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的死除了甄贵妃以外,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毕竟对方不过是个女官,就算是国公的嫡孙女,但是谁人不知贾家青黄不接的事情呢?

  京中的人家,都是极为会算计的,哪里肯吃半点亏。

  因此元春的事情,在众人看来便是贾家此次图谋失败,只是徒留笑柄而已。

  只是,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元春的死被浓墨重彩地特殊标记起来。

  不过终究是人死为大,甄贵妃在恍惚之后便立刻吩咐人,以妃位之礼将元春好好收敛。

  紧接着便命人前往荣国府报信,因贾政有官位在身,因此最开始便直接宣召贾政入宫。

  等到贾母知晓宫中出事的时候,依然是半个时辰之后。此时贾家众人皆围绕在荣喜堂中,一脸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刚刚宫中鸣钟,却是帝王驾崩之音,众人本就惶恐不已,还是贾母坐镇,收敛众人,等待消息。

  紧接着就是在工部当值的贾政被招,众人更是惊慌。

  贾政派回来的小厮说话之间并没有说得完全,到底应何事突然被招入宫中?又言明这事儿和后宫有关,更是让贾母心头疑窦丛生。

  如今刚刚分家不久的贾赦,这一会儿明显要比其他人稳重不少。

  此时眼见着贾母焦急得不行,他低声劝慰:“老太太且不必挂心,稍安毋躁。”

  贾母本就心情烦躁,眼见着自己这个不听话的长子,当下里更是心烦。

  直接开口说道:“偏你就在这千金之子垂堂?若要我不挂心,你且说是为了何事?”

  对于这个自己的大儿子,贾母一直心思复杂,她并非不疼爱对方。只是一来这么多年,对方颓废的样子让她看了心烦,这二来也是因为他自年幼之时便被抱到贾母婆婆身边。

  多年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再者说又贾政珠玉在前,贾母对于长子也很难有些什么好语气。

  贾赦这个人本身就是个有些不羁的,对于贾母平素的态度,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若是有一天贾母对其嘘寒问暖,恐怕他才会心中不安。

  只是这会儿情况却不一样,他担心贾母一时关心则乱,到时反倒弄出些麻烦事来。

  口中只能仔细地劝慰道:“老太太,这事儿是好是坏尚且不知,老太太暂且放宽心思等待消息。”

  贾赦本是好意,可是这些话贾母如今哪儿听得进去,原本有几分睿智的心思,也早被涉及后宫这四个字牵扯。

  元春入宫已然数年,却一直没有个具体着落,就算是甄贵妃早有约定在前,可是他们心中也清楚这个约定,单薄得紧。

  也是因此,贾母这会儿根本放不下心。她转头看一下一直默默垂泪的王夫人,心头烦躁更甚,王夫人这人如今怎么看都是败家的根本。

  贾母的一个眼刀直接瞥向王夫人,王夫人此时默不作声,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婆婆这一份嫌弃。

  如今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点上面。

  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贾珠一直病情反复,颇有几分危险之态。原本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之姿,却好似一日重过一日。

