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今日早膳开始,便有些草木皆兵,丫鬟仆妇们一个个谨小慎微,往日纵是十分谨慎,今日里却添上十二分的小心。

  正院之中,原本每日里的欢声笑语,如今这会子却冷清不少。

  黛玉今儿早上起来,就觉得苏槿有些不对劲。她此时好似也被这气氛传染,大眼睛中带着几分担忧。

  想要凑近苏槿身边,看看自家表姑究竟是因何事烦恼,可又觉得如今表姑似乎不想说话。

  一双似蹙非蹙的罥烟眉,这会儿几乎拧成了麻花。眼神不错地盯着苏槿,跟着她的身形转动。

  未等苏槿开言,一旁瞧着二人的昌邑公主,先笑得不行。

  她手中攥着帕子,一直捂着心口,只叫刘嬷嬷给她揉。

  苏槿无奈地摇头,这也算是另类的彩衣娱亲吧。

  相比于不太靠谱的母亲,她更在意眼前的小包子,见到她几乎担忧的快要哭出来,苏槿有些无奈。

  伸手摸摸小包子头上,獭兔毛镶七宝玲珑抹额,语气中带着安抚。

  “玉儿莫要瞎想,我没事,只是昨睡得不好,一早上又被气到而已。”苏槿笑着揉揉小丫头的眉心,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纵然她心中烦闷,只要瞧见黛玉,原本的烦闷也散去七八分。

  黛玉这孩子长相极好,且天然身上有一股风流之气,但是苏槿却并不喜欢,她蹙眉的时候。

  也不知为何每每见到黛玉促眉,她都想伸手将那眉间的忧愁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安心一般。

  感觉到眉间的温热,黛玉下意识地用额头蹭蹭,仿佛小兽撒娇一般。

  “表姑。”

  小姑娘的嗓音软糯糯的,带着深深的依赖,这让苏槿更加柔和了眉眼。

  她重生之前,虽说做了水霖的皇后,但是水霖一直按照景帝所言,绝不在她的寝殿之中留宿。

  待到后来,她看清楚对方的心思,索性便也再不对其上心。

  后来虽亲手抚养小皇帝,可是终究是男女有别,更何况掌权的太后与尚未亲政的皇帝,永远隔着天堑。

  哪里如同眼前的黛玉,这一般娇俏可人会撒娇。想到这里,苏槿原本不太好的心情,也瞬间变好了很多。

  昨日里梦中不算,今儿早上起来,王子腾送来的那一封信件,也是让她心中恼怒。

  谁人能够想到,区区一个拐子竟会牵扯这么多人。

  昨日里,将拐子交给王子腾后,苏槿本没想他那会这般速度,结果今儿一早上天还未亮,便送来了此事的后续。

  这些拐子一共有着二三十人,他们这些人极为的聪明,从不在本地作案,而是将外省的孩子拐卖至此。

  不但都要些女儿,如若是有了男孩也必定,只要容貌卓绝的。

  经过仔细教养调教之后,其中一些卖给青楼楚馆,另外一些则直接悄悄的,送入大户人家做外室。

  按照那拐子所言,他们在下面收孩子一个,孩子大概是二十两到三十两。

  由她们仔细调教起来,待到孩子成年,如若是卖与那大户人家,起步便是五百两至两千两。

  而且,这些拐子竟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大侠。至于原因,乃是因为他们在外省拐卖之时,必定要挑那些家境殷实,或者是为官之后的选择。

  苏槿哪里肯听信,他们这些胡言。实际上不过就是,因为一般家境殷实,或者官宦之家的孩子,家中娇养富贵。因此这类的孩子,大多相貌更好,日后更是合适卖钱而已。

  “这些混蛋不知道害了多少孩子,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如果我说便是生吞活剥了,也是便宜了他们。”苏槿语气之中满是气恼。

  一旁的昌邑公主,这一会儿也收敛了笑意。眸光之中带着瑟瑟冷然,看向苏槿说道:

  “这些拐子不当人子,只可惜咱们大汉朝,对于拐子未免太过轻判了。”

  苏槿微微颔首,她也是深以为然,只可惜律法非轻易可改。

  “若是能够修改立法,将这些人明正典刑就太好了。”苏槿口中说着,眉宇间带着一分郁气,不过她转身便坚定起来。

  黛玉眨眨眼睛,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她虽年纪小,可以清楚国家的立法,哪里能够轻易改变。

  表姑……好厉害!

