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敏感地发现刚刚还十分乖巧的小包子,突然像是被刺激到的幼猫攻击脊背,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水湛。

  就算牙齿仍旧稚嫩,就算身上的皮毛还是最为细柔的胎毛,但仍努力地想要守护站立的身后的苏槿。

  “被保护了呢……”

  两人脑海中忽然都闪过这个念头,苏槿眉眼瞬间变得更加柔和。

  而水湛纵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是忽然心中一暖,因为对方所要守护的恰恰也是他的珍宝。

  两人不约而同的视线,让黛玉更加紧张起来,她努力地咽下喉咙中的痛痒盯着水湛。

  黛玉如今尚且不明白,为何姑姑嫁人之后就会远离她,但这种可能还是让她本能性地惶恐。

  也因此对于带来这种惶恐的水湛,她从刚刚的好奇变成隐约的排斥。

  这种情绪对水湛来说实在太过有趣,他微微弯下身子,降低自己带来的压迫感,眼神紧紧盯住黛玉。

  “怎么了?难不成本王吓到你了?”

  黛玉瞬间已经身上的毛发瞬间炸开,她猛然后退一步,缩进苏槿的怀中,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勉强又挣扎着盯着水湛。

  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原本的惶恐瞬间消弭不少。黛玉咬咬嘴唇,看着水湛有些愣怔地站在那,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

  小包子瞬间觉得脸有些发烫,刚刚流逝的理智也回到脑海。

  自己刚刚好没理由……呜……

  发现自己刚才的状态不对,黛玉回身将自己的脸埋在苏槿的怀中,总感觉自己这样好丢人。

  苏槿虽说并不排斥小包子的亲近,但是眼前的情况也让她有些发懵,这一系列的反应,几乎让她不知所措。

  等到对方埋在自己胸前,苏槿这才反应过来,安抚地抚摸着黛玉的脖颈,嗓音也变得越发柔和:

  “可是怎么了?是刚才梦魇到了,怎么突然……”苏槿话说到一半,便看见水湛悄悄地冲自己摆手,示意自己先别说话。

  所以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停住自己的话头,低头看着耳廓通红的黛玉。

  黛玉清咳两声,这才从苏槿的怀中退出来,她的耳朵红得几乎滴血,但仍极为坚强地转身上前两步。

  “王爷,你不要把表姑姑夺走好不好?玉儿没了娘亲就剩下表姑姑了,玉儿要求的不多,能让玉儿多看看表姑姑就好。”黛玉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

  然后又伸出此时已然有两分丰腴的手指,原本极为干瘪的手指现在隐约已经能看见浅浅的手窝。

  “五日,不,十日也行,就让玉儿能见见表姑姑就好。所以王爷能答应吗?”

  小女孩伸出双手,仿佛是担心水湛数不清楚时间,直直的伸向对方。

  一瞬间,水湛的嗓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他带着一些低沉地询问道:“你叫黛玉我知道,玉儿是谁告诉你,你表姑姑出嫁之后便不会再见你了。”

  水湛努力地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一些,他知道自己素来并不是个有孩子缘的。但是眼前的黛玉他不想吓到对方,因为那是他心上人的宝贝,自然也是他的。

  也是因为如此,水湛将自己几乎大半的耐心,都用来仔细解释给眼前的小包子听。

  “虽说这话有些过,但是玉儿你不必担忧,没有人能从你身边夺走你表姑姑,即便是本王也是一样。

  而且你并非是失去你表姑姑,而是多了我这个表姑父。”

  这几乎已然是水湛能够想到最为安抚对方的话,他不知道眼前的幼童是否能够理解。但是他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从来未曾想要夺取谁。

  水湛带着几分苦恼地看着眼前,不知到底听没听懂的孩童。他这会儿只想把那些造谣生事之人,一个个地全部找出来,好好收拾一番。

  一旁没说话的苏槿此时也蹲下身,并不在意自己的大氅洒落在地面上,反而将黛玉揽在怀中,脸颊亲密地蹭着小包子软乎乎的脸。

  “玉儿告诉表姑姑是哪个丫鬟婆子烂了舌根,竟然和你说这个,表姑姑给你承诺,绝对不会,不要玉儿的。”

  苏槿安抚着黛玉,她的双眸直视着小姑娘,让对方能够相信自己的话是出自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这才突然眼中微微泛红,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她哭得悄无声息。

  “是赵国基家地说的,当时王嬷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仿佛是终于放下心来,黛玉哑着嗓子说着。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能够忍耐这么久,不将自己的委屈告诉大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槿瞬间冷下脸,她轻轻抚摸着黛玉细柔的头发。

  “王嬷嬷怎么会去见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不是一直在被关押着吗?”苏槿下意识地询问道,随即她便有些哑然,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直接问个五六岁的孩子。

  倒是黛玉说话极为清晰,马上便回答出来。

  “王嬷嬷没带玉儿去,是玉儿自己听到了所以跟着的。王嬷嬷说那毕竟是玉儿的外祖家,若是一时赵国基家地回去乱说,到时对玉儿不好,因此这才提前想去瞧瞧。”

