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大洋彼岸的亲人告知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后,温流光捂着耳朵半天没缓过来。

  温太太就不说了,和温流光母女两人隔着屏幕涕泗横流。

  温逐光看见屏幕里死而复生的双生妹妹,跟只猴似的兴奋得上蹿下跳,因为亲不到她妹妹,退而求其次搂着她那只宝贝小香猪亲了好几口,激动地把手机都砸了。

  然后迅速用iPad又打过来,然后又激动地把iPad砸了,最后又用电脑打视频过来。

  温流光怕她的白痴姐姐把电脑也砸了,索性没接,转而带恨不得拿条狗链子拴着她招摇过市的柳知霜去做检查。

  当然,为了免于狗链子上身,温流光又签下了丧权辱己的多条条约,包括但不限于:

  无故不得离开柳知霜视线范围;

  即使在柳知霜视线受限的情况下(如睡觉、接受医疗检查),也必须有身体接触或语言交流;

  如有确切原因,需要离开柳知霜视线范围,需当面口头说明原因并在事后呈上书面的情况说明,内容包括开始时间、结束时间、所到的地点、所做的事情、所见的对象,以及产生的影响……

  温流光身心俱疲,但最让她累的还不是柳知霜,而是王肃,假借检查之名紧紧跟着她们,手上捏着手机疯狂敲字,不用看也知道,是在记录她们的一言一行,然后散播在医院群聊里。

  “家人们看啊,这对挽着手的情侣,多么恩爱。”

  温流光不期然听见王肃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恩、爱。

  明明是知霜用关节技锁住了她的手臂,怎么在他眼中就成了恩爱?

  是的,为了避免温流光逃跑,柳知霜虽然没有动用狗链子,但确确实实用拍武侠片学到的技术锁住了温流光的关节,让她的右臂动弹不得。

  她不由白了王肃一眼,这男人这么八卦,当医生屈才了,不如去当狗仔。

  “老王,别跟了,这地方你进不去。”温流光用左手指指妇科检查室,语气不善对王肃说。

  “啊?哦!”王肃连忙闪开,躲远了。

  妇科检查也包含在全身综合检查里。虽说医生没有性别,但艾克塞冷作为私人医院,专门服务有钱人,病人的心理感受也要照顾,所以这项检查由女性医生来做。

  温流光清了清嗓子,带着柳知霜进去,然后关上门。

  她极为正经地穿着白大褂,拿着检查单勾勾画画,按例先行询问道:“结婚了吗?”

  柳知霜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

  温流光脸一红,小声嘟囔解释道:“检查单就是这样的,不管什么病人,我们都要问这些问题。”

  柳知霜这才勉强答道:“没有。”

  “有对象吗?有x生活吗?”

  柳知霜冷笑着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幽幽道:“对象死了五年了,你说有没有。”

  温流光拿着鸡毛当令箭,捏着检查单就以为是免死金牌,当即不乐意道:“这位病人,请你回答清楚详细些,不要含糊其辞。”

  柳知霜咬牙,用眼神剜着温流光。

  温流光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在检查单上,小声问:“上一次x生活是什么时候?”

  良久的沉默。

  温流光心里越发忐忑。

  “五年前,对象是个胆大包天的小混蛋,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柳知霜一字一句如是说道。

  温流光笑开了花,展颜道:“好巧,我也是。”

  柳知霜毫不犹豫,眯起眼睛质问她:“你骂我?”

  “不不不,”温流光连连摇头,眼神亢奋到发光,“我是说,我是胆大包天的混蛋,混蛋的对象是她魂牵梦绕,寤寐思服,日思夜想的女神。”

  柳知霜顿了顿,随后脸上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克制道:“你25了,对吧?”

  温流光毫无所觉地点点头。

  柳知霜无奈,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吧,现在有人叫她女神她都觉得肉麻,即使那人是温流光。

  不过这么一想,好像温流光以前就很肉麻,肉麻到油腻的地步,白长了五岁,一点长进都没有。

  “别那么叫我。”柳知霜叹气。

  “啊?”温流光愣住了,想了想,试探道,“那,老婆?”

  柳知霜一脚直接踹她小腿上,俏脸通红,斥道:“求婚了吗?我答应了吗?恬不知耻!”

  温流光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骂给骂糊涂了,委屈道:“你自己说我是你前夫的呀。”

  不提还好,这一提,柳知霜又想起这家伙怎么编排她的——升官发财死老公的豪门寡妇。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温流光概括能力这么强呢?

