话时的瞬间,变得通红。他有些不自然地将头撇向一边,不肯让苏槿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可是这又怎么能躲得开,只瞧对方那从耳廓蔓延而出的霞光,苏槿就能知道,对方此事窘迫得快要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