  从黛玉的讲述中,苏槿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原来这事儿最开始是出在王嬷嬷身上,对方因为担忧,赵国基他媳妇回去荣国府败坏黛玉的名声,因此这才提前想要去对方面前仔细叮嘱一下。

  这赵国基的妹妹身份特殊,毕竟涉及到贾政的妾室,因此当日林如海虽说气得要发作对方,但到底还是留下了两分颜面,决定此事交由贾政。

  而王嬷嬷也是一片好心,担忧黛玉的闺誉,这才想要私底下去劝劝对方。

  却未曾想到对方说了这些浑话,也是因此让玉儿郁结于心,到今日里这才发作出来。

  “荣国府?此事你不必插手,交给我不过是个下人婆子竟然也敢以下犯上,这荣国府也该忙碌一下了。”水湛听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立刻冷哼一声,眼神带着些许的轻蔑。

  他一向不欣赏四王八公,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国家的蛀虫。

  苏槿本不愿意让水湛插手此事,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后面还有些事情要忙,当下看了对方一眼。

  “你打算动用史家?”苏槿带着些许笃定地说道。

  也许是她语气中的笃定,让水湛颇有些不好意思,当下轻咳两声,不自觉地将眼神望向别处。

  “嗯,是他们兄弟。你不必担忧,就算是玉儿去荣国府,我也会让保龄侯的夫人好生照料。”水湛看见苏槿眼神微微发亮,语气越发的高亢,似乎想要得到对方的夸奖。

  苏槿点点头,但仍旧未曾放松,保龄侯夫人的确是一枚好棋,但是只能辖制一部分。

  “我听说贾家的族长贾敬,将他的儿子贾珍关起来了,平素里只带着自己的嫡孙贾蔷。”苏槿淡淡地说道,她的眼神意有所指。

  水湛低头一笑,微微的颔首:“孩子尚小总归要有先生教的,你且放心,我知道了。”

  两人三言两语便决定好一切,此时具是志得意满。反倒是一旁的黛玉有些迷茫,他们在说的跟自己似乎有关,又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到此处,她垂下眼眸,小扇子似的睫毛在下眼睑上画上两团阴影。

  大人们好难懂。

  还未等黛玉叹息完,便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团毛团。

  这一团雪白雪白的,唯有鼻尖和耳朵呈粉色,一双金兰的眼眸仿佛是晨曦,最美丽的那一刻。

  “喵?”

  毛团轻轻扭动一下,似乎觉得有些不适,但它性格极为乖巧,虽说有些不舒服,也只是轻柔地抗议一声。

  黛玉有些发懵地盯着眼前这雪白的一团儿,在对方喵过之后,她下意识地跟着:“喵?”

  这一声出来明显便感觉握着毛团的手一僵,随即微微颤动。

  “这猫儿是给玉儿的,且放心是极干净的,有人早已经教得好的。不会乱跑,弄脏东西。”水湛干巴巴地说着。

  他昨日从小允子那知道黛玉喜欢猫熊,就觉得自己忘记黛玉这事不对,便赶紧让人找到这只合适的长毛狮子猫。

  他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小包子,若说刚刚的时候,对方还有些陌生,可是那一声喵实在太可爱了。

  水湛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免得会让对方觉得尴尬。

  而他手中的毛团显然并不配合,它对于抓住自己的手掌已经有些不满,开始扭动着身子。

  黛玉见这毛团可爱却不敢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苏槿,见对方点头,这才伸出小手将毛团放入怀中。

  这猫儿不过寻常成人的手掌大小,但是黛玉才不过5岁,此时抱着确实一点也不小。

  这猫也乖巧,落到黛玉怀中便再不挣扎,反而舒服地放了个姿势,将自己的头埋在黛玉的胳膊弯中。

  粉嫩的鼻子蹭蹭黛玉的衣服,便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声。

  看着小包子有些僵硬,苏槿安抚性地抱了抱了她,口中说道:“还不谢谢王爷,你既喜欢它,便好生着养着。”

  黛玉连忙点头,连声道谢,水湛却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苏槿这。

  见对方似乎也是极满意的样子,当下心中安稳不少。

  苏槿命令西流替黛玉脱下靴子让她坐到炕里,然后让她抱着猫儿在一旁玩,自己则和水湛仔细地商量后边的事宜。

  “今日里太后已然封玉儿为县主,想必如今京城几大家都该知道了。”

  水湛自然是知道此事,他也心中清楚这个县主为何会落在玉儿的头上,看着仍旧无忧无虑的小包子,水湛微微蹙起眉头。

  “这事我知道了,我回去与太后分解,此事,不可牵扯到玉儿。”水湛低声地保证道,他自然知道眼前的黛玉对于苏槿意味着什么。只是未曾想到,苏槿竟然静静摇头,显然并不赞同他的做法。

  “我并非是不赞同太后的作为。”苏槿看着水湛解释道:“而且实际上这一番行为对玉儿是件好事,而是有些担忧,如今此事可能会引起其他的问题。”

  苏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蘸上清茶,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水湛蹙起眉头,不得不说苏槿的担忧,确实很有可能。