  升官,是,从小演员升影后了,三次。

  发财,是,除了片酬,还有温流光这个早夭的前夫留下的一大笔遗产。

  死老公,那更是了,温流光个死鬼,藏在这里整整五年,瞒得她好苦,简直是献祭自己以败坏她名声。

  她怎么摊上这么一死鬼老公,啊呸,给带沟里了,怎么摊上温流光这么不省心的女朋友的?

  柳知霜当即拧着温流光的耳朵让她蹲下,自己弓着腰,挑着她的下巴,一个巴掌,以排山倒海山呼海啸山河倒流之势呼过去。

  温流光吃惯了苦头挨惯了打,整整五年没挨训,正浑身不痛快,这个巴掌好似痒痒挠,一抓一个准地搔到她痒处。

  她顶着脸上鲜红鲜艳而鲜明的指痕,讨好到近乎谄媚:“手腕扭到没有?哎呀,我们知霜手劲越发大了,真棒!”

  柳知霜定定地盯着她看,薄唇吐出两个字:“无耻!”

  温流光从善如流:“嗯嗯嗯,我就是无耻之徒。”

  知霜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耻就无耻,有耻之徒没女朋友,嘿嘿嘿。

  ……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温流光翻着检查报告,发现大部分数值都正常,就是有点贫血。

  于是苦口婆心地叮嘱柳知霜:“知霜,你不行啊……”

  话音未落,柳知霜的眼风冷冷瞥向她:“你说谁不行?”

  “哦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流光连忙解释,“你有点贫血,得多补铁。”

  柳知霜不关心这个,她盯着温流光的脸,问:“现在能带我去见你们院长了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温流光为什么那么狠心,宁肯装死五年,欺骗所有人,也要躲在这家医院。

  迟早要说明真相的。

  之前的俏皮轻松消失不见,温流光苦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见自己的预约已经通过,于是带着柳知霜走向院长办公室。

  “知霜,知道真相后,你可能会很讨厌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印象中那么好的人,但我希望,你不要怕我。”温流光停住了脚步,眼眶有些泛红。

  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的她,身上仿佛背负了十万大山,沉重得要把她压垮。

  柳知霜回得斩钉截铁:“不会。”

  还有比温流光死去更让她害怕的事吗?

  那五年她过得麻木,心里空空落落,闲下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回忆以前和温流光在一起的时光。

  现在她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只想好好和温流光在一起。

  温流光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推开了门。

  院长塔拉女士已经在等她们了,而办公桌上,放着温流光五年以来的病历记录和检查报告。

  ……

  “柳小姐,正如你所见,温流光患有极其严重的人格分裂,而且很不幸的是,她的第二人格,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

  塔拉女士的中文虽然带着口音,但表达意思足够了。

  柳知霜手里紧紧攥着检查报告,目光冰凉。

  塔拉女士接着道:“五年前,我在水里救了她,把她带到艾克塞冷医院,开始治疗她的人格分裂。出于一些原因,我要求她不和外界联系,她也不想伤害你们,所以她一直没来找你们。”

  塔拉女士和温流光对视一眼,隐去了原因。

  当着家属的面,说治不了就安乐死病人的话,她又不傻,这种话当然不会说。

  温流光感激地望了一眼塔拉女士,随后忐忑不安的目光落在了柳知霜身上。

  知霜会怎么想她呢?会害怕她吗?

  柳知霜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沉默得让人感到恐惧。

  塔拉女士见势不妙,连忙为温流光说好话:“不过现在她恢复得很好,第二人格出现的频率低了很多,预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柳知霜还是不说话,眼珠子动也不动,目光死寂落在虚空中,像是一尊雕塑。

  温流光示意塔拉女士给她们一个私人空间,塔拉女士善解人意地暂时离开了。

  门一关上,温流光就急切地问柳知霜:“知霜,你还好吗?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吓我。”

  “温流光,”柳知霜怔怔开口,语气是难以置信的空虚和恍惚,“是你吗?”

  “啊?”温流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柳知霜问的,是前世折辱她的人,是不是温流光。

  当初她们在酒店借着醉意互相交付身心的时候,柳知霜就向她坦白,自己是重生的灵魂。

  可她从来没和柳知霜说过,自己是穿书的灵魂和原主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的产物。

  温流光呼吸都停止了,如果她希望继续和柳知霜重修旧好的话,她就该装傻充愣,装作对前世副人格折辱柳知霜的事一无所知。

  可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知霜的悲剧,是她一手造就的啊!

  她泛着泪花望着柳知霜,颤抖着声音开口:“是我,我都知道,你前世经历了什么,而罪魁祸首,就是我。”

  柳知霜不可自持地勾唇笑了起来,笑意苍凉。

  原来她爱上的,是仇人。

  原来温流光骗了她这么久,这么多。

  原来最傻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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