  她虽然重视女儿,可是在内心之中能够替自己撑腰的人只有儿子。

  可偏偏这两个儿子,一个被老太太紧紧攥在手心轻易看不见,另外一个如今一日险过一日。

  老爷又被一个狐媚子魅惑,甚至偷偷应承生下孩子,不管男女都让赵姨娘带着。

  若是庶女还不打紧,如若是正经的哥儿,日后恐怕会尾大不掉。

  这在姨娘身边长大的庶子,和在太太身边长大的有着天壤之别。偏偏老爷还答应了那个贱人,这明晃晃便是在王夫人的脸上扇。

  谁家庶出的孩子不都是依附主母过活,偏偏只要她稍微露出对于赵姨娘腹中的孩子的想法,贾政便会毫不留情地阻拦。

  就算王夫人想用:“不过是个庶子,日后也碍不了大事。”这句话来安抚自己,可实际上当家主母没有办法掌握庶子,这绝对是勋贵圈中的大丑闻,她的脸面早就丢光了。

  这也让王夫人彻底对贾政绝了心思,夫妻二人自此算是真正的离心离德。

  如此一来,王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三个孩子身上。

  她前几日刚给元春送进去不少银两,就算王夫人此时手中银两不多,但她也不愿意亏待了宫中的女儿。

  然而还未过几日,便又出了如今这档子事,王夫人心头忐忑至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自己的女儿在宫中不知受了多少挫磨,如今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就在众人万分焦急的时候,忽然又小丫鬟禀报:“老太太不得了了,二姥爷下了轿子就晕倒了。

  奴婢听说……听说……”

  小丫鬟说到这里,停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反而让贾母更加的焦急,众人都将视线盯在她身上。

  贾母顾不得其他,颤巍巍地起身,就要上前指着小丫头。

  鸳鸯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对方,看着不知该不该说的小丫鬟口中催到道:

  “鹦哥,还不快说怎么回事,看把老太太急成什么样子了!”

  鹦哥不敢隐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带着哭腔地说道:“奴婢也是听跟随二老爷的人说的,说是咱们家大小姐被陛下看中,临幸三日待在身边。

  可未曾想到陛下今日突发急症,暴毙……咱们家大小姐尽忠殉情了……”

  贾母此时,眼前猛的一黑,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恍恍惚惚地忽然想起,刚刚宫中响起的急促钟声。

  自己的孙女就这样没了?

  贾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他相信眼前的丫鬟不敢隐瞒。然而如此一来,贾母更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我的元儿……她还未满双十啊,她才刚刚十八岁啊……”贾母此时一声哀嚎,她几乎快要崩溃,身子向后倒去,再无一点知觉。

  元春和宝玉是唯二两个,自出生起便被贾母带在身边的。元春幼年开始所行之教育,皆是贾母在史家接受过的。

  可以说贾母是按照自己的翻版来塑造元春的性格脾气,行为举止的,而元春也从未让贾母感觉过失望。

  这也是当初为何贾政和王夫人,要将元春送入宫中博弈,贾母心中不愿地缘由。在她看来,自己这一个大孙女,更适合成为一位当家主母,而非入宫博取前程。

  然而奈何,贾政被王夫人说动,又与甄家有了约定。自觉心中把握的贾政,便同意元春入宫,如此已经是三年多的时间。却未想到如今,接到的却是元春的噩耗。

  她悉心抚养,仔细调教这么多年的大孙女,就这样废掉了。

  这几乎让贾母有些崩溃,然而紧接着随着贾母崩溃的,却是王夫人。

  王夫人原本还在擦着眼泪,听到自己丈夫晕倒直言,她不但没有任何反应,被手帕所掩住的唇角还在上钩。

  然而当听到元春的噩耗,王夫人瞬间跟着一起崩溃了。

  她发狂一般地一把抓住鹦哥的肩膀摇晃着,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这丫头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你是在开玩笑?

  我的元儿在宫中好好的怎么会……”

  王夫人说到此处,用帕子捂住嘴,使劲地摇头,她不肯相信鹦哥所说的话。

  被摇晃得有些头昏脑胀的鹦哥不敢挣扎,她只低垂着头。此时这种情况下最该做的事情不是任何的辩解,而是让对方将情绪发泄出来。

  果然王夫人晃了两下,随即转过头看向刚刚清醒过来的贾母,直接扑到贾母的跟前口中喊道:

  “老太太,还请老太太替元春看我个说法,元儿……元儿不能白死啊…”王夫人如今这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她仍旧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前几日元儿尚且无事,今天突然为先帝殉情,她的女儿她了解,元春根本并不是这一般性格,这其中定有蹊跷。