  但随即他便听苏槿说道:“其实若是这样也好,左右我们可以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水湛挑起眉头,随即便恍然大悟。

  “难怪你会留着她,我本以为你是因为担忧表妹。”这句话中略有两分调侃,倒是让苏槿抬起眼眸白了水湛一眼。

  “我不动她不是因为不能动,也不是因为不敢动,有些时候,我们的敌人也会按照我们的设想走下去。

  我曾经说过她是人间清醒,这个并非是口误。

  真正的清醒不是说如何如何,而是永远在决断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苏槿语气有些复杂,提起傅溶月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个极为复杂之人。

  看着心上人如此水湛忍不住安抚道:“你若是不喜欢,其实也不必顾忌,咱们直接动手也是可以的。”

  听闻此言,苏槿没好气地看小水湛,冷哼一声说道:“然后做第二个景帝?这么多年景帝的心结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还不是当年他得位不正,因此每每都担心有人会拿此事构陷。

  时间长了,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苏槿站起身,她望向窗外。此时园中,一片白雪皑皑,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如今咱们要做得便是名正言顺,这也是太后为何会给黛玉加恩的缘故。老人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偏偏你还一味以力抗衡,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活下来的。”最后这一句话颇为的无奈,苏槿也是想要透过此时的水湛,去问之前的摄政王。

  这个问题让水湛一时像是嘴里含了核桃,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巧言令色的,而此时的话题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水湛一贯是个倔强的,别人想让他死,他便偏要好好活着,别人想要让他跌入沼泽,他便努力地让自己活得像个人样。

  可偏偏自己心上人的一句话,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在担心我吗?”这句话一直卡在水湛的喉咙中,可是偏偏没有办法吐出来,他看着眼前一直欣赏雪景的少女,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和他完全不同,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三千宠爱在一身。可是哪怕就是如此,他还是想要和对方再亲近一些。而此时对方仿佛是无意中的一句话,便像是一道滚热的温泉,烫得他心头百转。

  “你总是喜欢多想,簪花绶带那日也是如此,为何有些事情便不直接说明白,倒是让人着恼地很。”苏槿转过头,盯着水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她也想要眼前之人问出来这一句话,可是偏偏对方仿佛是个闷葫芦,倒反而让她生气。

  “你不必委屈自己,说我自大也好,说我是罔顾尊卑也罢。我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我的家人,我保护。

  既然注定要做那九五之尊,如此便须名正言顺,亦不需有所顾忌,委曲求全。”

  苏槿看着水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走近对方伸出手贴近水湛的胸口,手掌下,是突然急促起来的心跳。

  “娇娇儿……”水湛的声音变得细软,让人似乎能够听出其中的胆怯。

  他僵硬得仿佛是块木头,显然是极其的尴尬,不知所措,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苏槿歪歪头,眼神仍旧是极为的清明:“你好好盯着傅溶月,她那边是破局的关键。

  明日里我让玉儿递牌子,后日我带玉儿进宫谢恩,到时一切便可分晓。”

  水湛本来还在浑浑噩噩,此时听苏槿的话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驳道:“不行,如今宫中太乱,就你们两人进宫,太危险了。”

  苏槿勾唇轻笑,她微微地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你在外边才好稳定局势,置于宫中不必担忧。

  一来太后如今尚在宫中,二来甄贵妃恐怕已经站在咱们这一边。”

  对于太后的意图,水湛自然心知肚明,但是甄贵妃这个名字一出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甄贵妃?”

  苏槿点点头,她轻轻收回手,抚动着自己袖口的白狐皮毛。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景帝想要联姻之事,几乎已然触及宫中女子的底线。别人不好说,可是执掌后宫十几年的甄贵妃,是决计不肯让景帝,这一般糟践自己的爱子的。”苏槿柔和地笑着,她现在最佩服的人,大概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太后了。

  看似柔弱,默不作声,但却将一切牢牢抓在手中,甚至让周围之人潜移默化地按照她的想法行动。

  “祖母……说起来,祖母的确是吩咐我,让我一切听你的。”水湛看向眼前的心上人。

  对方素来是个极为聪慧的,眼前这一般指点天下的样子,越发地让人移不开眼。

  “既然这样,我会将京城之中守好,你且放心,不会出问题的。”水湛语气柔和地说道,本来在他人看来有些凌厉的眼神,此时却柔和的像是一弯清泓。

  正是这眼神,让苏槿不自觉地,竟有些不自在,她转过头不再对望。

  如今已然定下计策,这样反倒不用担心束手束缚。

  “既这样,我便先带玉儿回去,毕竟出来已经有一会子,时间长了不合适。”苏槿伸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暖筒便套在自己手上。

  又吩咐西流赶紧抱着黛玉,说罢便往外走,颇有两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这让水湛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些什么,恰在此时黛玉被西流抱着走过水湛身旁。

  小包子伸出手拍拍水湛的肩膀,口中老气横秋地说道:“王爷,你可真是个……”

  她口中说完也不理会水湛,便让一直忍笑的西流抱着自己出去。

  这一日下午,傅溶月在外宅接到了一名意外来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我被黛玉的那一声“喵”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