  只是黛玉却并不知晓,这国家的法度,的确是国之根本极难更改。别人也许没有机会,但是苏槿倒并非,完全没有一丝机会的……

  “好好好,知道我儿一片赤子之心,为这些受苦的女孩们心焦。若有一日,定然改这律法,对于拐子必须重判。”倡议公主见苏槿,此时脸色仍极难看,口中安抚道。

  苏槿听到母亲之言有些无奈,她刚想反驳,却忽然听闻,外边苏总管前来饼。

  “启禀夫人,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夫人求见。”

  苏槿一愣,低头看向黛玉,小姑娘也一脸不明所以。

  昌邑公主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点点头便吩咐请王子腾夫人到内厅相见。

  等到往厅中去的路上,苏槿这才听母亲说明一切。

  原来因凤姐儿之事,王子腾颇有两分感激之情,且王子腾似有意与苏泽交好,这才让家中夫人上门。

  “母亲的意思是说,王子腾想要跟咱们结盟?”苏槿微微一愣,王子腾这人,她倒是有两分了解,只是此人是个短命的。

  不过其中有意思的是,王子腾之死倒是和天灾无关,乃是人祸。

  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水霖自断臂膀。区区一副风寒药,便要了自己内阁大学士的命。

  苏槿也是今儿早上,接到王子腾的信,这才将此事想起。

  如今再回头斟酌,倒是忽然明白,为何王子腾其人,会得景帝的重用。

  当初王子腾一向是,以四王八公中的孤臣出现,只对皇家效忠。如今,王子腾因凤姐儿之事,站队苏家倒也是意外之喜。

  毕竟其人是个极有能力的,若非是他早死,恐怕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有他一位。

  想到此处,苏槿勾勾唇角。

  等到了内厅,苏槿看着厅中的二人有些意外。

  她本来以为王子腾夫人乃是独自前来,却未想到对方身旁,竟还有一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

  “给公主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万福金安。”云夫人一见昌邑公主带着苏槿走进来,赶紧上前行礼,眉眼之间具是感激。

  昌邑公主自然也不会,端着自己公主的款儿,毕竟上门是客。

  二人略作寒暄,便说起正事来。

  “若非是公主娘娘和姑娘,我那孩儿,恐怕如今早归了离恨天。”云夫人说到这里,泪眼婆娑。

  跟在她身旁的少女,也是微红的眼眶,掏出帕子替云夫人擦拭眼泪。

  云夫人哭过一气,这才收了眼泪,苦笑着说道:“我们家老爷一向是个极为忠厚的,偏偏都有那起子小人算计。

  我如今还有件事情要求公主娘娘,还请娘娘千万能够发发慈悲心,好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说到此处,云夫人眼眶又有些发红,她扯着自己身旁的少女,送到昌邑公主身边。

  “公主娘娘知道,我素来是个没福的,只留下凤哥儿这一根独苗,这孩子乃是我家老爷嫡亲弟弟的。

  她爹娘死得早,因此我家老爷便将这孩子,接到府中素日里与凤姐儿一并论的。”