  贾母沉默着,她刚刚缓过气,如今舌下还含着鸳鸯塞进来的紫金丹。

  元春的死不简单,她自然是知道的,甚至她怀疑元春是否是牵扯到了宫闱政变之中。

  只是如今她不敢说出一个字,属于世家女的政治素养告诉贾母,如今什么话都不能说。

  毕竟现在谁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贾政回到家中也好,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切明朗。

  元春已然殉情,那么贾家便不能再倒。贾母对于自己培养大的元春深有信心,她相信对方不会是因为某些普通的缘由,就突然做下这种事。

  元春定然会留有后手,而她要做的就是暂时稳住贾家,看着后手到底是什么,自己的外孙女又到底想做些什么。

  想到此处,贾母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冷声说道:“嚎什么丧,还不赶紧去看看政儿,整日里只知道争风吃醋。但凡你能多上一点心,也不至于让政儿和你离心离德。”

  贾母自然是知道贾政和王夫人之间的纠葛的,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是没有半点错误的,有错的只是王夫人。

  平素里不过是顾及着些许面子,因此并不多言。可是如今贾母也有两分心慌意乱,自然往日里的好脾气也瞬间不见。

  王夫人听到这话,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自己和贾政到底是因为何事心生嫌隙,难道老太太不清楚吗?若非是老太太护着那个狐媚子,又怎会出这些事情?

  她可是一直记得,赵姨娘乃是贾母特地为了儿子调教的。

  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王夫人也不得不压下自己心头的恼怒。

  一旁的贾赦这会儿脸色也很难看,但他仍旧管束着邢夫人,不许她胡乱说话。

  邢夫人此人,并非是个坏的,正确地说更像是缺乏足够的培养。

  邢夫人的父母早丧,因此邢家是由邢夫人一力支撑的。真的算起来,邢夫人其实才是真正的丧妇长女。

  也因为这样,很多时候邢夫人对于后院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敏感度。

  又因为家中的缘故,有些拿不起放不下,这样一来对于出生在大家的贾赦,看来更是不堪入目。这么多年不待见对方,也是这个缘故。

  贾赦死去的嫡妻,那也是书香门第,管家更是一把好手,不过便是因为当初因为事由病逝,这才续娶的邢夫人。

  有原本的嫡妻珠玉在前,有些着三不着两的邢夫人,自然便不被贾赦待见也是正常。

  好在邢夫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一味奉承贾赦,只要是大老爷不让做的,就是天塌下来也与她没干系。

  如今更是这样,邢夫人刚才本想凑上前去,结果被贾赦一个眼神定在椅子上。

  “赶紧派人请大夫。”贾赦眼看着母亲冷静下来,转而询问鹦哥。

  贾母刚刚昏厥,他也不是不曾担忧,但是终究是二人已多年生分。再加上当时分家之时,贾母毫不犹豫地站在贾政一方,让贾赦极为寒心。

  因此如今说话,隐隐便有两分硬邦邦。

  鹦哥赶紧侧过身,小声地说道:“刚刚二姥爷已经醒过来了,大夫正在诊治,二老爷说要去……”

  说到这儿,鹦哥突然沉默下来,微微看向王夫人,显然是不敢说。

  贾赦瞬间便明白,眼前的小丫头到底支支吾吾些什么,当下他没有在逼迫对方,心中有数就好。

  “你赶紧去瞧瞧二老爷那一边,大夫可来了,若是来了先过来给老太太瞧瞧。”贾赦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因此吩咐一声便让她下去。

  倒是贾母想得不一样,听到儿子如今已经在后边便直接命人抬着软轿,她要去儿子那儿亲眼瞧瞧。

  贾赦看着贾母那无比紧张的样子,掩下眼中的不甘,微微撇撇嘴却没有反驳。

  等到了贾政的院子里,还没等进去便听到赵姨娘的说话声音:“不管是什么药,大夫你尽管开,老爷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