  苏槿本来还有些好奇,为何云夫人竟会带着,眼前的少女一同前来。

  这会儿倒是明白了,七八分,只是这却让她未免心中觉得,王子腾和云夫人有些凉薄。

  等到后来,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先入为主。

  眼前的少女名唤王熙霞,那是王子腾嫡亲弟弟的遗孤。虽说非是亲生,但是王子腾对其也如同凤姐儿一般。

  早在半年之前,贾母突然叫王夫人传信过来,要见云夫人和王子腾,二人皆不知所谓。

  等到见面之后这才明了,原来却是为了一桩亲事。

  “贾府老太君有意做大媒,将霞儿配给保宁侯之子,我和老爷也是当时猪油蒙了心,竟然是同意了。

  可谁曾想,这件事情如今竟起了波澜。”

  云夫人说到这里粉面含霜,秋月带煞,显然已经是气得不行。

  苏槿这一会儿抱着黛玉,在一旁装木头人。不过当云夫人提起保宁侯三个字,她倒是略有些印象。

  这保宁侯宋家倒是跟王家相似,都是军功起家,如今正在镇守着山海关。

  保宁侯夫人跟随夫君在山海关,在京城的,只有如今的保宁侯老夫人和独子。

  如若是这样算来,倒也算是良配,这是其中难不成有何波澜?不然云夫人为何,今日里突然说起此事。

  “当日因为凤哥的事情,我们夫妻几乎神魂欲碎。等凤哥转危为安,我这心中隐约就觉得,老太君是有些不对劲。

  因此便叫人查了一下……”

  云夫人苦笑出声,带着两分歉意,看着自己的侄女。

  这宝宁侯之子倒的确是如同贾母所言,是个文采极高,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

  可是偏偏未曾想到,对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保宁侯之子如今竟然,已然有了庶长子,而且,其母竟然还在,拿着正经姨娘的份例。”云夫人说到这儿,几乎目眦欲裂。

  苏槿一愣,随即脑海中一道惊雷划过,她好像记起来这件事情。

  说起来,此事她也是事后才知晓。可以说这件事情,乃是王子腾之死的导火索。

  谁也未曾想到,这嫁侄女嫁到最后,竟然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保宁侯之子尚未娶妻之时,便与他人有了庶长子。这件事情,一直是保宁侯府的秘密。

  若非是有凤姐儿之事,使得云夫人心中起疑,这才彻查此事,恐怕也不会就这样知晓。

  那女子乃是宫中庭掖的官姬出身,说起来与傅溶月还是好友。

  不知道怎的,与保宁侯之子有了关系,竟然还因母凭子贵,被接入保宁侯府。

  而这庶长子和姨娘的存在,从来都未曾告知过王子腾一家。

  这也造成了,两家成为亲家之后的纷争。王子腾恼怒宝宁侯府竟然骗婚,这等大事怎能不说。而宝宁侯府自认媳妇儿,已经嫁入府中,自再不必多言。

  到最后也是王子腾,因疼惜侄女,忍下这桩耻辱。

  本来一切到此也就算罢了,可是未曾想到,竟是忽然平地生波。

  那小妾担心王熙霞有了孩子,会影响到自己孩子,竟然打算给王熙霞下药。

  便命人在红豆汤中下毒,结果当日恰巧傅溶月去见那名宠妾。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阴错阳差,这碗红豆汤正巧被傅溶月喝下肚。

  傅溶月当时已然有了身孕,只是因为时日尚浅,她并不知道。结果一碗红豆汤下肚,傅溶月当场落红,落下病根再也不能受孕。

  这件事情当时闹得极大,也是因此本来朝中大臣不肯让她入宫,就是担心诞下皇子。

  结果因这一碗红豆汤,倒是绝了后患。因此在其后不久,傅溶月便被接入后宫。

  当时苏槿也曾心中思索,也不知这傅溶月是亏还是赚。

  可是,王子腾和保宁侯府,却是直接恶了水霖。保宁侯之子,在一次打猎中被人射中喉咙而亡。而王子腾则在归京的途中,因一副风寒药丧命。

  苏槿想到这里,看向一直垂眸站立的少女,却是未曾想到,此事得正主儿竟出现在自己眼前。

  眼前这人也是个命苦的,苏槿忍不住轻声叹息。不过好在如今,恐怕云夫人再不会同意,与保宁侯之子的婚事。

  “我这个侄女,是决计不嫁到这一般人家的。哪怕是我夫妻二人被人戳脊梁骨,也好过把孩子扔进火坑。”云夫人说到这里,口中清脆有力。

  而她所要诉求之事,自然也变在下面了。

  昌邑公主心中思索,最后颔首说道:“我知夫人你的意思,此事包在我身上。

  只是,还要夫人给我个准话,如若是家世一般的可行?”

  云夫人眼眸微闪,显是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

  而一直未曾说话的王熙霞,面容上也微露红霞,却仍旧是落落大方。

  待送走了心满意足的云夫人,苏槿和昌邑公主带着黛玉回到房间中。

  见到屋中苏槿直接脱掉靴子,滚到罗汉床那一侧。又把黛玉抱上来,两人窝在一起,手中各抱着一个,月白缎面绣山海珍珠络子抱枕。

  昌邑公主瞧着二人,眼神满是宠溺,口中的话却是有些揶揄。

  “哪有你们二人这一般的,若是有外人进来看着,你们这样岂不是笑话。”

  苏槿和黛玉低头互相对视一眼,随即便咯咯笑起来。

  刘嬷嬷瞧着也是眉开眼笑,凑近昌邑公主身旁。

  “我的主儿,如今这天寒地冻的,腿脚在地上一直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昌邑公主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此时斜斜地瞟了一眼刘嬷嬷,这件事情也就罢了。

  在母亲之处吃罢晚饭,苏槿这才要带着黛玉回到房间。

  她今日里同样也未曾住在绛云轩,等到黛玉睡着,安排好守夜的丫鬟。又吩咐夜里的婆子警醒些,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

  等第二日一早黛玉醒来,才知道原来苏槿今儿一早上,便已经出门。

  她本想着跟英莲一起看书,却未曾想到,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傅烟儿先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如同换了一个人般的英莲,后来这才转头跟黛玉说道:

  “你如今跟她住在一处?”

  黛玉点点头,吩咐侍女送上点心茶水。

  “烟儿姑姑是来找玉儿玩儿吗?”黛玉有些好奇地询问,她对于眼前的这位姑姑,也是极为的喜欢。

  傅烟儿点点头,她今日却是打算带黛玉去进宝阁。

  这进宝阁名字虽说有些土气,可是其中的东西,都是些少有的稀罕物。

  “再过几日,就是你那好表姑的生辰了。咱们大汉女子十七岁生辰,乃是最为重要的,因此我却是打算给她买一件礼物。”

  傅烟儿口中说着,她今日却是想让黛玉,帮她挑选礼物。

  “什么?表姑的生日快到了?”黛玉有些失态,她咬住下唇显是十分慌张。

  表姑的生日,她竟然未曾知晓,想到此处,黛玉心中颇为得懊恼。

  傅烟儿倒是并不在意,她挥挥手,直接安抚对方。

  “你莫要想太多了,如今可是还有这几日呢!我本来是打算后天的时候再去的,不过因着有你,就打算提前过去。”

  本来按照傅烟儿的计划,她应该在后日才去进宝阁。不过因为有黛玉在,为了带对方去长长见识,这才临时决定。

  “怎么样,小玉儿要不要跟烟儿姑姑走这一趟?小英莲也一起吧?”傅烟儿笑眯眯地说的,她没有管两小只的想法,直接拍板。

  英莲和黛玉对视一眼,二人俱是点头同意。

  傅烟儿见将两小只都拐出府去,也是心满意足。当下起身,便拉着二人直接出府。

  昌邑公主听闻傅烟儿要带着黛玉出门,她也未曾在意,只是仔细吩咐,傅烟儿一定要照顾好二人,便随她们去了。

  可是却未曾想到,半日之后,只回来了惊慌失措,几乎失语的英莲,黛玉和傅烟儿二人突然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