  不说别的,这这话贾母听了心中舒畅,她抬眼看着自己身旁不说话的王夫人。

  但凡王夫人,有自己给儿子准备的赵姨娘身上的半分妥帖,就不至于他们夫妻会离心到这里。

  自己笼络不住自家爷们儿的心,还天天觉得是她在其中捣乱,贾母此时更是不待见王夫人。

  因此贾母也不理会王夫人,让鸳鸯快点搀着自己往里边走。

  房间中,此时上大着肚子的赵姨娘,这一会儿满脸紧张。

  她语气飞快,催促着大夫,赶紧准备开药方。这大夫乃是贾府寻常惯用的,因此也知道众位主子的脾气,眼瞧着赵姨娘这样并不在意。

  他仔细写好药方,这才嘱咐赵姨娘:“二老爷这是一时急火攻心,看似简单,但要小心注意,一旦不好是会留下病根儿的。”

  赵姨娘并不聪明,她一生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贾政身上,因此此时却是注意力极其集中,连贾母进到屋中都没注意到。

  当听到日后会留下病根儿,赵姨娘脸色发白,竟是要给大夫行礼,吓得大夫一退好远,哪里敢承这位宠妾的礼。

  “大夫,不管如何,请千万要治好老爷,老爷,那是我的顶梁柱,若是有一分半分地闪失,我也不活了。”

  赵姨娘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让大夫也忍不住有两分动容。

  一旁的贾赦,听到这话也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二弟的这位爱妾,对方乃是贾母的丫鬟出身,自己自然也是熟悉的。

  往日里只知道她素来是个颜色好的,却未曾想到竟是有两分真情实意,倒也不愧老二这么多年的宠爱。

  实际上赵姨娘这会儿想得没那么多,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确定是个男胎。

  若是贾政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日后可怎么办?自己的那个女儿已经不中用了,若是贾政一死,儿子能不能生得下来,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如今这种情况下,赵姨娘怎么可能不跟大夫说,尽一切可能必不能给贾政留下半点后遗症。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赵姨娘这一波立住了自己情深的人设,以至于此时躺在床上的贾政心中澎湃,颇有一副的妾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说得好。”贾母看着赵姨娘眼神十分温和,这大概是她今日里听到的最顺耳的话。

  赵姨娘是她调教好给自己儿子的,因此实际上赵姨娘代表的是她的脸面。如今对方这样情深义重是给自己长脸,贾母原本心头的火烧算是被浇灭了半分。

  一旁躺着的贾政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连忙挣扎起来,赵姨娘转头看向贾政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

  却没想到这番行动,在其他人眼中,却是有了另外一番味道。

  贾母转头看着,自从进屋来就仿佛是个木头人的王夫人,冷哼了一声口中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看着自家老爷这样,竟然不肯上前一步,真真是好家教。

  反倒是让怀着孕的妾室忙前忙后,真真是……”

  贾母说到这儿,只能指点着王夫人的鼻子,其他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她心头更是悔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

  而被赵姨娘扶着的贾政,也从刚刚有些浑噩的状态反应过来,看向王夫人的眼神更加不善。

  自己如今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的夫人竟然袖手旁观,反而是如今怀胎数月的妾室忙前忙后。

  即便贾政从未想过宠妾灭妻,可是这一番对比之下,却是让他觉得实在是天壤之别。

  而一旁的大夫眼瞧的情况不对,赶紧背上药箱就往外边走,如今他已经开完药,自然功成身退。

  贾政见到大夫离去,这才轻咳两声,看向贾母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老太太,元儿是报效皇恩了!因着元春这样,宫里的意思,是会给个恩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人的三座大山,元春没了,贾珠快了,宝玉塌了。

  元春完美的继承了贾母的政治敏感度,她本来就快死了,这种情况下,她自尽是最完美的。

  也因为这个,贾府将会迎来短暂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只是用一个花季少女的命换这个,未免太可悲了。

  预告,黛玉快要晋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